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遇安下意识反驳,“当然不可能。”
他顿了下,继续说:“事实上,我想跟你说的是,拿掉这个孩子吧。”
蔡红豆怔住了,过了很久,她慢慢垂下眼帘,缓缓松开不知何时紧紧攥起的右手。
“你也知道那晚只是一场意外,你没必要留下这个孩子,如果留下了,会给你的生活造成很大的压力吧,这样我也会很苦恼。”
“所以,拿掉那个孩子吧,这对你对我都好。”
细如线的雨丝密密麻麻织就了一场笼罩整个天际的帷幕,由近及远,到处都被黑暗和雨幕遮掩,人眼根本瞧不清远处的景象,低下头,能瞧见雨点砸到地上,碎起圆润而晶莹的水珠,表面泛着层冷光,水珠在空中轻轻跳跃,重新回归地上的水滩,撩拨得水滩泛起一层浅浅的水纹。
蔡红豆睁大眼睛,认真盯着水滩里的人,弱小,单薄,又卑微。
她抽了抽鼻子,默默将黑匣子从耳边挪开,然后按下了下面的圆点。
顿时,里面的男声消失了。
她慢慢将黑匣子放到掌心,然后伸出手,将掌心的黑匣子摊在雨天下,滴滴答答的雨点顿时噼里啪啦砸下来。
落到黑匣子上面,发出清凌的声响,然后顺着黑匣子缓缓滑落。
经过雨水浸润,黑匣子仿佛更加纯净了。
蔡红豆怔怔盯着那个黑匣子,过了很久,她轻轻开口,“我自己,的孩子。”
眼睫毛颤了颤,上面沾上晶莹的水珠,蔡红豆吸了吸鼻子,用力吐出一口气,好似吐出了心里的烦闷和难受。
你不喜欢他,我却是十分喜欢的。
蔡红豆没有将黑匣子和那人的事告诉爹娘,一来她以为那人是天上的神仙,即使告诉了爹娘,难道还能硬按着神仙的头让他负责?更遑论那人根本就不想负责。
二来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她怕吓到爹娘和家人,况且她已经打算不再追究,所以就忘了这件事吧。
日子就这样顺滑如水地流过。
至于那个人以及那晚的话,通通被她丢到脑后了。
本来也不会再见面,何必再给自己增添难过呢。
蔡红豆已经将黑匣子锁到了箱子最底层,用厚厚的衣服压住,这样就不会吵到青豆了。
至于为什么没丢掉,大概,是想将来有一天,如果孩子问起父亲,她能拿给他一件他父亲的信物。
半月后,一个夜晚,蔡红豆坐在堂屋,屋子里点着豆粒大的烛火,她便凑着这点烛火心不在焉地缝着袜子,绣一针看一眼外面,神色间难掩焦急担忧。
青豆和黄豆坐在她旁边,青豆帮忙绣鞋袜,黄豆没事干,就开始拿出书小声背书。
三人皆不时看向外面,雨帘浓重,夜色深沉,但是想看到的人却迟迟不出现。
蔡老三和蔡娘子一大早便去镇子上了,现在还没回来。
等了会,青豆实在担心,就对蔡红豆说:“姐,我去村头那里看看。”
黄豆立即放下书,“二姐,我跟你一起。”
青豆翻了个白眼,“你个小屁孩,在家里等着吧。”
黄豆已经站起身,披上了外衣,闻言,撇撇嘴,道:“我是小男子汉。”
“噗。”青豆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
蔡红豆无奈看他们一眼,说:“你们别忘了带伞,路上看着点路。”
“好,我们走了,姐。”
看着他们一大一小慢慢走入雨帘,蔡红豆担心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没心情做袜子了,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望着外面浓密的雨帘开始发呆。
又是一个阴雨天,又是……她慢慢起身,走到箱子跟前,过了会,里面果然传出嗡嗡的震动声,因为被厚重的衣服压着,这种震动声很是沉闷。
果然嘛,只有下雨天能传来这种声音。
蔡红豆犹豫了下,还是拉开了箱子,从厚重的衣服下,拿出了那个沉沉的黑匣子。
她已经半月多没见过这东西了,陡然拿到手中,竟有种变轻了的感觉。
这半个月,蔡红豆时不时就会听到箱子里传来震动声,但她已打定主意不再搭理他,遂从没搭理过那声音。
然后,按下了下面那个圆点——
她归结于此时错杂纷乱的心情,所以才会一时冲动再次搭理那个人。
没想到这边竟然接通了,随遇安那边呆了会才愣愣问道:“喂?”
自从上次骤然被挂断,而且此后再也没接通后,随遇安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虽然她一直没搭理他,但他一直没放弃,完全凭的是一股劲头,和不忍心置女孩一个人面对的心情。
蔡红豆声音闷闷的,“嗯。”
随遇安沉默了会,终于开口,第一句话是,“还是见个面吧,或者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蔡红豆愣住了。
过了很久,她咽了口唾沫,润了下干哑的嗓子,然后嘶哑着嗓音说:“不必了,我现在挺好的,我家人也没有嫌弃我。”
她垂下眼,神情没有任何波动,如果是刚开始他说这话,她还会犹豫,但是现在,她已经安定下来了,而且他明显不想负责,她何必给彼此带来困扰。
那边又沉默了,过了会,他开口:“你已经决定好了?哪怕我不会娶你?”
蔡红豆声音轻飘飘的,却极为坚定,“嗯。”
“听你声音,年龄应该不大,你确定要承担这个孩子的一辈子?”
“嗯。”
她年龄其实不小了,已然十七,女子一般适婚年龄为十六七,因为等着王弘文才拖拉到十七还没定亲。
“甚至会影响你以后的婚姻?你也不在乎吗?”
这次,蔡红豆沉默了,没有及时回答。
之前决定留下这个孩子时,蔡老三与蔡娘子便与她剖析过这件事的弊处,其中自然包括以后的婚姻问题,只是认真考虑过后,她还是选择留下这个孩子。
只因为,她现在不想成亲了。
以前她还会对成亲抱有某种莫名的期待,但经历过王弘文这件事,她对男子的劣根性有了深刻的了解,也实在对男子伤了心,以后抱着孩子跟爹娘住在一起,一辈子不成亲貌似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将来孩子出生后怎么对村民交代,一直不成亲村民的眼光,她现在还没考虑到。
她张开嘴,坚定回答:“嗯。”
这次,那边沉默了更长时间,半晌,叹气:“好吧,那你把银行卡号给我,我给你打钱。”
蔡红豆神色间带上茫然,“银行卡号?”
那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他总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随遇安惊讶了,这年头还有人不知道银行卡的?“你在什么偏僻的角落?”
蔡红豆垂下了眼,没回答。
“不对,你上次既然摸到了酒店,怎么可能不知道银行卡?”
蔡红豆抿了抿唇,严肃道:“首先,我确实不知道银行卡是什么,其次,我并没有摸到你房间,反而是你,是……总之,那晚,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你房间,还被你……”
随遇安愣住了。
过了很久,他回过神,说:“那晚的真相我已经不想追究,现在要紧的事是,我给你打钱。”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他不可能因为一场意外就娶一个从没见过的女人,但这个女人现在怀了他的孩子,还不知道为什么,脑子有坑非要生下孩子,他只能选择金钱弥补。
蔡红豆抿抿唇,竟然说:“不用了,我不要你的钱。”
随遇安睁大了眼,半分惊诧,半分难以理解。
刚想说什么,突听那边传来一阵喧嚣的嘈杂声。
蔡红豆一把丢下黑匣子,快步迎上去,“爹,娘,你们终于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蔡老三将背上的蔡娘子放到床边,然后将她身上淋透了男子外衫拿下来,丢到一边,喘着气说:“没啥事,你娘路上摔了一跤,崴住脚了。”
青豆已经在厨房忙活开了,朝这边大喊:“热水马上就好,爹,一会你先泡个热水澡,黄豆,你快跑去医婆那里,拿点崴脚外敷的药。”
“好。”
蔡红豆忙得团团转,给两人各拿一条毛巾,然后帮蔡娘子脱下鞋,给她擦拭身上的雨水。
蔡娘子笑着道:“娘没事,红豆你不用担心,先给你爹端碗热汤,让他去去寒气。”
蔡老三:“先给你娘端一碗。”
青豆走进来,两只手端着两碗热汤,“好了,我端了两碗,都这个时候了,你们两个就别互相谦让了。”
一阵和乐融融的场景,过后,黄豆跑回来,给蔡娘子上了药,热水也好了,蔡红豆总算抽出身来。
然后,她想到,那个黑匣子,也就是男人口中的电话,貌似还没挂。
她悄悄走回去,拿起电话,然后遛出房间,对那边轻轻“喂”一声,“我这边有事,先就这样吧。”
说罢,她就想挂断。
“等下!”听着这边温暖和谐,其乐融融的景象出了神,冷不丁听到她打算挂断的话语,随遇安突然喊住她。
蔡红豆愣住——
“咳咳,那个你既然打算留下这个孩子,又不想跟我见面,我,我也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混蛋,这样吧,以后我们定期通话,让我知道你的情况好吗?”
“当然,你不要误会,我就是,就是觉得扔下你一个人不太道德,你千万,千万不要多想。”
第7章
蔡红豆直到挂掉电话,都没反应过来,那个男人居然还想跟她联系,通过手里这个黑匣子。
青豆将饭菜都端上饭桌,然后单独给蔡娘子弄出一份,端到了屋里,路上见到呆呆站着的蔡红豆,说:“姐,饭好了,你别在外面站着了,省得身上沾染了寒气,你现在身子可与之前不同了,要小心照顾自己才是。”
蔡红豆回过神,愣愣点头,“好。”
上桌吃饭,蔡红豆还在出神,那人那话是什么意思?
定期联系?为什么要定期联系?他不是说不会负责吗?再说,她现在挺好的,一点也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
虽然他说自己是被人算计所以才会那样对她,但是终究,他毁了她一辈子。
蔡老三匆匆忙忙吃了饭,便进去看望蔡娘子,虽然脚没什么大事,但他还是放不下心。
蔡红豆努力收回心神,不再想那人,这两天蔡娘子不能下地,她肯定要多帮忙。
青豆和蔡老三负责地里的活儿,黄豆每天天擦擦亮就要起床前往隔壁村读书,蔡红豆就包揽了家里所有活计。
过了好几天,那边迟迟没什么音讯,蔡红豆也就渐渐将这件事放下了。
大概,那人只是一时冲动吧。
直到这天午后,蔡红豆靠在窗边缝小衣,过了会,她抬头望向窗外,发现天空不知不觉变低沉了,想来过会大雨就会瓢泼而下。
她忙放下手边的事,赶出门收了院子里晒的衣服和谷子等物。
刚收完,豆子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蔡红豆回到屋子里,擦了擦额角,突然,手顿住了。
——熟悉的震动声。
她连忙走到枕头旁,果然是那个黑匣子。
自从上次他说他会不定时打过来,她便重新将黑匣子从箱子里拿了出来,虽然黑匣子这段时间一直没动静,但她也没有将黑匣子重新放回去。
她以为,上次他只是说笑,没想到……
沉思一会,她拿起了那个黑匣子。
“你怎么总是不接电话?”刚接通,便传来男子有点小愤怒小郁闷的声音。
蔡红豆愣了下,她知道他口中的电话便是手里这个黑匣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黑匣子可以让两人对话,但是蔡红豆笃信那人是天上的神仙,所以拥有些人间没有的东西也无可厚非。
顿了会,她说:“我第一次听到黑匣子震动。”
“怎么会?我打了好几次?”随遇安疑惑。
“大概,只有阴雨天能接通吧。”蔡红豆已经发现了,每次他……称呼这个行为为“打电话”,每次他打电话过来,她这边总是阴雨天。
随遇安愣住了,他下意识朝窗外看去,外面果然正在下雨。
他有些匪夷所思,“一般来说,阴雨天信号不是会更差一点吗?”
蔡红豆抿了抿唇,没吭声,他总是说一些她不知道的词语。
信号?是他们那里的特产吗?
随遇安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静了会,别别扭扭问道:“你现在,怎么样?”
他曾经也有过两任女友,但是每任都没谈长远,那些人对他都不是真心,无非图他的家世或者金钱,随遇安对她们当然就不曾真心,或者说,他根本没认真关注过她们,现在也就不知道要怎么关心一个女孩子。
而且,还是个怀了他孩子的女子。
蔡红豆声音闷闷的,“挺好的。”
住在家里,有爹娘和弟弟妹妹照顾她,她能有什么事,而且因为最近每天一碗骨头汤,她觉得她都胖了。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
随遇安身为男孩子,当然要主动挑起话题,他咳嗽了一声,问:“你在干嘛?”
蔡红豆看了眼手里的小衣,抿抿唇,老实说:“我在做小衣。”
“小衣?”随遇安茫然,“那是什么?”
“就是小孩子出生要穿的衣服。”
“商场里不是有卖的吗?”
蔡红豆勉强能猜出商场是什么,她顿了下,说:“可是,小孩子穿娘亲自己做的衣服比较好,而且,我也没钱。”
闻言,随遇安十分惊讶,且万分郁闷。
“那你为什么不要我的钱?”
闻言,蔡红豆却道:“这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