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遇安:“嗯?”
蔡红豆抿着唇,“所以,我不会要你的钱,你也不要跟我抢孩子。”
如果,如果她生下来孩子,他过来抢,她一点胜算也没有。
随遇安无奈了,“我本来就没打算要这个孩子,是你一直想留下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跟你抢的,只是你既然打算留下来,你这样……毕竟是我的错,孩子也有我的一份,所以我尽一份力也是应该的。”
蔡红豆却固执又天真地以为只要他没出钱,将来就不会跟自己争孩子。
于是,认真道:“你再说,我就走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随遇安郁闷,这个姑娘怎么那么执拗,而且,还傻乎乎的。
蔡红豆就没放下电话,她将黑匣子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重新拿起手里的小衣开始缝制,神情认真而专注。
针线穿插衣服的欷歔声通过话筒穿到另一边,随遇安竟然有种现世静好,岁月安稳的感觉。
他舒适地靠在沙发里,问:“喂……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每次都叫你喂吧。”
蔡红豆顿了下,轻声回答:“红豆。”
下意识念出那首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蔡红豆迷茫了神色,“什么意思?”
讶异之色浮上脸面,“你不知道这首诗?”
这不是首烂大街的诗吗?
蔡红豆低下头,轻声道:“我不认字。”
家里唯一认字的是黄豆,熟读三字经那种程度。
随遇安不可置信,“你不认字?”
听到他分外惊诧的语气,蔡红豆手指瑟缩了一下,她知道那些达官贵族之家没有不认字的,但是她们家只是一户普通的农家,所以她也只是不认字的泥腿子。
“你家里不送你去上学吗?”
蔡红豆嘴唇紧紧抿着,“家里没钱。”
供黄豆一个人读书就已经很辛苦了。
“可是,九年义务教育不需要花钱啊。”
说罢,随遇安就想起来,听说山区有些人家家里穷,活儿又多,加上重男轻女,就不送女儿上学,让女儿在家里帮忙干活。
想到这,他内心升起一股怜惜之情。
只是转念一想,从那天的情况看,她家里十分温馨,不像那种苛待女儿的家庭,况且她也说,即使她未婚先孕,家里也不曾嫌弃,还说帮忙养孩子。
应当是条件实在困难吧,随遇安自认为想通了,心里也更加怜惜了。
这边,蔡红豆眼里闪过羡慕之色,原来,天上读书是不需要花钱的吗?
不自觉呢喃出声,“真好!”
随后就听这边男声立即接声,“你要是向往,我带你读书。”
蔡红豆怔了下,眉间泛起柔和,“谢谢。”
随遇安咳嗽一声,说:“我叫随遇安。”
蔡红豆:“哦。”
沉默再次蔓延,过了会,随遇安无奈再次挑起话题:“你最近,有没有恶心想吐?”
上次蔡红豆扔下那个炸/弹,挂掉电话消失无影后,随遇安惊愣了很长时间,在疯狂想要联系她,却怎么也联系不上时,一时脑子抽搐,就上网查了查怀孕后的相关事宜。
蔡红豆摇头,“没有呀,我没生病。”
为什么会想要恶心想吐?
随遇安:“不是生病,那是怀孕的早期表现,你没有任何头晕恶心嗜睡择食的感觉吗?”
闻言,蔡红豆认真想了想,静了一瞬,点头:“有点容易犯困。”
其他就没什么感觉了。
“没想到还是个乖小孩。”随遇安小声嘟囔。
蔡红豆没听清,“你说什么?”
随遇安咳嗽一声,说:“没什么,你遇到了这些症状不要害怕,这都是正常的。”
“哦。”
“那个,对不起啊。”纠结了很长时间,随遇安终于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蔡红豆愣住,“什么?”
“那晚,对不起。”
他声音低沉而清越,是少年时期特有的嗓音,因着内心愧疚,声音里不觉带上了歉意,听在蔡红豆耳朵里,她不禁想到以前家里的大黄,它每次做错了事,就会乖乖地蹲坐在那里,耷拉着耳朵,发出哼唧哼唧的声音。
蔡红豆神思飞游了会,慢吞吞回过神,慢吞吞道:“嗯。”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一点不怨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也是被人陷害的,那晚的事不怪他,而且,从另一个方面讲,他又为她解了围,所以她对他的感觉十分复杂。
“还有对我之前说过的话道歉,对不起,我以为你和那个女人是一伙的。”
说出来后,随遇安接下来的话就好说多了,这段长时间的交流,加上他的调查结果,他相信蔡红豆和那天设计他的人不是一伙的,反而一直在逃避他,仿佛生怕他会抢走她肚子里的孩子。
蔡红豆眨了眨眼,没说话,她理解他的意思,心里对他也早已不复前几日的怨恨,但是此时此刻轻易说出原谅的话,她好似又做不到,她怔怔地盯着一处,只能这样倔强而悲伤地沉默着。
随遇安也沉默了,他知道那晚的行为对任何一个女孩来说都是一场伤害,而且从对面的口音来看,对面显然是个心思单纯善良,涉世未深的女孩子。
随遇安提起一口气,说:“这个号码是我现在的手机号,你以后如果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打电话应当就是像上次那般联系他的行为,蔡红豆慢慢垂下眼,过了很久,她轻轻“嗯”了一声。
“嘟嘟……”
那边却没声音了,蔡红豆呆了下,将黑匣子拿开耳旁。
怔怔地盯了会,里面确实没再传出男子的声音
——第一次好像就碰到过这种状况,当时她哭得太过心碎,也就没挪出精力去关注。
第8章
晚饭时,蔡红豆时不时看向自己的肚子,蔡娘子瞥见,忙问:“怎么了,红豆?肚子不舒服吗?”
蔡红豆抬起头,眼睛直了会,问蔡娘子,“娘,为什么,我不会头晕恶心?”
闻言,蔡娘子笑了,“你这是向谁请教了,每个人怀孕后的症状不同,有人会头晕恶心,有人就不会,看来我们家宝贝是个十分乖巧的小宝贝。”
哦,原来是这样,蔡红豆放心了,她还以为自己身子出什么问题了呢。
黄豆调皮地将一筷子红辣椒放到蔡红豆碗里,“俗话说‘酸儿辣女’,大姐,你将来一定要生个乖巧可爱的小侄女。”
青豆帮蔡红豆将红辣椒捡出来,转而给她盛上一碗汤,然后看向黄豆,凶巴巴地说:“你抄这么多红辣椒是要辣死姐吗?小屁孩,字没认几个,俗话倒是一套一套的。”
黄豆立即委屈起来。
蔡红豆止住青豆,有点好笑,青豆怎么老欺负黄豆。
蔡娘子笑道:“这话是不准的,不过图个彩头罢了,不管是侄子还是侄女,咱们黄豆都喜欢,对吧?”
黄豆忙不矢点头,只要是大姐的孩子,他都喜欢,他一定会好好疼爱保护他。
蔡红豆柔和了眉眼,低头看向肚子,几个月后,她的宝宝就要出生了。
也不知是男是女。
农家基本都是趁着天亮就用完了晚膳,用完晚饭,天还没黑,蔡红豆决定出去走走。
自从怀了身孕,她便很少出门了,虽然爹娘都说让她多出去走走,她现在还没显怀,别人看不出来,但她胆小怕事,生怕被人意外发现,进而给爹娘带来事端,所以很少大白天出门。
因着秋日到来,白日渐短,此时走在路上,只能隐约瞧见脚下的路和远处的人影,蔡红豆觉得正好,这隐约的夜色正好掩盖了她内心的紧张。
青豆搀着她,走在她旁边,边走边说闲话。
两人走到了村中的大榕树下,模糊可以瞧见大榕树后面的大坑,坑里填满了雨水。
“也不知今年怎么了,雨水下得这般频繁,往常总是浅浅晕了点坑底的水今年竟然暴涨满了。”
蔡红豆闻言看过去,榕树后面是个大坑,坑边种满了柳树,柳树下堆着几块大石头,平日里供村民闲暇唠嗑闲话用。
此时那边坐满了人,三三两两分散坐着或者站着,正在高声谈笑。
她下意识顿住脚步,甚至朝后缩了两步。
胳膊突然被攥紧,蔡红豆愣愣地看向青豆。
青豆微笑地看着她,“姐,不要怕,像平常一般走过去,跟大家伙打招呼。”
她面含笑意,语气含着鼓励,身姿昂扬地站在一旁,好似一棵蓬勃向上,枝条青嫩的小柳树。
蔡红豆不知不觉增添了信心,对啊,不需要怕,像往常一般闲适地走过去即可。
做好了心理建设,两人慢慢走到坑边,村民看到她们,皆笑着打招呼。
“红豆,青豆也出来遛弯啊。”
青豆甜甜地笑道:“对啊,吃过晚饭,出来溜溜。”
村民们笑笑,看向蔡红豆,一个大娘问:“红豆,最近怎么没见你出来?”
蔡红豆努力地笑了下,回答:“我娘崴到脚了,我最近在家照顾她。”
“啊?怎么回事?你娘还好吗?”
“没啥事,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那就好,一会婶子跟你一块回去,看看你娘。”
“好,谢谢婶子。”
正说着话,嬉闹的声音戛然而止,蔡红豆顺着大家伙的目光看过去,却是招娣娘正款款走来。
她穿着一身花衣服,艳丽的玫红色衬在她身上格外别扭,但诸位看过去的目光却难掩羡慕。
无他,招娣娘这身衣服的料子乃是纯棉,乃是当初县丞公子纳招娣为妾时送来的布料。
农家只有求娶聘嫁时方舍得穿上棉布布料,日常一般是粗麻或者细麻,葛布之类。
招娣娘走过来,率先看到蔡红豆,抿唇笑道:“呦,这不是红豆嘛,有段时间不见你了。”
蔡红豆浅笑着点了点头,“二婶子。”
瞧见蔡红豆清丽俊俏的容颜,招娣娘眼珠一转,叹道:“唉,看到你就想起了我们家招娣,你们总是一起出去干活,这冷不丁只瞧见你,没瞧见我们家招娣,我还有点想她。”
闻言,青豆脸上奇怪之色一闪而过。
她会想招娣?想招娣给她赚钱才对。
招娣娘继续说:“不过,我家招娣是去享福去了,我这做娘的,只有为她开心的份。”顿了顿,她轻轻瞥过来,笑道,“红豆你容貌不输我家招娣,便是不如我家招娣有福气,嫁个员外家应是不难的。”
蔡红豆怔了下,尚没反应过来,青豆已经一把走上前,将她挡在身后,面向招娣娘,冷笑道:“谢过二婶子惦记,我姐生性纯良,家里也爱重若甚,便是怎么也不舍得让她去做妾的。”
招娣娘脸上闪过难堪,这话可不就挤兑她家卖女求荣,但是青豆这丫头一向嘴皮子利索,她往常跟她斗嘴鲜少争到上风,心里不觉有退缩之意,视线一转,扫到身上的衣服,想起自己家现在勉强算是县丞大人的外家,信心顿时暴增。
当下怒道:“小小的年纪,嘴皮子倒是利索。”
青豆皮笑肉不笑,“谢谢夸奖。”
“做妾怎么了?我家招娣现在正在镇子上享福呢,说来我家现在还算是县丞大人的半个亲家,你说话小心点。”
青豆被逗笑了,“那真是好威风呢,县丞公子爷当真要忙死了,后院怎么也得十几个小妾,那不是冒出来十几个亲家,什么猫猫狗狗都能上赶着了。”
“你!”招娣娘被气得脸皮涨红,抬起胳膊,指向她,气得手指不住哆嗦。
“好了。”蔡红豆按住青豆,转头跟招娣娘道歉,“对不住,二婶子,青豆年纪还小,您别跟她计较。”
村民纷纷回过神,上前劝道:“对啊,招娣她娘,青豆还是个小丫头,你跟她计较什么。”
“哈哈,大家伙都知道招娣是去享福去了。”
“招娣她娘,你心放宽点,你说你家招娣都成了官家人了,你怎么也不能给你家招娣丢人啊。”
众人纷纷说着明面上劝架实际却完全偏向红豆姐妹的话,招娣娘气得差点厥过去,不过她也知道自家在村子里没蔡老三家人缘好,说是招娣享福去了,他们家算县丞家的半个亲家,但那天县丞公子着人扔了那么大一块银子,想也知道县丞公子有让招娣跟他们断了关系的意思,而她还需要生活在村子里面,实在不宜跟村民起争执。
当下皮笑肉不笑道:“知道红豆要做人家正娘子,只是不知道便宜了哪个泥腿子,毕竟不够格当官家正娘子呢。”
青豆气得又要上火,蔡红豆忙拉住她,说:“走吧,回家吧。”
这话招娣娘虽然说得不动听,但也没说错,甚至,她这辈子恐怕都没办法嫁人了。
扶着蔡红豆回到家,见她神色不大好,青豆劝道:“姐,你别听那个老虎婆瞎说,你这么好看,又这么善良温柔,上天一定会善待你的。”
蔡红豆笑了笑,“姐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青豆你这脾气得改改,私下怎么跟家人说都无所谓,但当着那么多人,二婶子怎么也是长辈,你不该那么说她。”
青豆撇撇嘴,“她都要上天了,我帮她施施压。”
蔡红豆摇头一笑,“姐只是在乎你的名声,姐这辈子不知道会怎样,但你的名声断不能被玷污了。”
闻言,青豆鼻头一酸,她忙低下头,揽住她胳膊,将脑袋靠上去,“姐,你看你,又瞎说了,你一定会好好的,一定会的。”
若是你不能好好的,那一定是上天瞎了眼。
蔡红豆摸了摸她脑袋,“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