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新钰抬起朦胧的泪眼,哽咽着喊了一声,“爹。”
长这么大,经历过这么多事,只有蔡老三还一如既往,始终未变地称呼她大丫头,简单的三个字,却是她心里最柔软的存在。
“别哭!”蔡老三手忙脚乱地为她抹去泪水,道,“你也放宽心,我跟你娘商量好了,等你弟考中……如果有幸能留在翰林院做事,我跟你娘就搬到京城来,也好就近照顾你们姐弟妹三儿。”
段新钰“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破涕为笑,“好像学钰真能准进士及第似的。”
“他若做不到,我可得好好教训他。”蔡老三立即虎下脸来,“那小子,开蒙没多久就在段府和衮洲最好的学堂进学,后家里又费尽千辛万苦将他塞到京城,若考不中,辜负了我们的心意是小,若不能为你们撑腰,他这个自小在你们护佑下长大的男儿也好意思?”
“爹。”段新钰无奈,“举国上下,举子千千万,被称为慧业才人的何止千万,才华横溢,满腹经纶的又何止千万,您不能给学钰压力。”
蔡老三见她笑了,自个也就笑了,他道:“你爹说笑呢,能考中举人已经很不错了,爹不奢求他能考中进士,更别说一甲的进士及第。不过你爹说的也不尽然是胡话,瞧着日后你和清钰都要长留京城了,清钰都叮嘱我们将她的首饰铺子给典卖出去,想必也不会回去了,遂我们这几日商量了下,决定等过两年就进京来,守着你们姐妹。”
“当真?”段新钰嘴唇微微颤抖,激动又欣喜地瞪大了眼。
“哈哈,自然是当真,爹何时骗过你们。”
段新钰差点又哭了。
临到午膳快做好的时候,相益彰坐着马车从宫里赶了过来。
见到屋子里的景象,他眉头一蹙,显然不用问就明白了事情的经过,看了眼眼睛红红,神色还有些低落的段新钰以及神色恹恹的圆圆,他顿了顿,开口:“岳父岳母何不留在京城,若还像置办酒楼的行当,其实我京郊有个庄子……”
蔡娘子抿了抿发髻,精致优雅地打断了他的话,“殿下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这两年酒楼刚有些起色,实在不宜现在就关门,等过两年,事情都办妥了,我们定然还会回京来。”
听到这,圆圆眼睛顿时一亮,段新钰亦弯了弯唇。
相益彰一直留意着他们,见他们开心了,而蔡老三和蔡娘子确实去意已决,只好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日后岳父岳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传书信到京城来。”
段新钰和相益彰他们在宫外留了一宿,当晚,他们和蔡娘子他们去段府一块用了顿团圆饭,后就陪蔡娘子和蔡老三回了宅子。
当夜,她,清钰和蔡娘子一块睡得。
不管有多么舍不得,隔日一大早,蔡老三和蔡娘子还是离开了,好在他们身边有伺候的忠仆,又约了聘有镖队的商队,路上的安全倒是不用担心。相益彰不放心,又派了自己身边两名得力的侍卫,让他们亲自送他们回家,一定要将他们亲自送进家门,亲眼看着他们整顿好才能回来。
轻尘飘扬,车帘掀动,眼看着熟悉的人影渐渐缩小,不见,段新钰终于还是忍不住扑入相益彰怀里哭起来。
这次,当真是几年内都不会再见面了。
一想到那样遥远的日期,她就忍不住紧紧攥住胸前的衣服,只觉整颗心都揪着作痛,无论在衮洲还是京城,他们都陪了自己很长时间,好像他们从未离开过一样,但是这次离开,就是真的离开了,不是几天,几个月,而是几年,好几年。
相益彰拍着她的背,望着远去的车马,心里也无端生起一股若隐若现缠绕着心腔的寂寥。
当初让他放下心里的戒备,尝试接触红豆的理由就是她这一大家子温馨可爱的家人,他自己亲人缘浅,就十分羡慕倾向于那些和睦如意的家庭,因着这些人,他才慢慢尝试走近红豆,了解她,爱上她。
所以在他心里,他们亦是他的家人,现在家人离开了,他心里的感觉……又岂是一言两语可以说清的。
第106章
蔡娘子与蔡老三走后, 段新钰心情很是失落了段时间,她常常召清钰和学钰进宫, 时常陪他们说说话,关心他们的生活。她是家里老大,本就当关心呵护他们, 更何况爹娘走了, 他们也就只有她一个至亲了, 即便两人也不拿段府当外人, 但不管怎样,他们与段府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好一直麻烦段府。
这些道理,段新钰都懂。
“你最近都在做什么?”
晴空下, 天朗气清, 风和云淡,花团锦簇的东御花园, 蔡清钰正搀着段新钰的胳膊散步, 段新钰问道。
闻言,蔡清钰想了想, 说:“也没做什么,我最近加入了一个雅饰集社, 近日, 净参加集舍的活动了。”
“雅饰集舍?”好奇地望过去。
“就是, 搜寻和设计京城所没有的新款式的首饰样品。”
这么一解释, 段新钰懂了, 她还记得清钰之前在衮洲还曾开过一个首饰铺子,虽然不大,但很多样式都是她自己想的,十分新颖好看,在衮洲还算小有名气呢。
当初她时不时带清钰参加一些闺秀名门的聚会,头上戴着的就是清钰设计的样式,当时在宴会上也曾博人眼球,大出风头。
想到这,她笑笑:“你自己喜欢就好。”
爹娘走了,她又堵着这口气不肯与山竹安生在一起,若能找到个自己喜欢的东西,想必心里也会快活点。
两人手揣着手,慢慢踱步在花园里,天气愈发炎热了,她们只穿了两件单衫都热出一身汗来,随之而来,花园里竞相绽放的花朵也愈发纷繁多样,五彩缤纷。
蔡清钰看着这些花,陡然想到,“曾经我做了花瓣年糕,结果圆圆贪吃,吃得脸蛋都涨了一圈,好多天才消肿,现在没有这种情况了吧?”
闻言,段新钰好笑,她也想到了当初的圆圆,那个贪吃的小屁孩哦。
两人正说笑着,陡然,蔡清钰收了笑,惊讶又郁闷地望着前方。
段新钰一愣,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迎面走过来的人,她整个人一时有些恍惚,直到对面两人走过来朝她行礼,她才反应过来。
她温婉笑笑,“留王殿下。”
最近好似总是碰见留王。
明明之前在京城待的几个月就远远见过两三面。
人这缘分,当真是说不清。
还有……目光转向留王旁边的人,段新钰笑笑:“山竹。”
白林相比走之前,不仅又窜了两头高,身体也更加雄壮,只是站在段新钰面前,仍然只有腼腆和小心,一来他敬重她,心眼里实打实把她当姐,二来他也不敢不小心,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看见青豆,当时他就觉得那个小姑娘真好看啊,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的,傻不愣登就冲过去想跟人家打招呼,甚至还痴想着能做朋友就好了。
结果当时比青豆还矮了一头的红豆就站在旁边,又被田里的杆子挡着,他就没看到,一个猴子冲刺,飞扑过去,险些踩到红豆姐,当时红豆姐吓了一跳,他也吓了一跳,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青豆已经抡起旁边的铁锹照着他脊梁,狠狠锤了一锤头。
边锤还边骂:“你个泥小子,吓到我姐了,还差点踩到她,你还要不要活了?”
经此一役,他以后见到红豆姐,再不敢有任何的放肆。
当然,也就那次以后,他将抡起胳膊锤人的英气小姑娘死死放到了心尖上,啊,她锤人的样子真好看!
不再多提从前,此时,他站在两人面前,腼腆地挠了挠脑袋瓜,憨笑:“姐。”
段新钰看看正面面向她,但眼角却止不住地朝旁边瞥的山竹,又瞧瞧默默侧过身,半背对着山竹,嘴巴微微嘟起的清钰,嘴角一弯,不觉好笑,转瞬,又有些失落,他们本来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没什么事了,白林,你可以走了。”突然,留王开口了。
闻言,白林愣住了,扭头,“殿下?”
留王却根本没看他,直接转身走了,脸庞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从这里看,依稀能看到他光洁白皙恍如白玉一般的脸庞与格外红润的嘴唇。
他身旁还跟着两个高高瘦瘦的太监,太监弓着身子,低着头,叫人脑袋遮掩在黑翎帽下,叫人看不清楚面容。
段新钰目视着他转身走开,目光在那两个高高瘦瘦的太监上顿了一下,听闻这两个太监是陛下专门为他调/教出来的能吏,平常留王几乎和他们形影不离。
白林挪到蔡清钰身边,“青豆……”
“干嘛?”蔡清钰垂下眼帘,淡淡问道。
“我今天没什么事了,一会儿我带你出去吃饭吧?”
“我要留在这里陪我姐用膳。”
“不用了,”段新钰忙开口,开玩笑,好不容易这两人能有机会碰一块,她怎能忍心破坏他们,她笑了笑,说,“圆圆这两日被陛下叫去开蒙了,我正好过去看看他,清钰,你跟着白林一块走吧。”
“姐。”蔡清钰不大乐意,撇着嘴看她。
“好了。”段新钰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拍了拍她的手,而后顺着留王离开的方向走了。
不再关注那边还在别别扭扭的两个人,她朝着留王离去的方向追去,一开始还能维持平稳冷静的脚步,后来脚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至最后,几乎相当于小碎步在跑。
但即使这,追了小半个御花园,她也没看见留王的影子。
再往前,有几个分叉口,想当然,留王出宫的可能性比较大,但她总不能真的跟出宫去。
唉,她心里叹了口气。
停了下来,也冷静了下来,想到刚刚突然冒出来要追过来的想法,甚至她还行动了,不由有些啼笑皆非。
即使追上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她总不能就这样冲上去,单独拉着一位未成婚的王爷交谈吧。
但是,刚刚留王的行为,明明那么贴心,即使他装作毫不在意,甚至十分冷淡,但她能感觉的出来,留王并没有因他与随遇安之间的事而牵扯山竹和清钰的念头,甚至他还在帮助他们。
换句话说,可能,他只是单纯看随遇安不顺眼,其他人,他不过分热情,但也没有找茬下绊子的行为。
她想到第一次见留王的时候,天降大雨,泼天的雨帘将整个世界都掩盖了,周遭寂静一片,只有雨滴捶打地面的声音,就在这样朦胧模糊的场景下,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出来,随后,帘子被掀开,留王斜靠在车厢上,问她们,需不需要雨伞。
所以,究竟为什么呢?
难不成真因为随遇安回来分了陛下对他的宠爱?亦或者抢了可能是他的皇位?
第107章
相益彰回到东宫时, 段新钰正斜倚在她平常躺的那个软塌上,手里拿着本书, 有一搭没一搭看着。
他嘴角不自觉抿起一抹笑意,放轻脚步走上前,绕到身侧, 突然伸出手, 捂住了她眼睛。
段新钰被吓了一跳, 轻呼一声, 她扒拉下捂在眼睛上的大手,无奈转过头,“你又不正经了?”
手掌一翻转,握住她的手, 顺势坐在她身侧, 搂住她的腰,将脑袋抵在她肩膀上, 相益彰问:“你在看什么?”
说罢, 他伸出另一只得空的手,想要看看她正在看什么, 结果握住她的手,将书本摆正才发现……她将书本拿反了, 她就这样对着放反的书本拨拉了好长时间。
相益彰立即坐直身子, 松开了抱住她的手。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连书拿反了都不知道?”
段新钰讪讪地放下书, 朝他虚虚一笑。
眼睛眨眨, 无辜又可怜, 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好几次都是这样让她蒙混过关,相益彰心里恨不得将她揉成一个团团,死死抱在怀里揉捏,当然,他也这么做了,抱住她,使劲挠捏她的小肚子,段新钰立即整个人软在他身上,哀叫着讨饶。
“哈哈,我,我错了,放过我吧,哈哈,放过我。”
相益彰抱着她的腰将她搂直,又为她拂去额角的碎发,轻声问:“嗯?老实说,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她面上没露出什么破绽,只是眼角微微下撇,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轻易就暴露了她在说谎这件事。
相益彰心里无奈,突然,张嘴,一口咬在她脸蛋上,甚至微微磕了磕牙,留下一圈浅浅的牙印。
段新钰被他这突然的举动惊呆了。
退开嘴,相益彰打量了下他留下的样式,哈哈大笑:“不错,挺顺眼。”
段新钰这才回过神,她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和那圈牙印,眉头拧起,拳起小拳头,狠狠锤了他两拳,嗔道:“你干什么?你真是,太不成体统了。”
不解气,她又多锤了两下。
“我错了,我错了。”相益彰急忙认错,不过瞧他一手环着她,一脸笑嘻嘻的不正经,就知他这歉意实在有限。
段新钰瞪了他一眼,忽然,掰开他的手,“腾”下站了起来。
“哎。”相益彰伸手想将她拉回来,“我错了,娘子,你别生气嘛。”
“啪”一声,段新钰打掉他的手,又狠狠瞪过来一眼,不过她面相温婉,眼神也是柔情似水,瞪过来丝毫不显庄肃与威势,反而让相益彰心里痒痒的,他又要伸出手拉她。
“好了,”段新钰退后一步,错开他的手,道,“咱们去接圆圆吧,今日是圆圆第一日去陛下那里开蒙,咱们看看他学得如何。”
“回来再问就是了。”正说着,对上她瞬间不乐意的神情,他只好举起手,说,“好好,咱们一块接他放学。”
段新钰这才开怀起来,她将白鹭和喜鹊唤进来,让她们帮她更衣上妆,突然想到什么,问:“你刚刚说的,放学是何意?”
“我以前的语言,就是进学的孩子散课回家的意思。”
他这么一解释,段新钰立即懂了,他们二人默契地将那个世界统一称呼为他以前,谈论到那方面的事就说他以前如何如何,这样既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又不会暴露他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