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红豆抿了抿唇,神色恍然,她好像的确是第一次叫他名字,因为往常基本是他问她答,简单说一两句,电话便被挂了。
她没吭声,随遇安却再次笑了下,说:“让我听听我女儿的心跳声。”
蔡红豆下意识道:“你现在听不到孩子的心跳。”
况且,你怎么知道那是女儿,说不定是儿子呢,她心里暗暗嘀咕。
要蔡红豆说,她希望这一胎是儿子,一来,若这胎是儿子,她将来即使不嫁人也可以自立门户,二来女人活在世上太苦了,她自个就经历过最晦暗的事,怎么忍心她的孩子将来再苦上一遭。
随遇安喝了酒,脾气也好似孩子气了,听闻这话,居然用半撒娇式的嗓音说:“我想听,让我听嘛。”
声音酥酥的,麻麻的,还带有少年的那种清越,蔡红豆脸一下子红了。
她结结巴巴:“你,你别,我让你听就是了。”
说罢,她将黑匣子轻轻放到自己肚皮上,然后,屏住了呼吸。
好似生怕呼吸声会扰到孩子的心跳声。
片刻,她懊恼地咬了咬唇,都被这个醉鬼带傻了,才几个月,怎么可能听到孩子的心跳声。
过了许久,黑匣子里一直没再传出声音,蔡红豆疑惑他是不是挂了……还有今天的事,她犹豫了会,开口:“随遇安,你还在吗?”
“嗯。”显然,他还在。
蔡红豆重新将黑匣子拿到耳边,低下头,抠了抠手指甲,问:“你今晚怎么了?”
心情不好吗?
那边没说话,过了很久,传来一阵欷歔声,随遇安站起身,边翻手表边问:“现在几时了?”
蔡红豆怔了下,抬头看向天空,刚准备开口,那边犹自说道:“很好,零点了,蔡红豆,对我说一句祝你生日快乐吧。”
蔡红豆老老实实:“祝你生日快乐。”
随遇安的嗓音听起来轻快多了,“我就当你替女儿说了。”他声音轻轻的,听起来很愉悦。
“啊?”蔡红豆有些懵逼。
“谢谢你,另外,抱歉,这么晚还打扰你睡觉,挂了吧,晚安。”说罢,他就挂了电话。
懵懵地垂下手,蔡红豆眨眨眼,呆了会,陡然反应过来,刚刚他好似在说,今日是他生辰!
主要他说生日,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仔细一思考,就明白生日是什么意思了。
她想起刚刚随遇安异常的状态,心里不安,又有点疑惑:既然是生辰,他为什么不开心?还有,他家人不陪他一起过吗?
蔡红豆昨夜被吵醒,回去后翻来覆去好久才睡着,因此早上用饭时脸色便有点差,蔡老三看见,担忧道:“红豆,怎么了?没生病吧?”
蔡红豆抬起眼,摇摇头,说:“没啥事,就是昨晚下雨,被吵醒了。”
说到这个,蔡娘子不由叮嘱道:“近来不知怎的,雨水格外多,天儿也愈发寒冷,你要多注意保暖,着了凉气就不好了。”
“好,你们也多注意。”
说罢,蔡红豆想起昨晚的事,眉尖不觉一蹙,蕴着点疑惑,茫然和担忧,不知道随遇安怎么样了,今儿个是他生辰,他有没有和家人一起。
蔡红豆想起自个生辰,家人会首先带她去附近的小谭寺上香祈福,随后准备一大桌珍馐美味,尤其长寿面,由蔡娘子特意赶制,上面放两个鸡蛋,一把青菜,再放点猪肉羊肉,味道十分鲜美。
想起过生辰时的温馨场景,蔡红豆嘴角扬起一抹极轻的笑意,但想起随遇安,这抹笑意瞬时消失了。
提起生辰,留给她的只有快乐,但是昨夜,他分明是不快乐的。
她想到二妮,二妮也不喜欢过生辰,或者说她根本没过过生辰,她爹娘根本不曾记得她的生辰,赶到那天,她反倒比平常还要累些,因为她生辰过后几天便是她弟弟,他们家唯一的儿子的生辰,她爹娘自然不舍得让他们家宝贝儿子受委屈,所以生辰礼办的足足的,受累的也只有二妮这个姐姐了。
蔡红豆觉得自己明白什么了。
她问:“咱们晚上吃啥?”
“喝粥。”说完,青豆顿了下,看过来,问,“姐,你想吃啥?”
蔡红豆动了动手指,低下头,说:“我想吃手擀面。”
“可以呀,让娘做,娘做这个好吃。”
不等蔡娘子开口,蔡红豆忙开口,说:“不用,我自个来。”
“那也行。”没人有异议,有时候会突然想吃一样东西,家人不会为这点事闹争端,更何况,蔡红豆怀了孕,本来就一切以她为先。
晚上果然做了手擀面,蔡红豆将本来准备给自己的鸡蛋羹下到了锅里,正好一人一个圆滑蛋,热腾腾,香呼呼的,大家伙也没推辞,一家人,哪需要计较那么多。
只是,蔡红豆留了点面团没做,等到晚间,大家都睡了,她一个人悄悄出了房间。
燃起炉灶,烧沸清水,将长而不断的长寿面下进锅里,蔡红豆拿出了黑匣子。
灶里的火光映得厨房通明,刚刚忙活了一通,她额间不觉渗出了汗珠,明暗交加的火光映在她脸庞上,照得那点汗珠格外晶莹剔透。
听着熟悉的“嘟嘟”声,手指不自觉收紧,蔡红豆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怎么会一时冲动想给他下碗长寿面?
第11章
他说,昨晚那句祝贺的话权当是她替女儿说的,蔡红豆抿了抿唇,大抵就是这句话吧,触动到她了,不论她心里有多怨他伤害了她,到底他是孩子的父亲。
过了会,那边接通了,轰然传出一阵激荡的声响,蔡红豆耳朵嗡鸣了下,眼前片刻空白,稍稍缓过来,就听到那边咣里咣当的嘈杂里夹杂着随遇安带着意外的声音,“红豆?”
蔡红豆张张嘴,“随遇安,你那里好吵。”
声音软软的,带着几分茫然,疑惑。
随遇安立即站起身,长腿一迈,迈过跟前狐朋狗友的猪蹄,边轻声对那边道:“等我下。”
来到一个安静的角落,他开口:“我在ktv,你有事吗?”
随后,他听到那边有柴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和清水煮沸咕嘟冒泡的声音,他出外野营过,对这些声音不算陌生。
“我在做饭。”
“嗯?”随遇安下意识看了眼手表——夜间十点半。
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已经上床就寝了才对。
蔡红豆偏过头,盯向炉灶里烧得分外旺的火焰,点漆般的眼瞳莹了一层水渍,沉默了半晌,她轻声开口:“我在做长寿面。”
随遇安怔住了。
“在我们这边,长寿面蕴含着美好的寓意,过生辰是一定要吃的。”
面差不多好了,她随手将黑匣子放到一边,拿碗盛出面,灭了柴火,盖上锅盖,一系列动作流畅麻利,锅碗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脚下不停,是喧嚣而温馨的忙乱声。
最后,她将碗放到黑匣子旁边,轻轻呼了口气,顺着将接下来的话说完,“随遇安,愿你福寿康宁,万事如意。”
合掌,祝福到位了,蔡红豆抿着唇笑了起来。
那边,随遇安却听着她轻微的笑意出了神,不知过了多久,他懵懵开口:“谢谢你,蔡红豆。”
蔡红豆脸蛋莫名一红,她低下头,低低道:“抱歉这个时候打扰你,好了,你去玩吧。”
她不知道ktv是什么地方,但刚刚传来的喧嚣里分明有男子的声音,还听到有人喊随遇安,想来他正在和他朋友一起玩吧。
说罢,她挂了电话。
跟座雕塑似的愣在原地足足三分钟,随遇安意识终于回笼,他低头看向手里的手机,神色一时复杂。
回到房间,有人起哄,“随大少,刚刚是哪个情人给你打电话呀?”
“对呀,迫不及待就出去了,还不让我们听。”
“哈哈,既然是小情人,怎么会让你们听。”
“……”
随遇安笑闹着踢了把身前挡着的猪蹄,骂道:“滚远点。”
深陷沙发里,他盯着面前璀璨的灯光,听着耳遭喧嚣热闹的音乐声,却觉得这些震耳发聩的音响尚抵不上刚刚听到的滚水锅碗声的万分之一美妙,明明刚刚还开怀的心情此时却觉得分外空旷。
他闭上眼,烦躁地拎起酒瓶,狠狠饮了一大口。
擦擦嘴,懒懒地靠在沙发上,他微斜眼,问旁边的人,“钟子,你有没有吃过长寿面?”
被称为钟子的青年愣了下,放下手里的酒杯,想了想,回答:“吃过。”
讶异之色一闪而过,随遇安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真的吃过。
钟子挠挠头,不好意思笑道:“我小时候跟着我奶奶,每年生日,她都要给我做上一碗长寿面。”
想到那些年,他眉间不觉泛起柔和,“我奶奶手艺很好,尤其手擀的长寿面,软弹又劲道,长大后,我就再也没尝过这种味道了。”他奶奶前年去世了,他神色落寞起来,“那个时候,奶奶让我一口将长寿面吃完,不要咬断,但我总忍不住,每次不等吸完就咬断了。”
旁边的人听到这话,看他难受,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长寿面代表着长寿安康,你奶奶一定很爱你。”
闻听他们对话,随遇安怔怔地盯向眼前的透明水晶杯,反射过来的璀璨灯光透进他眼瞳里,眼瞳里折射出流光溢彩的灿烂光彩。
隔日凌晨,蔡红豆将这碗长寿面端出来,放到蔡老三跟前,说:“爹,这是你早饭。”
蔡老三惊讶地看了眼跟前的面,又看了看她,疑惑:“红豆,这是啥?”
“那个,这个是,我昨晚做的长寿面。”蔡红豆脸庞微微泛红。
“啥?今儿个不是我生辰啊。”
“就是,我昨晚饿了,想起来昨晚还有点面团没用完,就下了碗面吃,然后突然想吃长寿面,就,就下了。”
蔡红豆很少说谎,现在直视着一家人的目光,话越说越磕巴,眼神微微飘忽,根本不敢看他们,但好歹将话说圆满了。
蔡老三却根本没怀疑,当下笑得咧起嘴,还嘚瑟地朝蔡娘子瞥了下眼,“难为大丫头吃夜宵还想着爹,爹很开心。”
蔡红豆心虚地笑了下,叮嘱道:“爹,你记得不能将面咬断哦。”
这是随遇安的生辰面,端来给爹爹,是愿他能够沾点福气,却不能咬断,坏了随遇安的福气。
蔡老三忙不矢点头,“好,爹不咬断。”
蔡娘子酸酸地看着他们,道:“都道少亲母,长亲父,果真如此。”
蔡红豆眨眨眼,无辜道:“没有这回事,只是上次生辰,我没来得及给爹爹准备长寿面,这次补上。”
“哼。”蔡娘子酸唧唧地哼了一声。
青豆嬉笑着将一碗泡馍放到蔡娘子身前,说:“娘,青豆亲您,这是女儿孝敬给您的。”
这下,蔡娘子脸色才好看起来,她亲昵地揉了揉青豆的头,说:“还是我家青豆知道心疼娘。”
他们四人上演了一番父慈子孝,母慈子孝,独留下黄豆可怜巴巴地咬着嘴里的粗面馍馍,食不知味,委屈巴巴地撇了下嘴。
用过早饭,几人下地的下地,读书的读书,蔡红豆负责收拾碗筷,收拾到蔡老三吃干净的那只碗,不禁想到随遇安。
他昨天生辰,却是与朋友一起的……那又怎样呢,他们不过是陌生人,昨晚那样已是越界。
蔡红豆叹了口气,不再多想。
午后,她靠在窗前做小衣,二妮突然跑过来找她唠嗑。
她不动声色将小衣压到了被褥下面。
聊到王弘文,二妮不可避免再次给她灌输一些老生常谈的话。
“这世道,女人活着艰难,我们自个不对自个好点,自个不想开点,这世间同地狱也无甚差别了。”
以前蔡红豆听到这些话没什么感觉,这个时候再听,心里油然翻涌而出一股莫名情绪,叫她鼻尖一酸,她眨眨眼,好险没让眼泪流下来。
二妮继续:“这世间最不能相信的便是男子的鬼话,我们能依靠的仅有自个,只有自个变强大了,才能风雨不侵,刀剑无惧。”
说着话,她神情冷漠,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意,眼神透着几缕麻木,好似阿鼻地狱图里受尽折磨的往生鬼,瞧着直让红豆心惊。
蔡红豆揽住她的手,暖烘烘的暖意传到她手上,二妮神情一动,偏头看她,眉间多了几缕柔和,回握住她的手,道:“我不信神佛,却坚信红豆你定能受神佛庇佑,无灾无难,万福长生。”
听得蔡红豆心里又是一酸,将头靠在她肩膀上,默默不语。
同蔡老三家拿两个女儿当宝,甚至比唯一的小儿子还要疼宠不同,蔡红豆家隔壁,也就是蔡二妮家,那家人完全不把女儿当人看。
蔡二妮娘头两胎全是女儿,第三胎才产下一个儿子,也因此他们家对那个唯一的儿子格外宝贝。
世人普遍重男轻女,若你只是更偏爱儿子也没什么,关键他们简直不拿女儿当人看,二妮大姐刚及笄就被嫁给了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就为了那份格外丰厚的聘礼。二妮本来上面还有个二姐,但听说小时候因为宝贝唯一的儿子,没顾得上她二姐,结果她二姐半夜发烧,生生烧死了。
至于二妮,同样不被当人看,每天像牛一样干活,却连顿正常的饭都吃不到。
如果不是蔡娘子和蔡老三时常接济着,蔡二妮都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长大。
也因此,二妮对红豆格外好,一直把她当亲妹妹般护着。
二妮走后,蔡红豆很是失落了段时间,她知道,二妮因着身世背景的原因,为人处世有些偏激,今日这般态度,想必又在家里受折磨了。
她和爹娘能接济她,却没办法管她的家事,二妮父母身为生身父母,便是打死二妮也不用服牢狱。
这样低落的心情直到随遇安打过来电话才好点。
他叫她,“红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