“青豆。”段新钰温柔地握住她的手,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她罕见地没有称呼她现在的名字,而是称呼她之前的名字,无论“清钰”这两个字多么高贵典雅,“青豆”这两个字都代表了两人当初那段珍贵美好的时光,也更容易让彼此心窝瘫软。
果然,听到这个名字,蔡清钰怔了怔,随即,沉默了下来。
“你要相信山竹,且不论留王与殿下的关系如何,你要相信,山竹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蔡清钰慢慢垂下头,沉默没吭声。
“况且,我心里总有一种感觉,我知道这种感觉来的冒昧,但不知为什么,我相信留王也不是那种,那种……”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似是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总不能直接坦白地说留王不会与殿下争宝座,隔墙有耳,来到宫里,就更要慎重,对于此等离间天家兄弟的事情与言论,她向来是少听少言,神情不由苦恼起来。
蔡清钰收拾好心情,刚刚同姐姐发泄一通,心里好受多了。
她笑笑,“姐,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我不是不信他,只是,若他全心效忠于留王,若留王与姐夫争位,我不想让他陷在中间为难,所以我们的婚事,还是再看看吧。”
段新钰着急,“清钰。”
“姐,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必再劝我了。”
蔡清钰从小到大一直是个说一不二,有自己主意的脾气坚定的人,她若真下定了决心,别说她,便是蔡娘子与山竹都不能轻易让她改变主意,段新钰暗自喟叹一声,心里难受,但却不知道该劝什么。
他们一路走来也不容易,她不想让妹妹因着她再受什么委屈,不过是效忠留王罢了,白林总不会因此就做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但显然,在蔡清钰心里,她不能完全放下心,或者说也不想让白林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所以只能就这样继续拖下去,拖到相益彰登基,留王不能成为隐患,或者,两人的感情在日渐流逝的时光中渐渐磨灭。
蔡清钰走后,段新钰心里难受,就坐在窗边呆呆看窗外的那棵海棠花,日影月移,不知不觉,她竟然在房间里坐了一下午。
相益彰走进来时,看见她这副呆呆的样子,心里不由大为心疼,他自然知道今日蔡清钰来过,能让段新钰心神这么大起大落的只有段府和蔡家那两家子了。
他走过去,轻轻揽住她,“红豆。”
段新钰回过神,怔怔瞧他一眼,神情黯然,轻轻将脑袋靠在他身上,“随遇安,我该怎么办?”
相益彰揽着她,没立即回答,过了许久,他方才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大抵知道她心情不好,蔡娘子干脆亲自进宫了一趟,在她跟前又怒又骂,道:“早先就说过,不该成就他们这对虐缘,现在好了,等了他三年多,好不容易将人盼回来了,却碰上这种事,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们本就没这缘分,何必一定要强硬地将彼此拴在一起。”
段新钰无奈,“娘,何谓强硬地拴在一起?他们互相对彼此有意,现如今,家世背景也配得上,合该是天赐的好良缘才对。”
“天赐的好良缘?”蔡娘子冷笑一声,“你该去看看你妹妹现如今痛苦纠结的心情,再来评价这件好姻缘。”
“娘。”
蔡娘子忽的叹了口气,“好孩子,你们也不要将清钰和山竹的事放在心上,这不关你们的事,若真要怪什么,就该怪这叵测的天理,也许,他们真的没有缘分。”
“娘。”段新钰难过,抬起头,望着她,欲言又止。
蔡娘子看懂了她未说出口的话,不由失笑,“你放心,娘再生气,也断断不会逼迫你妹妹,她这孩子实心眼,人又倔强,轻易不会随从他人改变自己的心意,但大面上十分理智冷静,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段新钰笑了笑。
过后,蔡清钰再次进宫一趟,跟她说,白林已经同意了她的意见,他们二人决定将婚事再推迟两年,两人之间究竟有没有缘分,由老天来决定。
段新钰总觉得是自己害了清钰,遂这几日心情一直不大畅快,约莫心情一直郁闷难受,日子久了,竟憋出病来了,这一病,可将所有人都吓得不轻,尤其瑞哥儿,直接守在她床边,死活不愿意离开,一定要时时守着她才能放下心。
她心里同样惊异,没想到这就病了,见亲人都被吓坏了,心里顿时有些过意不去,如此反复,反倒将那件事想开了些。
其实,最一开始,清钰已经做了最好的决定,将这件事交给老天吧,若是缘分到了,事情自然就迎刃而解了,况且,不知怎么,她一直觉得留王跟陈王不是同一种人,虽然他似乎也总是跟殿下过不去。
修养了半月,她身体渐渐好了,就重新将宫里的事务揽到自个身上,这一整理才发现前日随遇安从库房里拿了好几件珍贵器物,但那些宝贝她却没在两人的房间和书房里见过,她心里疑惑,就将他身边的随侍太监唤过来,询问那两件珍贵器物的事。
谁知,小太监却说,太子殿下将它们送给留王殿下了。
听完,段新钰一愣,紧接着,她心腔漫起无穷的酸涩与温暖。
哪怕随遇安不说,但他也为在她家人的事而担心和操劳着,换句话说,她总觉得留王不是奸诈之人,若能与他交好,多一位兄弟,日后他处理国事,想必也能更加顺心吧。
她心里高兴,就想亲自下厨,给随遇安做一道美味的鸽子汤,也让他看看她对他的满腔爱意。
然而她还没付诸行动,却见太子身边的小太监苦着脸回来了。
看见她,小太监苦着脸给她行了个礼,继而,将手里的盒子交给她,犹犹豫豫地说:“留王殿下说,厚礼珍贵,他不欲夺殿下心头好,遂,遂命奴才又将东西带回来了。”
闻言,段新钰一怔。
第102章
过两日是瑞哥儿的生辰。
瑞哥儿是皇孙辈的头一人, 还是太子的嫡长子, 如无意外,便是顺利承当的下一任储君,他的生辰自然算不得小事,应当大操大办才是,只是陛下不知为何, 突然下圣旨说小孩子福气薄,生辰无需大办,只简单在宫内一块用个团圆宴就行。
接到这道圣谕,段新钰心里没什么想法, 甚至为陛下为圆圆考虑周全的一番拳拳爱孙之心而欢欣雀跃。
相益彰倒是不甚开心, 这是圆圆认回来后的头一回寿辰, 若不大操大办, 怎显得皇家对圆圆的看重, 他欲去跟陛下说道说道,劝他改掉这个主意,结果陛下根本没见他, 他无奈又恼怒, 兀自生了会气, 最后只得依言下了旨意下去, 但到底不舍得让圆圆受任何委屈, 遂除了命令内务处不得大办外, 还邀请了一些亲戚重臣, 让他们带上他们同龄的子辈孙辈, 进宫来陪同瑞哥儿玩耍,怎么也不能让圆圆这个生辰单调寡淡了。
转眼到了瑞哥儿生辰这天,一大清早,段新钰便领着打扮一新的瑞哥儿前往太后宫里。
瑞哥儿显然比她更熟悉亲近这边,甫进去,瑞哥儿便撒开她的手,“哒哒哒”跑了进去,紧接着殿里就回荡起“曾祖母”的稚儿声音。
段新钰摇头好笑,刚欲收回手,突然,手掌一热,她一愣,转头看向旁边的人。
相益彰温柔地看着她,嘴角一抹温柔缱绻的笑意。
刚刚两人中间隔着个瑞哥儿,一人拉着瑞哥儿一只手,现在,瑞哥儿刚撒了手冲进去,他不知何时慢慢挪过来,拉住了她那只空荡荡的手。
段新钰弯唇一笑,回握住他的手,袖子掩盖下,两人手拉着手慢慢走了进去。
瑞哥儿早已经瘫在太后身上嬉闹开了,太后抱着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那张往常尽管慈祥但不失端庄的面庞上更是布满了笑容,恍若一朵灿烂绽放的菊花,丝丝缕缕都绽放着喜悦与疼爱。
“祖母。”两人上前,给她行礼。
“好孩子,你们快起身。”太后抿了抿眼角笑出来的泪花,朝他们招了招手。
他们依言起身,又给坐在旁边的皇后行礼,“母后。”
“起来吧。”皇后娘娘仍旧那么婉约端容,亲切和煦,那双沉淀了太多的眸子中一派看穿世事的泰然与沉静。
他们起身后,殿内其他人又来给他们行礼,其中就包括掌珠公主。
说实话,段新钰嫁进来这么长时间,见掌珠公主的次数并不多,东宫与住着嫔妃和太后的后宫离得并不算近,太后与皇后也不是等闲就叫人请安的性子,遂段新钰只需初一十五过去露个面就行,遂她进宫这么长时间,只见过掌珠公主一面。
就这两次见面的情况来看,掌珠公主对她的成见一时半会是消不了了,但是,望着掌珠公主炯炯有神地拿着一件珍奇宝玉逗瑞哥儿的新奇模样,她抿唇笑了笑,只要她接受瑞哥儿,对瑞哥儿好,她就感谢她。
她坐在下首,听太后时而逗逗瑞哥儿,时而同皇后说会话,偶尔插嘴回两句,殿内气氛也算怡然和谐。
过了会,陈王带着陈王妃也赶了过来。
陈王当真是她进宫这么长时间头一次见,相比上次见面,他似乎落魄失神了许多。
听闻上次,哪怕事情都推到了丽姬身上,丽姬也被处决了,但他难免落得个识人不明,管教不严的罪过,因此陛下干脆就罚他没收半年俸禄,闭门自省三个月。
……看来陛下当真不喜这个长子,这件事说来掌珠公主的罪过还要更大点,但对掌珠公主只是不痛不痒地罚了下,但对陈王,却罚得这么重,自太子回来后,他的威望本就一落再落,再经过此事,是彻底不成体统了。
陈王对造成他现在这个样子的罪魁祸首自然没什么疼爱之心,对着他的笑都显得虚假,但好在没说什么过分之言,只太后嫌弃他说笑都不真,怕吓到了瑞哥儿,就将他打发到一边了。
陈王沉着脸坐到了座位上,临坐下前,还阴沉地看了段新钰一眼。
段新钰眼观鼻鼻观心,根本没在意他。
过了会,瑞哥儿捂着肚子想要更衣,翡翠就将他带了下去。
更衣的地方在偏殿,段新钰同太后和皇后说了会话,突然,发现瑞哥儿更衣的时间好像长了些,她粗粗一扫,遽然发觉陈王居然不在殿内,他不知什么时候溜了出去。
她一惊,赫然站了起来。
立即吸引了殿内的目光。
勉强一笑,她说:“我去看看圆圆。”
太后这才发觉圆圆居然还没回来,她忙点头,“你去吧,早些将他带回来,不要让他在外面贪玩,过了时辰。”
她以为圆圆在外面贪玩,玩出神了,这才忘了回来。
段新钰笑着点点头,而后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
她先去偏殿瞧了瞧,果然,圆圆并不在那里,她急匆匆地找了一圈,最后,在一个偏角发现了他,不止他,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是陈王,另外一人,居然是留王。
第103章
此时, 两人竟然呈现对峙状态。
而她一直寻找的圆圆正被留王抱在怀里,段新钰顿时舒口气, 转瞬,那口气又被提了起来,她盯着面向这边,神色冷淡的留王,提脚就想走过去, 谁想, 就在此时,陈王突然开口了。
他嗓音压抑而阴狠, 带着一股找茬的气味,而瑞哥儿, 被吓得浑身一颤, 紧接着,居然依赖般将脑袋藏到了留王脖颈里。
脚步陡然顿住,段新钰愣了愣,神思一晃,下一刻, 居然匪夷所思地停住了脚步, 为怕他们发觉,还往旁边躲了躲。
陈王背对着她, 她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只能听到他用那种刻意压低了嗓门, 但无端透露出几分阴狠和跋扈的嗓音说:“留王你是何意?”
留王将瑞哥儿抱在怀里, 神色淡淡,那张总是苍白如纸的面孔上眼睛微眯,薄唇微抿,整张脸无端生出一分犀利与凉薄,他话不多说,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道:“让开。”
声音也是极为犀利与凉薄。
陈王被激怒了,嗓音也变得尖锐而刻薄,“别以为仗着父皇对你的宠爱,你便能目中无人,你除了父皇的宠爱,你还有什么?一无是处,还是个病痨鬼,你也敢在我跟前嚎叫?”
闻听此言,留王终于看了他一眼,殷红的嘴唇缓缓勾起,惨白的脸,殷红的唇,两两相映,再加上嘴角那抹嘲讽而不屑一顾的微笑,他整个人恍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直叫人心中发怯。
陈王脸色一变,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下一刻,他就为自己居然被这病痨鬼给吓住这件事惊住,心头怒火“腾”一下烧了起来,他脸色铁青,不再后退,反而朝前走了一步,甚至挑衅地抬起了下巴。
然而,对于他这蠢样,留王实在没什么兴致跟他斗,仍旧只是赏了他两个字,只是相比前一刻还算维持表面的礼节,这两个字俨然已经毫不客气,甚至还带有浓重的侮辱性的意味。
他说:“滚开。”
陈王脸涨的通红,他愤怒地瞪大充满血丝的眼睛,“你说什么?”
留王淡淡瞥他一眼,根本没任何动容。
好半晌,陈王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渐渐变小,终于,他冷静下来,声音变成有些刻板的平静,“留王,皇兄自知待你不薄,你为何总不愿投以皇兄呢?哪怕不投以过来,总该对皇兄和煦温和才对。”
对此言,留王只是冷笑了一声。
陈王的脸皮被他丢到地上踩,他气得脸色紫黑一片,然他顺了顺气,却是艰难地克服了皇家的傲气,继续道:“好,不说那些,如今我不过找本王的好侄儿说两句话,逗逗本王的好侄儿,留王你在这里做什么大尾巴狼?”
闻言,留王神色仍旧一派平静,好似将陈王气得差点跳脚的人不是他,他不慌不忙地听他说完这番富丽堂皇的话,眼角斜斜一瞥,隐隐带几分凉薄的嘲讽,如同水墨画般的眼线好似迎风飘扬的柳枝,偏有几缕肆意妄为的张扬与毫不顾忌。
他低头问瑞哥儿,“你愿意跟他走吗?”
瑞哥儿的回答是再次紧紧抱紧了他脖子,抗拒地将脑袋埋在了里面。
随后,留王淡淡瞥他一眼,“看到了,滚吧。”
陈王气得脸庞黑红,手下拳头攥紧,手背上蹦紧几根明显粗壮的青筋,段新钰不觉迈出了步子,就在她以为陈王恐怕会控制不住揍他一顿的时候,陈王居然狠狠甩下袖子,转身走了。
段新钰一愣,这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