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石头与水
时间:2019-04-16 10:05:02

  章先生毕业于德国名校,金融专业,年纪既轻,人亦英俊。褚韶华听闻章先生是德国大学毕业,立刻换了德语交谈。章先生颇有兴致,也换了德语,“不知褚小姐毕业于什么学校?”
  褚韶华笑,“我只是少时读过几年私塾,后来都是自学,对大学极为向往。我是新学的德语,平时练习的机会不多,章先生你德语这么好,我忍不住也要卖弄一二了。”
  章先生赞叹,“褚小姐的德语很漂亮。”
  “说明我德语老师请的好。”褚韶华道,“我一直非常羡慕能读大学的人,更何况章先生还是金融博士,真是了不起。章先生,您的学校招收女学生吗?”
  “褚小姐想去留学?”
  “是啊。”褚韶华道,“生意是做不完的,教我德语的是一位圣约翰大学的老师,我这人,最羡慕的就是有学问的人。可惜的是,很多大学对女性太过歧视,不招收女性学生。”
  “有褚小姐这样的聪明人,谁还敢歧视女性。”
  “这是社会问题。好在社会逐渐开放,给我们更多的空间。”褚韶华问,“不知章先生在哪里就职?”
  “中国银行。”
  褚韶华道,“虽然我不大了解金融方面,也不妨碍我对章先生的敬佩。如果以后先生有时间,一定给我个请教的机会。”
  “请教不敢当,能与褚小姐这样优秀的人为友,是我的荣幸。”
  闻知秋过来时,两人的名片都交换好了。
  “章总裁,您好。”闻知秋颇是客气的同章先生打招呼,顺便很自然的将手放到褚韶华肩上,褚韶华也很亲密的笑睨闻知秋一眼,又有些惊讶的注视着章先生,“我是不是自不量力,太过唐突了。”
  “怎么会,能认识褚小姐,我很高兴。家中小妹与褚小姐年纪相仿。”章先生自有一种温厚的兄长气质。
  褚韶华道,“我心向往之,章小姐在上海吗?”
  “没有,她和妹婿出国留学了。”
  “有机会一定要结识令妹,章先生这样优秀,令妹一定也是位优秀女性。”
  “这倒是,你们应能说得来。”
  闻知秋觉着,褚韶华可太有本事了,片刻功夫不见,就能与中国银行的章总裁相谈甚欢,关键还能聊到章总裁妹妹身上。
  褚韶华的交际才能,比闻知秋想像中的更为出众。
  有闻知秋的加入,交谈自然更加热络。不过,闻知秋与褚韶华也并不总在一起。有一些人,闻知秋只是点头而已。褚韶华却希望能有更多一些交谈,譬如,褚亭认识的那位克虔伯洋行的洋买办,褚韶华一定要认识的。
  除此之外,褚韶华还认识了另一位做贸易生意的何先生。这位何先生令褚韶华颇为疑惑,尤其是当何先生自我介绍做贸易生意时,褚韶华惊讶的睁大双眼,“您是做生意的?”
  何先生笑,“自然。”
  “恕我眼拙,您的气质完全不像生意人。”褚韶华态度十分坦然,她不好意思道,“我参加社交场的时间不长,或者不谙社交礼貌,太过直率。”
  “不不不,我并没有撒谎的意思,我在席兄这里做些贸易生意,并无欺骗。”
  “可您的气质,完全是军人的气质。”褚韶华直视何先生的双眼,“您的站姿,双肩打开的幅度,一看就是经历过长期的训练,与我们这些生意人完全不一样。”
  何先生有些意外,“褚小姐目光如矩,何某先前的确曾从事军务,现在已改为经营商事。”
  “您的经历一定非常传奇。”褚韶华恰到好处的恭维。
  “社会动荡,每个人的经历都很传奇。尤其褚小姐,也是上海的奇女子啊。”何先生恭维人的本事也颇是不错。
  “讨口饭吃。”
  “都一样。”何先生道,“我老家就在宁波,听说褚小姐是北方人,背井离乡,更是不易。”
  “可还得庆幸国内还有上海这么个地方,有更多的机会。”褚韶华能看出何先生不甚得意来,也能看出何先生眼中未泯的勃勃野心。
  两人闲话几句,就各自寻找更多的机会去了。
  褚韶华忙着与各方结交,舞都没跳几支,陆三公子倒是邀请褚韶华共舞,褚韶华道,“倘是上个月公子邀我跳舞,我定是欢欣至极。如今却不能接受了。”
  “这是有何缘故?”陆三顺便坐在褚韶华身畔,温柔问道。
  “这月我去宝华寺算命,那位大师说我近之不祥。公子不比别个,您是个尊贵人,咱们还是略避些的好。”
  “我是不大信那个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褚韶华摆摆手,“再者,我一寡妇,与公子这有妇之夫在一处,也不好。”
  陆三颇有风流名声,却并非流氓土匪,他人生得清秀,又有如此地位,平时不缺女人,自不会一幅急色模样。陆三笑道,“那你与闻秘书长在一起,就不怕克了闻秘书长?”
  “他是我男朋友,这正是考验他的时候,倘真有个好歹,也怪他自己命不硬。”
  陆三道,“我自信我这命也够硬。”
  “以前我几次陪您家老太太去庙里烧香,没这点渊源还罢了,既有这渊源,我可不能这样方你,这不是我做人的原则。”褚韶华为难,“离你近些,多与你说几句话,我都有些担忧。”
  “唉哟,你命要是硬到离我近了就能把我给克了,那以后打仗也不用兵士,把你搁阵前,叫你把敌人都克死就成了。”陆三笑,“我知你是不想与我跳舞,我岂是会强人所难的。既如此,你也别撵我,咱们好生说说话,如何?”
  “固所愿也。”褚韶华笑的颇是迷人,心下却暗道陆三要拿出这样的温柔手段,怪道先前售货员俞小姐上钩了。
  好在,闻知秋有人形雷达系统,很快就找过来,歉意的同陆三道,“三公子,我暂带韶华送一下市长。”
  “市长要走了吗?”陆三起身,“我也一起送送。”十分绅士的站在闻知秋的身畔,而不是褚韶华的身畔。
  闻知秋过去,市长先同陆三打过招呼,同闻知秋道,“知秋你尽管多玩会儿,明天是星期天,可以好好休息。”褚韶华见女佣取了市长夫人的大衣过来,立刻上前接过,体贴的帮市长夫人穿好。夫人笑道,“褚小姐太客气了。”
  褚韶华笑,“晚上风凉,夫人注意保暖。”
  市长夫人微微颌首,笑与闻知秋道,“小闻照顾好褚小姐。”
  “是,这是我份内之责。”褚韶华也围上大氅,与闻知秋一起送市长夫妇到外面,看市长夫妇上车,这二人方回了酒会大厅。市长夫人都忍不住说,“这位褚小姐很不错。”
  闻褚二人回到大厅时,正听到一阵女士的娇俏笑声,褚韶华望一眼,就见陆三正扎在一群女士淑女堆里说笑,还有几位小姐少奶奶夹杂着各式笑意望向褚韶华。褚韶华立知必有事与自己相关,挽着闻知秋的胳膊,举步过去,笑问,“三公子在听什么笑话,这么好笑。说来我也听听。”
  陆三似是回味出什么,面容中有几分尴尬,“我也是刚过来。”
  褚韶华眼波一转,讥诮的视线在田四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上停顿片刻,唇角一勾,侧头定定的望着闻知秋,眼若秋水般动人,红唇微启,“知秋,咱们走吧。”
  田四瞳孔内一瞬间的惊怒,递给身边女孩子一个眼色。
  “哦,我们在说一个笑话,一个寡妇,口口声声要为丈夫守节,结果,丈夫坟头土未干,转头就有了新人。”这位面生的小姐道。
  “这有什么好笑的吗?我就是寡妇,我身边这位闻先生,死了妻子,是你们认知上的鳏夫。要我说,寡妇改嫁不可笑,就怕有些人,相貌不如寡妇,本事不如寡妇,最后,嫁的也不如寡妇。”褚韶华道,“男人说些寡妇长短,是他们的无知。女人自己说寡妇如何如何,除了显示你们一样的无知外,更加一层自轻自贱。真是不得了,现在的小姑娘小媳妇的,张嘴寡妇闭嘴寡妇的,真是白瞎了这张大家闺秀的脸皮。”
  “我们不过说笑,倒是褚小姐你才是张嘴寡妇闭嘴寡妇的那个吧?”
  “啊,这位小姐身上的浅粉开领叠纱小洋裙虽不错,可惜腰那里稍有些紧了,脚上的高跟鞋是七成新的,去年的款。这样鲜嫩的小洋裙,配钻石项链当然可以,可你这条项链的样式有些老了,二十岁往上再带这样的项链正好。你的项链是钻石的,头发上的发卡也是镶钻的,耳坠偏是滴水白珍珠。借你这一身衣裳首饰的人实在太过小器了,做事当大方,借就借一套嘛,裙子皮鞋还都是旧的。”褚韶华优雅又傲倨的挑剔了这女子一番,进而感慨道,“就是养条狗,也得给狗吃饱才好带出来见人。这样小家子气的主人,凭你叫的如何起劲,她也是舍不得给你再多好处的。”
  眼瞅数人给褚韶华刻薄的就要暴怒而起,褚韶华食指轻压红唇,笑容中尽是可恶的得意,“给你们提个醒,这可是席家的酒会,谁要是把事闹大,必然丢人丢到整个上海滩。可一定得忍着才好,不要闹脾气,也不要装晕倒,不然,我这个嫁得出去的寡妇不怕,你们怕是不怕?”
  褚韶华一阵畅快低笑,笑的不知几人眼刀飞射,恨意凛凛。褚韶华只管倚在闻知秋身侧,声音柔的能滴出水来,“知秋,我们走吧。”
  刚抬脚,她忽又止住脚步,唤陆三道,“三公子,你还要在这儿看猴儿戏?”
  陆三对数张楚楚可怜的面孔做无视状,端着香槟起身,“我也没什么事儿。”到闻知秋身畔,给了闻知秋一个敬佩的眼神。
 
 
第166章 人心不古
  教训过这一堆无知婆娘,褚韶华在酒会上如鱼得水,和闻知秋两人一直到酒会散场,方与主人家告辞离去。
  闻知秋发动车子,看褚韶华仍是神采弈弈,不禁问,“不困?”
  褚韶华把手抄在兔毛的手捂子里,舒适的靠着椅背,“大概是一晚上都要提着精神,这会儿真是一点儿不困。你困不困?”
  “我也还好。”闻知秋道,“你马上就要出名了。”
  “因那一起子无知婆娘?”
  “别小看女人传播事件的能力。”
  “那些无知婆娘不必理会,倒是有件事我一直觉着不必问,这回得问一问,你跟田四没什么吧?她是不是吃错药了,还是对你有所误会?”褚韶华两眼灼灼的盯着闻知秋的侧脸。
  闻知秋只管看路,“你觉着我是会让女人误会的性格?尤其那个女人还是我小姨子。说来,她以前瞧着挺乖巧懂事,这几年长大,倒不比从前了。”
  “她这样的,也只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倒是那个田三,如果宝华寺大师是田家人出主意请来的,那必然是田三的主意。”褚韶华收回视线,问闻知秋,“许先生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哪个许先生?老的还是少的?”
  “老的。”
  “你要去套许次长的近乎?我劝你别费这个神思,许次长和我岳父是过命的交情,俩人还做了儿女亲家,你再如何也不可能把许次长拉到你的船上去?”
  褚韶华不答这话,反是道,“诶,我跟闻家这么干仗,你倒是没事人一样?”
  闻知秋唇角带了些笑,他看褚韶华一眼,继而道,“从原则上讲,我从来不会涉入商界之争。韶华,如果我牵涉其间,会让我的仕途产生无数麻烦。”
  “这个我明白。”褚韶华道,“你能这么想,是你明智。我也赞成你能不涉商界之事。”
  闻知秋心下一暖,却没有再说田家的事,而是说到自家,“我家祖上,勉强也算苏州旺族,从明时家业开始兴旺,一直到前清,祖上也出过巡抚、总督的高官,可到我念书的时候,族中虽尚有富户,却十分有限了。我家这样几百年的家族都免不了盛衰之事,田家自然也一样。”
  “家族人才寥落,衰败再所难免。不是你,也会有别人。只是你刚来上海未久,田家这块肥肉,你怕是分不到什么。”闻知秋温声道,“当然,这事他们请你掺一脚,未尝没有给我一杯羹的意思。老席有没有与你提过分你一份的话?”
  褚韶华心下一跳,恍然大悟,“我说席先生怎么说,将来必有我一份。我没应他。”
  闻知秋有些意外,挑眉,“怎么没应?”
  “我虽没多少钱,可向来只拿明白钱。我也不过是给席先生一些建议,他说有我一份,我以为是不亏待我的意思。可我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实质的投入,自不会无缘无故的要他的钱。”褚韶华快人快语的说,而后啧啧感叹,“真是不得了,席先生一句话里竟有这么多的意思?竟是要借我的手堵你的嘴,还能让我承他的好。他这可真是太会算了,怪道他家能发财。”
  闻知秋翘起唇角,“羡慕了?”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无非他年纪长我几十岁,我到他的年纪,未必就不如他。”褚韶华天性好胜,再不服输,她眼珠一转,问闻知秋,“我没要那一份,席先生会怎么想呢?”
  “不怎么想,我毕竟与田家是翁婿姻亲,我不插手田家的事是一回事,可要是还从中分一杯羹就有失人品了。”闻知秋淡淡。
  “这话很是。一码归一码,你也不差钱,还是不要沾手这些事,不然名声就坏了。”褚韶华又是一笑,“其实你不沾手,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还得有人说你袖手旁观呢。不过,有没有干,起码自己心里是明白的。”
  褚韶华结束这个话题,同闻知秋打听,“汪先生那么出众的人,你怎么倒像对他有什么避讳似的?”
  “你瞧出来了?”
  “我又不瞎,没说两句就走了。”
  “汪先生是同盟会,现在得说是国民党了,广州孙先生身边的人。现在除了广东,其他都归属北洋政府。其实,就是广东,名义上也是归北洋管的。这里头总有些微妙的不同,我不好与汪先生多亲近。你并没关系,要是喜欢他们,多来往些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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