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石头与水
时间:2019-04-16 10:05:02

  褚韶华这里忙的脚不沾地,连程辉也是每天去仓库那里给客人打包发货,褚亭今天是刚送走外地来的客商,才有这片刻功夫在办公室。结果就赶上闻春华过来闹腾,很是看了场热闹。
  闻知秋知道妹妹的事已经是傍晚回家的时候了,闻太太要早一些,因为闻春华直接是哭回娘家的,哭哭啼啼的跟母亲说了褚韶华如何抢她家生意,还有她过去讲理如何被褚韶华打出来的事。闻太太固然知道,这事经闺女的嘴一说,必然有些偏颇的地方,可闺女腿上一大块被褚韶华踹出的乌青,也是真的。
  儿女再有不是,这是也做母亲的心头肉。何况,闻春华屁股也摔了一下子,如今走路一瘸一拐,瘫床上起不来了。
  闻太太也有些生气,她到底是个理智人,思量着褚韶华做事缜密,哪怕真的夺了周家的生意,怎么也要有个说法的。她到底是长辈,不好过去与小辈说这事,还是待儿子回家,同儿子商量不迟。
  下午女婿打电话过来,知道闺女病了,连忙过来看望。
  闻春华对着丈夫又是一通埋怨发狠,周雨一向好性子,把妻子劝住在屋里休息,听妻子放了几句“定不叫那泼妇好过”的狠话,方出了房间。
  闻太太削了个苹果给女婿,问,“这可是怎么回事?春华一回来就说褚上姐抢了你家的生意,这生意上的事,怎么叫她一个人过去?”要是有女婿陪着,起码不能打起来。
  周雨一向很敬重岳母,接了苹果说,“我根本不知道春华就去了。”
  “这么说是褚小姐抢了你家的生意?”
  “可不好这么说。”周雨连忙道,“原本我家虽与波顿先生有生意往来,波顿先生也有别的合作商,上次褚氏商行的面料服装展示会,我和春华陪岳母一起去的。我也收到了波顿先生的请柬,是展示会特别成功,波顿先生有意请褚氏商行做他在国内的总经销商。以后再与波顿先生合作,通过褚小姐的商行是一样的。”
  周雨苦笑,“我听说大哥和褚小姐是很好的朋友,有这一层关系,我家也吃不了亏。春华就是太好强,她可能没听明白,也没问我,一听褚小姐做了波顿先生的总经销商,就恼了,以为褚小姐抢了我家的生意。”
  “这不就是误会么。”闻太太无奈的摇摇头,“本来挺好的,与其跟那洋人打交道,同褚小姐不是更近一层。这个春华,不分青红皂白的去跟人家闹,以后你家生意怎么办?”
  “世上没解不开的疙瘩,都是误会。春华也不是有心的,我代她去向褚小姐赔个不是吧。”反正是将来的大嫂,不论如何也要搞好关系的。
  闻太太道,“等你大哥回来,问一问你大哥。”
  所以,闻知秋回家后就知道他妹跑去跟褚韶华吵架然后被揍回家的事。当着妹夫的面,闻知秋没好训斥闻春华,问,“春华呢?怎么不见她下来?”
  闻太太忙说,“叫褚小姐踹的大腿都青了一块,身上也摔伤了,我叫她早些休息。”
  闻知秋道,“她哪回跟人打架吃过亏,还不知把人家褚小姐打成什么样了?”
  闻太太光顾着心疼闺女,后来得知闺女理亏,又替女婿发愁以后的生意,倒没顾得上想这个。经儿子一提醒,闻太太才想到闺女往日间的行径,就是闻家落魄时,闺女与族中女孩子打架也是从不落下风的。料到此处,闻太太“唉哟”一声,道,“一会儿我收拾些滋补礼物,要不你明天去看望一下褚小姐,要是褚小姐哪里不舒坦,陪人家去医院瞧瞧。”
  周雨心下亦十分歉疚,“我陪大哥一起去,代春华给褚小姐赔礼。”
  “明天我得陪市长去浦东视察码头。”闻知秋在家已是坐不住,起身道,“我这就去看看她可好。”
  闻知春这刚回家,连口热水都没喝便又要出门,闻太太十分心疼,道,“明天我过去一趟吧,今天就算了,外头天气不好,收音机上说。”
  “谁也替不了谁,我去就是。”闻知秋穿好厚外套,又出门去了。
  ——
  闻知秋直接去了容家,叫开门问褚韶华可在。闻家与容家是远亲,闻知秋早就来过容家,容玉也认识他,请他进来说话。当时天色已黑,容玉提着个防风竹骨灰皮灯笼出来,不忘给闻知秋照着脚下的路,打趣闻知秋,“闻大哥你是不是知道韶华姐受伤过来看韶华姐的。”
  闻知秋心下一紧,担忧之心顿起,想着褚韶华果然是叫自己那没轻重没脑子的妹妹伤着了。褚韶华就住这四合小院的西厢,有灯光自窗帘缝隙逸出,仔细倾听还隐约有褚韶华读德文的声音。闻知秋就知她在学习德文,心下又是一松,若褚韶华重伤,必无学习之心。闻知秋对容玉轻声道谢,敲响褚韶华的房门。
  容玉笑笑,紧紧身上棉袄,提着灯笼回屋去了。
  褚韶华扬声问,“谁?”
  “是我,我来看看你。”
  一阵微不可闻的悉索声后,褚韶华打开房门,立刻一股寒气涌入,褚韶华也没问闻知秋怎么这会儿过来,先让他进来,再关好门,才说,“怎么这会儿过来?”
  褚韶华住的是两间屋子,因上海电贵,故外头一间并无电灯,只是放些脸盆水缸之物,里面一间是褚韶华起屋之所,用一面厚的青布棉门帘与外间隔开。褚韶华掀门帘进屋,灯光流泻而出,闻知秋便见到褚韶华贴满手背的纱布,连手指都包裹了一根。闻知秋既内疚且心疼,跟着褚韶华进了屋。褚韶华的床靠东南墙放着,上面被褥已铺好,不过主人并未就寝。紧挨着床的是一张书桌,书桌上摊着书本茶盏,显然刚刚褚韶华正在用功。
  褚韶华要给闻知秋倒水,闻知秋连忙接了暖水瓶,低声道,“我来吧。”
  褚韶华鲜少会请客人到家人,茶杯也就两只,闻知秋倒好水,放暖水瓶的时候见褚韶华书桌下有个竹编套子的脚炉,知道褚韶华是暖脚用的。便给她提出来,放在脚底下,说,“踩着暖和。”
  “刚问你哪,你来做什么呀?”褚韶华也没客气,把脚又踩了上去。她在家里都是一身自己做的大棉衣,棉花都是今年的新棉花,特别暖和。平时褚韶华都是一声的摩登洋气,这一身棉衣棉鞋的穿着,倒也有趣。
  闻知秋道,“听说你受伤了,过来看看。”
  “哈,听你那脑子有病的妹妹说的吧?”褚韶华论脾性之厉害,那是比闻春华还要强出三座山的。她不只如闻春华一般只会撒泼用强,褚韶华既能用强还很能讲理,接着两眼一横,就朝闻知秋告起状来,“脑子有病就该送到医院去治,成天不把她看好,叫她到我商行撒泼!今天刚吃过午饭,她就跟吃了炮药似的往我们商行来了,一进门儿,事也不说,劈头就问我怎么抢她家的生意!做生意自来各凭本事,跟威利先生合作的也不只我们商行。是我们商行卖货卖的好,威利先生才让我们做他的国内总代理。我们虽是总代理,也从来没说过不给别人饭吃,先前合作的那些商家,我与褚先生商量好了,以前怎么着,以后也是怎么着。你那好妹妹,话也不听别人说,褚先生好意倒茶给她,她抄起茶盅子就砸我,看我叫她挠的!我没抽死她就是给你面子了!你来的正好,我把话放下,以后别家的生意一如以往,周家的生意别想!”
  “你说!你们家这叫什么人!”褚韶华把闻知秋训了一顿。
  闻知秋将手里的水递给她,不紧不慢道,“我家也不只她一个,是不是?也有好的,是不是?”
  “谁家没几门子糊涂亲戚哪。”闻知秋望着褚韶华气鼓鼓的模样,极通情达理的说,“我得谢谢韶华你给她吃个教训,这事别说你生气,我听了也很生气。你这手如何了?到哪个医院看的?要不要紧?”
  “你给人挠成这样不要紧啊!”
  闻知秋道,“我知道韶华你很生气,哎,我给你鞠个躬吧!”说完就站起身给褚韶华鞠了个躬,褚韶华不领这情,斜着眼睛冷嘲热讽,“唉哟,这是给你那好妹妹赔礼道歉来了?”只要闻知秋敢点头,褚韶华还有好听的等着他。
  谁知闻知秋十分狡猾,他摇了摇头,诚恳的说,“不是为她,她自己做的错事,我干嘛为她道歉。我是心疼你,这样的事,我竟不在你身边。倘是我在,我就把她打回家去了,也不会叫你受伤。”
  “哼,总算还有个明理的人。”褚韶华哼一声,“鞠躬就不必了,剩下的话也不用再说,更不用给什么人说情。你不是向来不管生意上的事吗,我们生意上的事,更无需你插手。”
  褚韶华一句话便把周家在闻知秋这里的路都堵死了,闻知秋好笑,“我是我,周家是周家,我焉能将他们置于你之上。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褚韶华心下稍觉熨帖,再次对闻知秋道,“你那妹妹,真是个神经病!”
  “何尝不是啊。”闻知秋简直给这种拖后腿的妹妹祸害的不轻,闻知秋道,“这次必要她长个教训。”又问褚韶华这位德国老师如何。褚韶华道,“很好,每晚我过去学习德文,约翰先生还说我学的快。”
  闻知秋拿了她的书来看,见她已经在读简短的对话,很是高兴,说,“是学的很快。”
  “跟英文很像,当然会学的快。”
  “语言都要多练习,我陪你练习一下吧。”
  “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你这就回去吧,待到深更半夜,车都不好拦了。”
  “就念一遍。”闻知秋平时工作忙,他也想温香暖玉同心仪之人在一起说说话,有着这一时片刻的悠闲。闻知秋目光柔柔的,严谨的德文在他嘴里都多了几分缱绻。
  褚韶华忽然就觉着屋里有些热,搓了下后颈,很快被闻知秋温雅的声线吸引过去,褚韶华就与闻知秋你一句我一句的读了一页德文书。待把这一篇念完,闻知秋把书放到褚韶华手里,轻声道,“我该走了。”
  褚韶华点点头,起身送闻知秋。闻知秋压住她的肩,“我自己出去就行。”
  “那我也得锁门哪。”
  闻知秋恍然一笑,褚韶华从柜中拿条围巾给他,“大冬天的出门,怎么也没戴条围巾。”褚韶华这条围巾是灰色羊绒呢的,自己商行的料子自己裁的,用灰色的细绣线锁了个边儿,不论男女都能用。褚韶华递过去,闻知秋却是将高大的身子微微一低,褚韶华给他在颈间一挂,闻知秋自己围好。
  褚韶华侧耳细听,听到窗外有沙沙声,她说,“不会下雪了吧?”
  夜间声静,闻知秋也听了听,说,“应该是小雪粒子,今年上海还没正经下过雪呢。”
  褚韶华道,“要不你往容叔叔书房凑合一宿,别回了,这大晚上的又下起雪来,可太冷了。”
  “没事儿,这也还早。我出去到街口店家借电话叫辆汽车,也没多少功夫就能到家。”要是韶华留他在香闺,他是说什么都会留下的。可惜韶华这样的性子,如今名份未定,焉能留他呢?
  褚韶华不知闻知秋肚子里想这些不正经事,在柜子里继续翻了翻,翻出一件深色呢料的斗篷来,“这是我秋天做的,里面挂了真丝胎的内胆,原想着晚上要是冷就披着御寒,结果我这棉衣太暖和,斗篷一直没穿。你披着吧,以后有空再还我。”
  闻知秋原是穿着大衣来的,说,“不用了,还能穿得上吗?”
  “怎么穿不上,我原是做来在棉衣外头晚上看书穿的,格外宽大,跟床小被子似的。”褚韶华自干了面料这行,衣裳什么的一般是不用花钱的。这种斗篷也是极宽大的,不惜工料,闻知秋穿上都觉身上一沉。还有个帽子,褚韶华给他扣上,“别冻了耳朵。”又找了双棉手套给他。
  又找出平时用的油纸伞来递给他,褚韶华自己也拿条围巾围严实,才带着闻知秋去外间儿,兜头就是一阵朔飞裹挟着飞雪扑面而来,褚韶华送闻知秋到大门口,问闻知秋,“冷不冷?”
  闻知秋笑,“暖和极了。”摸摸褚韶华的手,一触即收,“快回吧,我这就走了。”
  褚韶华瞪他一眼,把手里的西洋手电筒递过去,让他照路,接着就俐落的关门锁门。雪夜其实并不是完全漆黑的,因着下雪,倒是有些雪夜莹光,可地仍是暗的。闻知秋混身裹的厚实,一手撑伞,一手握着手电筒,迎着朔风大雪走出巷子。
  上海鲜少下这样大的雪,闻知秋到家后母亲和妹夫周雨都没还睡。周雨撑伞出去开的门,闻太太原是要抱怨两句想着不叫儿子出去,非得出去,结果遇着大雪。倒是一见儿子身上披着厚披风,戴着帽子,颈间有围巾围住口鼻,手上刚接下的棉手套,放到几上的黄铜手电筒,闻太太满肚子的抱怨就压了回去,帮着儿子脱了这厚披风,接过女婿端来的热水递给儿子,“这是褚小姐那儿的衣裳。”
  闻知秋点头,“出来时下雪了,她就借了我一件披风一件围巾。”
  闻太太把那披风拿起来,这披风大的惊人,领子是那种女式的小翻领,递给钱嫂子说,“把上头的雪打一打。”围巾也叫钱嫂子收好,这是要还给人家的。
  闻太太见儿子没受冻,心里高兴,说,“褚小姐真是个细致人,我还怕这风天雪地的,岂不受冻?”
  周雨也说,“褚小姐细心又体贴。”只要大舅兄和褚小姐关系依旧,这生意他便是不愁的。
  闻知秋可没有周妹夫这般乐观,看他一眼,“我问清楚了,褚小姐说,你们原来与威利洋行合作的商家,以前什么样,以后也是什么样的。”周雨忍不住面上一喜,闻知秋继而一盆冷水浇下,“你家例外,春华这回可是把褚小姐得罪惨了,把人家手都挠烂了,去德国医院包扎的。褚小姐说以后不跟你家合作了。”
 
 
第149章 赔礼
  闻知秋这话不啻于一晴天霹雳。
  要知道,闻知秋少时丧父,这人偏又资质出众,自幼便是家里顶梁柱。闻知秋在家鲜有说笑,他这样把话说出来,就是事实陈述,绝对不带吓唬周雨的。
  周雨颇是担忧,“可见褚小姐是真的生了气。大哥,不知褚小姐伤的如何?”
  “手都包的纱布。”
  周雨抚额,闻太太不忍女婿为难,同女婿道,“明天你买些东西,带上春华,去看望褚小姐,跟褚小姐赔个不是,她是个极通情理的人,兴许一时气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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