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运一生——满种
时间:2019-04-16 09:58:26

  不知过了多久,相益彰喟叹一声,似要把那一腔酸酸软软的心劲全部叹出来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将眼巴巴望着他的段新钰和瑞哥儿揽到了怀里。
  双龙衔玉口吞吐着清香,室内静寂安然,两个伺候的宫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室外蝉鸣燥耳,枝叶翻腾,不知不觉,炎夏到了。
  相益彰留下来用了午膳,又和段新钰一起亲自盯着瑞哥儿睡熟了,这才拉着她往外室的小书房走去。
  段新钰坐在他身边,手上拿起把团扇,轻轻给他扇风,眼睛却一动不动盯着他,“发生什么事了?”
  相益彰一顿,倏忽,苦笑着转头,“就这么明显?”
  段新钰抿嘴一笑,“我了解你就跟你了解我似的,你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我都能看出个所以然来,更别说你今日甫进门时,脸上的阴沉是怎么也遮掩不了的。”
  相益彰赫然,“果然,还是孤的小红豆聪明。”
  “好了,快点告诉我,到底发生何事了?你脸色怎么那么差?”拽住他的袖子,发问。
  相益彰头瞥向一边,面部神情隐藏在窗外映进来的绿荫里,暗沉不显,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把脑袋拧过来,叫她看清他脸上的神情。
  “你还记得,圆圆第一天去父皇那里开蒙,咱们接他放学,路上遇到陈王的事吗?”
  段新钰愣了愣,想想,道:“自然记得。”
  当时陈王脸色十分不好,见到他们脸色更加阴沉了,好似跟陛下闹别扭了,她心里还嘀咕过,只是当时他们急着去见陛下和圆圆,也就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后来她又一心忙着让随遇安和陛下,太后娘娘等人亲近起来,就更加将这事忘到脑袋后头了。
  今日瞧着他的态度,难不成今日他所气与陈王有关?
  “怎么了?”段新钰再次问道。
 
 
第111章 
  “潮州地区发生小地块旱灾和蝗灾, 朝廷公文早就颁了下去, 但今日大臣携帽上奏, 我才知晓,救济粮还没分发出去。”
  “啊……为何?”
  “为何?前段时间西南战乱, 粮草物资等源源不断朝西南搬运,造就下来,国库本就空虚,救济潮州地区的粮银还是从皇祖母和我的寿辰礼单里一点点挤出来的,结果, 转眼那些银两就被陈王拿去造他的园子了。”
  越说越气, 相益彰狠狠将拳头捶到桌子上, 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什么?”段新钰睁大眼睛, 继而,泼天的怒气涌上心头。
  “陈王殿下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
  她死死揪着手里的帕子, 脸庞被气得通红, 一向好脾气的她也忍不住要骂人了, “陈王殿下怎么可以这么混蛋!”
  “混蛋?呵, 混蛋都是抬举他了, 我看应该说畜生才对。”
  相益彰被气得不轻,当初知道潮州那边的旱灾和蝗灾时, 他心里就憋着一股气,让他郁闷了好几天,但想想也就想通了, 古代生产力低下,大规模养殖只是异想天开,旱涝灾害和蝗灾本就是不可避免的,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快支援,控制灾害,争取早些帮助百姓抵抗过灾害,早日重建家园。
  谁想,这一切都在陈王的一己私欲下毁于一旦。
  他只是为了一座园子!
  说什么希望建造出一座冬暖夏凉的园子,好让陛下和太后娘娘将来去园子里纳凉,一切全然是他的一片孝心。
  狗屁!
  奢靡浪费,不顾百姓死活,若不是他没有权利惩罚他,他现在恨不得立即将他扔到潮州,让他体会下百姓的艰难困苦。
  段新钰拍着他的背,顺了顺他心里的气,她现在只担忧一件事,“那怎么办?赈灾银到不了潮州那里,那里的百姓怎么办?难道就只能这样算了吗?现在知道了这件事,能不能把银子挪回来?”
  相益彰摇了摇头,说:“银子已经被用的七七八八了,剩下那点银子还没到潮州恐怕就被瓜分完了。”
  “这,这,”段新钰惊惶失措,想了想,道,“我这里还有点体己银子,我可以全部捐出来,虽然起不到什么作用,但蚊子再小也是肉,能救一户农家就救一户。”
  闻言,相益彰笑了笑,眼角迸现笑意,嘴角微微扬起,脸上的阴霾瞬间散去不少,他拉住她的手,叹了口气,道:“不用担心,父皇从自己的私库里将银子出了,我这边私库再出点,就差不多了,用不到你的体己银子,你留着给自己和圆圆买好吃好玩的就行。”
  段新钰松了口气,又道:“那我这几日带着圆圆一块多抄点佛经,希望神明保佑我们的子民。”
  闻言,相益彰顿住,他很想说,这没什么用处,还浪费时间和精力,但仔细想想,他和红豆的相遇,他来到这里,也许里头真夹杂着神明的帮助,而且这边信奉佛教和道教,红豆这么说,不见得是真的相信神明会大发慈悲,不过是让心理有个寄托罢了。
  握住她的手,他点点头,叮嘱:“好,别太累。”
  接下来,段新钰开始若有若无地关注潮州那边的消息,在没认祖归宗之前,她曾经生活的蔡家庄也曾经受过两次规模不大的旱涝和蝗虫灾害,一次她当时太小了,遂就没太大印象,但另一次,她已经很大了,且那次发生了一件让她很恐惧的事,所以她一直记在心头。
  她记得,那时干旱遍野,地里颗粒无收,人们只能食用树叶树皮果腹,恰恰那时候,蔡娘子怀了学钰,整天只吃那些,脸色苍白至极,身体虚弱不堪,再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孩子生下来,没办法,蔡老三只好上山打猎。
  她一边照顾清钰和怀了孕的蔡娘子,一边收拾家里,煮只有两片菜叶子和许多树叶的粥,树叶凝聚在一起,泛出那种屎黄色的浓稠感,加上天然的植物腥气,让人一看,就食欲全消,但那是当时家里唯一能吃的东西了。
  哦还有一点米和面,但那是怀孕了的蔡娘子偶尔才能吃到的东西。
  收拾妥当后,她就坐在院子里等蔡老三回来,谁知,直到天色彻底沉下来,蔡老三还是没有回来,她心里越来越忐忑,越来越害怕,到了后来,她干脆跑出了院子。
  暮色很沉,她粗喘着气跑在农间的小路上,耳朵旁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胸腔里“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她打算去山底下看一眼,看能不能看到蔡老三的身影。
  恰在这个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吓了一跳,转头朝后看去,看见一个黑影,大约壮年男子那么高,昏暗的天色下,根本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只能看到对方慢慢的,一点点的,踉跄着脚步朝她扑来。
  她吓得尖叫起来——
  幸好,紧接着,山腰传来蔡老三的声音,他听到了她的尖叫声,一边迭声问她怎么了,一边飞一般朝她跑来。
  回去后,她做了好几天噩梦。
  她听说,隔壁村子丢了好几个孩子。
  在村间行走,她听村民们闲聊,这样艰难的岁月,那些孩子不定是被拐走了还是……被人煮着吃了。
  这几日,她睡得不大好,可能是忧心正在遭受困苦磨难的百姓,可能是联想到了过去那件事,好几次,她都从睡梦中被惊醒了。
  清钰进宫来看她,带了自己亲手做的家乡吃的糍耙饼。
  她边把饼子拿出来,边说:“听姐夫说,你这几日睡得不好,他让我常进宫来陪陪你。”
  “我没事。”段新钰笑笑。
 
 
第112章 
  蔡清钰跟她说外面的事。
  “我们那个集社近日办了场拍卖会, 拍卖平日里想出的新样式饰品, 得来的钱想捐给潮州受难的百姓。”
  段新钰惊讶地看过去, 蔡清钰害羞一笑,道:“姐,咱们小时候也经受过那种痛苦, 现在我们摆脱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了, 甚至还小有薄产,遂就想为潮州百姓尽自己的一份心力。”
  段新钰望着她,看见她坚定执着的目光,眼底是深深的善意与明亮。
  这才是她的好妹妹啊,半晌, 她轻轻一笑, 道:“你说的对, 我想, 我知道这几日做噩梦的根源了。”
  说完,她想了想, 没立即采纳她这个建议, 反而道:“等你姐夫回来,我跟他商议一下。”
  “好。”
  两人说话的期间,段新钰尝了一口糍耙饼, 她闭上眼睛,慢慢咀嚼,软糯有嚼劲又泛点甜味的口感瞬间在嘴里爆炸开, 香甜,熟悉,又怀念。
  她慢慢睁开眼,怀念地看向手里的饼子,慨叹一声:“熟悉的味道,我都快要忘了。”
  蔡清钰抿嘴一笑,“可记得要藏好,莫要让圆圆发现了,不然今晚他又该拉肚子了。”
  想起圆圆那个贪吃,却总因贪吃而吃坏肚子的德行,段新钰亦摇头好笑。
  “对了,”蔡清钰陡然想起一件事,想到这件事,她提起心,左右瞧了瞧,确定左右无人,才凑到她耳畔,悄声道,“姐,姐夫这事做的鲁莽,我明白他心里的气愤,我也很气愤,恨不得将他活剐了,只是陈王在朝廷经营多年,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打倒的。”
  段新钰一愣,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你姐夫和陈王之间发生何事了?”
  蔡清钰比她更疑惑,她歪歪头,迟疑道:“你不知道吗,姐?”
  “我这几日失眠多梦,睡不大好,精神就有些萎靡,加上你姐夫也没跟我说朝堂上的事,我自然不知道。”
  这个……蔡清钰懊恼地捂住了嘴巴,她皱皱眉,恨不得给自己一拳头,也对,这样明目张胆几乎将兄弟桅樯整个都撕裂开的大事,姐夫怎么会告诉姐,平白让姐担心,他定然不会主动告诉姐,说不定还会封闭消息,连姐身边的人也嘱咐不让她们乱传消息,偏偏今日她来,姐夫不知道。
  “没,没什么,就是前段时间,陈王不是用了救治百姓的赈灾银,姐夫就臭骂了他一顿。”
  “你撒谎!”段新钰认真盯着她,眼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怀疑,“如果只是这点小事,你姐夫不会不告诉我,你也不会放在心上,甚至还会拍手叫好。”
  “姐……”
  “清钰,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你什么时候撒谎,什么时候心虚,我比你本人更加清楚明白。”
  蔡清钰神情认真地盯着她,两人执着地对视,不知不觉,她神情渐渐软化,越来越疲软,无奈,最后,她长嘘一口气,低下头,道:“姐,你赢了。”
  段新钰却没任何开怀放松的姿态,她担忧地凑过来一步,着急问道:“到底怎么了?你快说!”
  蔡清钰有气无力瞟她一眼,再次叹口气,想了想,挺起腰板,道:“陈王这事办得没人性,但他往内务府身上一推,谁也拿他没法子,便是姐夫,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只小惩大诫一番就打算揭过这件事,但姐夫心里估计咽不下这口气,听闻潮州那边本来灾情还可以控制,但经此拖延,那边蔓延起了重大疫症,几日之间,便死了上千人。”
  闻言,段新钰一愣,随即,痛彻心扉,她紧紧拧起眉头,攥紧了拳头。
  蔡清钰看见她这模样,叹口气,道:“姐,你都如此气愤,更何况姐夫呢,更别说他还被人参了个监管不力的罪名,姐夫一时冲动之下,就,就将陈王打了一顿,还将他关进了少监所。”
  “什么?”段新钰惊诧地瞪大了眼。
  相益彰疲惫地走回来,手里还提了一兜橘子,这在这个季节可是个稀罕物,他甫拿回来,瑞哥儿就扑了过来,“橘子,橘子!”
  好笑地揉揉他脑袋,相益彰将东西放到桌子上,又亲手剥开,递给他一半,叫他躲一处闲玩去,这才拿着剩下那一半来到坐在软塌上不知在思考什么的段新钰身边。
  “喏。”
  眼前突然出现一半橘子瓣,看起来黄丝丝,甜橙橙,尾端还翘着两根没剥干净的白须,在他手里,一颤一悠,恍若翘着胡子大笑的老爷爷。
  她默默接过,将那几根白须扯掉,放到了嘴里,果真馥郁喷香,甜爽可口,炎热的夏季,将一瓣放到嘴里,叫人只觉通体舒畅,清爽宜人。
  她默默吃着,双眼却一动不动死死盯着他,眼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淡漠,但她就是一动不动一直看着他。
  相益彰顿住,疑惑:“红豆,你怎的了?”
  “应该我问你发生何事了。”
  “没事啊。”
  “到现在了,你还要瞒我。”
  顿住,长吸一口气,闭上眼,又睁开眼,相益彰吐气,苦笑:“听闻今日清钰来了,她不小心跟你说漏嘴的。”
  段新钰执拗地看着他,眼角慢慢变红。
  看见他这个样子,相益彰立即慌了,他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给她拭拭眼角的红润,又将她一把揽入怀里,轻声哄道:“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你别哭,你心里有什么不舒服,只管朝我发泄,可别憋坏了你。”
  段新钰憋着嘴,唇瓣颤抖了两下,没哭出来,硬生生将喉咙里的颤抖压了下去,她用帕子压着眼角,低着头从他怀里抽出来。
  声音瓮声瓮气,“你怎么那么冲动啊,将他打一顿也就算了,反正他做错了事,便是将事情推给了内务府,但你身为太子,执掌监国大权,打他一顿也是使得,但你,你怎么将他关到少监所去了,听闻你还私自挪用了内务府给他准备的接下来一年份的俸银,若是他将你告到朝堂……”
  “告就告吧!”没等她说完,相益彰已经断然截取了这一句,他神情漠然,咬牙切齿,“我没将他扔到潮州已然是我心里不忍。”
  看着他,许久,段新钰长叹一口气,她握住他的手,垂着头没吭声。
  相益彰揽住她,沉声道:“红豆,我不后悔,我自小接受的教育不一样,上天眷顾我,又给了我这样的身世,我若再不做点什么,那才真的是荒芜了我自己。”
  事情已经发生,段新钰除了关注后续发展,还能做什么,更何况,对于陈王做的事,她亦十分恶心。
  此后,果然,陈王派系的大臣立即将太子告到了陛下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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