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石头与水
时间:2019-04-16 10:05:02

  “就是那个孙大炮,孙先生?”
  闻知秋忍俊不禁,好一阵笑,“在汪先生面前可不能这样说。”
  “我又不傻。听说孙先生口才极佳,那汪先生怎么不在广东,反是来上海呢?”
  “广东有广东的难处,粤军以军阀陈司令为首,孙先生是国民党的领袖,这些年,孙先生也不如何得志,汪先生自然亦不甚得意。对了,你今天认识的那位做生意的何先生,以前也是在国民党任职,皆因不得志才到上海经商。”闻知秋给褚韶华介绍了一遍。
  褚韶华眼睛微眯,凑近了闻知秋些,“你觉着国民党还不错?”
  “这话从何而起?”闻知秋颇是意外。
  “你叨叨国民党比叨叨田家可来劲多了,何况,你要不关注他们,能对上海这些国民党人士了解的如此清楚?”
  “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在市府工作的,可不就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休想糊弄我,还跟我说,你想来往可以多来往。席先生那里,你也没跟我说要多来往的话。”褚韶华敏锐如狐,问闻知秋,“按理北洋势大,你又在北京任职,如何又这样看好广东国民党?你这算是骑驴找马,还是想另投明主?”
  “都算不上,国民党的胡先生我认识,他们党派也多是一些进步人士,像汪先生已是在野名流,那位何先生也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还有一些有识之士,对国民党的印象都不错。孙先生主张的三民主义,也有很多拥护者。”闻知秋为褚韶华介绍。
  “你呢,你是拥护者之一么?”
  闻知秋只是睨褚韶华一眼,但笑不语。褚韶华性子急,催促道,“怎么说话说一半儿?”
  “到家了。”闻知秋停下车,示意褚韶华。
  两人聊了一路,竟是不知不觉就到家了。褚韶华问,“饿不饿,我有些饿了,要不要在我家吃宵夜。”
  闻知秋笑着下车,“那我就客随主便。”
  褚韶华的毛领大氅虽厚,也是一下车就着紧的往屋里走。闻知秋随在褚韶华后面锁好车再锁好门,廊下电汽灯在亮着,闻知秋到客厅时并没看到褚韶华,想褚韶华是回屋换衣服去了。果然,不一时,褚韶华一身石青色薄呢料的棉裙袄出来,闻知秋倒杯水给她,褚韶华捂在手里感慨,“你说,酒会上那么些点心,怎么就忘了吃两盘子,肯定都是名厨做的上等细点。”
  “太忙了。”闻知秋笑。
  褚韶华小声道,“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你先在客厅坐会儿。”
  “一起去吧。”
  厨房里有用大篱罩罩着的一竹帘包好的生馄饨,褚韶华笑,“肯定是刘嫂子包好的,煮一煮就好。你要吃多少?”
  “起码两碗。”
  褚韶华找到一锅鸡汤,就用这鸡汤下的馄饨,待馄饨煮好,切了几粒细小葱花点缀,连小磨香油都不用点,鸡汤的鲜香已经足够。
  “真香。”闻知秋感慨,“酒会上那些点心,也不及这碗馄饨实诚。”
  “这倒是。”褚韶华先将一碗放到闻知秋面前,两人就吃起馄饨来。褚韶华重提话题,“刚在车上没说完的事,继续说吧。”
  闻知秋喝口馄饨汤,又吃了两个馄饨,还不见开口,褚韶华催他,“你到底说不说,给句痛快话!”
  “皇帝还不差饿兵哪,让我先吃两口。”
  褚韶华也挺饿了,俩人吃了第一碗馄饨,褚韶华盛第二碗时,闻知秋才整理好思绪,“倒不是不想跟你说,只是,你们商场上勾心斗角,商人为了赚钱,也会不择手段,抑或杀人放火。可如果你涉入政界,你整个世界观都会颠覆。”
  “所以,你问我对国民党的态度,我没有办法回答。它现在还是一个很小的党派,国内有很多党派,国民党只是其一。”
  “那你觉着这个党派如何?”
  “你觉着席家如何?”
  “还成。”
  “可席家的竟争对手不会这样想。再如果问那些受惠于席家的人,他们会把席家当做菩萨神明。”闻知秋道,“不要对任何党派产生私人的情感,政治是非常巨大的利益团体,情感很难左右成败。而成败关乎地位,一旦政治家失去地位,就如同商人失去财富一样残酷。”
  “所以你这样谨小慎微。”褚韶华笑问。
  “我的位置并不算高,但也有许多人想取而代之。在政界做事如同你们做生意是一样的,我不信,你不谨小慎微,不争胜争强?”
  褚韶华笑着吃个馄饨,“前几年我有在报纸上看到孙先生再婚的新闻。”
  闻知秋继续吃馄饨,褚韶华道,“我这话没有任何含沙射影的意思,我就是想问问,你们政界的人都是这样,只要利益足够,什么人都能替换?”
  “这不是政界人独有的品质,是全人类的人性软弱。在忠贞的问题上,女性看起来更具美德,那是因为,男人为了得到更多的性别红利,长久以来都在束缚女性的思想。”闻知秋道,“不过,现在不同了,女性在逐渐开放,你们要求在法律上与男人有同样的权利,人们开始追求爱情。孙先生这件事可以解释为,他遇到了爱情与事业上的志同道合的事业伙伴。”
  “唉哟,那他挺会遇的。先前穷不拉唧的时候,跟不是爱情的原配生儿育女。如今都老头子了,见着一家中有财有势的大家闺秀,立刻爱情了,也找着伙伴了。”褚韶华道,“我不信孙先生这些年没有别的女人,只是可惜这些女人怕没有现在夫人的家族势力,所以,便都不是爱情,更不配成为事业伙伴。毕竟,事业合作需要的是彼此双方势均力敌。”
  “所以,不要把政治家看成圣成或者完人,政治是非常无情的,政治家也是一样。当我们有了一定的生活阅历就能明白,人类的本能是在追求更为强悍的伴侣。我们的文化在审美上更倾向于女人温驯柔顺,相夫教子,可社会已经在开始转变,许多人可以看到,安安静静的相夫教子往往并没有什么好下场。追求爱情与自由的年代到来时,道德的束缚已经不能成为无形的契约,事实上,真实的契约也会被这些新时代的人所打破。你批判政治家的爱情,那是因为你还没留心文学家的爱情,政治家为利益可另结鸳盟,文学家抛妻弃子往往只是因为色情欲望,虽然他们称之为爱情。可他们的爱情来的太快也去的太快,你如果以后与文学家来往,你会知道,那更是一群疯子。”
  闻知秋慢调斯理的吃着馄饨,“我们在最坏的年代,也在最好的年代。说它坏,是因为,这是礼崩乐坏,社会秩序混乱的年代,说它好是因为,旧的秩序已被打破,新的秩序还在建立,只有乱世,才会给你我这样的人更多机会。”
  “如孙先生的再婚,哪怕再如何的粉饰赞美,终有像你一样的人对它表示出批判与讽刺。我们抛开利益的因素来谈一谈我做为一个男人对此的看法吧。”闻知秋道,“如果男人对妻子的要求就是在家帮着孝顺双亲,养育孩子,那么,这样的婚姻往往是能长久的。可如果男人有更多的要求,除了老人孩子,我可能还想跟妻子说一些工作事业上的事,还需要外面交际上的配合,还希望这个人我见之则喜,有着说不完的话。”
  “这要求很是不高啊?”褚韶华讽刺,伸出手指数给闻知秋,“要奉养老人,要养育孩子,要懂你们的事业,要能跟着应酬交际,还要有共同语言。恕我直言,那你们能给对方带来什么呢?”
  “对等的感情与尊重。”闻知秋道,“奉养老人教导孩子不只是女人的事,男人一样要付出。女人一样有自己的交际圈,妻子有陪丈夫的义务,丈夫也是一样的。甚至,事业上不必分出主次,现在不是还要求女人裹脚不出门的年代了,我支持自己的妻子能有一生的事业追求,我会像尊重我自己的事业一样尊重她的事业。我们在家庭中是完全平等的关系,这是我所期冀的婚姻真相。”
  “要是以后有天大的利益诱导,你不会背叛?”
  “真正对等的婚姻是不惧怕背叛的。韶华,其实你已经开始明白平等的真谛并不是门当户对,而是能力上的对等。我从追求你开始,如果我们能结为夫妇,我绝不会背叛婚姻。我对你心动,是因为我们是同样的人,韶华。再如何巨大的利益都是由人创造的,与其看利益,不如看人。再说,我没有太过巨大的野心,所以,能保留更多的良心。你也绝不是能任人抛弃的女性,我其实很担心,以后会被你抛弃。”
  “胡说八道。”
  “未尝没有可能。不瞒你说,自从回国后,我一直忙于工作,已经中断学习很久了。可自从开始追求你,我每天晚上都会看一小时的书才会休息,你不了解自己的出众与可怕。”
  “不用奉承我,我了解自己的很。”喝掉碗里的馄饨汤,褚韶华将筷子在碗上一横,对闻知秋抬一抬下巴,“快吃,已经不早了,你吃完还得回家。”
  闻知秋真是服了褚韶华,不可思议的控诉褚韶华,“都这么晚了,外头是三九寒天,风冷的跟刀子一样,我累的眼睛都睁不开,你这里这许多屋子,给我一间凑合一晚不行?现在开车容易出事。”
  这倒不是不行。
  褚韶华道,“可其他屋子都没收拾。要不我叫醒小辉,你跟他挤一挤。”
  “你客厅的沙发是折叠沙发床,打开来就可以睡人。”
  褚韶华道,“那也行。”
  闻知秋吃好宵夜,又要求洗澡,褚韶华给他准备被子枕头,说闻知秋,“你晚上不回家,伯母不会惦记?”
  “没事,出来前我跟妈说了,酒会会很晚,她不会等我的。”
  把被子枕头放沙发上,褚韶华就随便闻知秋了,又问闻知秋,“你也没换洗衣裳啊?”
  闻知秋道,“牙刷有吧?”
  “有,也有脚盆,一会儿泡泡脚,泡泡脚舒服,解乏。”
  闻知秋戳破褚韶华的心思,“你是怕我脚臭弄臭你的被子吧。”
  “你们搞政治的人,就是容易想多。”
  闻知秋不与褚韶华较口头长短,就凭今晚褚韶华险把人刻薄晕的口才,闻知秋自认不是对手。反正褚韶华已经承认是他女朋友了,这就足够。
  褚韶华晚上泡了个足够解乏的热水澡方上床休息,接受闻知秋的追求,得到的不仅是一个不错的伙伴,还有许多就近的便利与引导。
  譬如,以往参加酒会,褚韶华从来都是做老成保守的打扮,并不是褚韶华不喜欢华衣美服,可她心中十分明白恰当的美丽与过分的美丽是有差别的。褚韶华既不想以色示人,自然庄重。但,有闻知秋这个男朋友就不一样了,闻秘书长的身份足够让褚韶华可以展示一下自己的魅力。
  还有闻知秋的一些见识,都是褚韶华不曾获得的经验。这一切都对褚韶华有一种别样的刺激与新鲜感,也令闻知秋充满魅力。
  褚韶华不知道闻知秋有没有在别人面前释放过这种魅力,不过,即便有也没关系。褚韶华自信自己以后不会比闻知秋差,她可不是那种随便被男人牺牲抛弃的女人。
  这年头,相夫教子反倒没了好下场,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第167章 先礼后兵
  尽管睡的是沙发,闻知秋对于能留宿褚韶华家,心中也颇是窃喜。
  窃喜之后,闻知秋不免对自己多出几分好笑,倒似毛头小子一般了。想褚韶华这样的爽快人,她对谁有意,从来都不必掩饰,更不会欲擒故纵。倒不是褚韶华没这样的扭捏手段,只是褚韶华不屑为之。
  当然,也只能睡沙发了。
  看褚韶华完全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闻知秋为展现人品,自然也得按捺风度。
  田四回家砸了一屋子的东西,还是田大奶奶过去劝了又劝,田四方咬牙切齿的平静下来。田四这辈子是头一次受这样的侮辱,被人几乎是指着鼻子讽刺臭骂,田四没在酒会上气死,就是能忍了。
  好容易把小姑子劝好,田大奶奶揉着太阳穴回房,丈夫已经在床上挺尸,田大奶奶头疼,一把将人拍醒,嗔怪,“你倒是好睡!”
  “唉呀,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头疼。”田大奶奶掀开被子的一角,坐在床畔,忍不住说,“闻妹夫喜欢的这个褚小姐,怎么生得这样刻薄的一张嘴。”
  “北面儿来的土包子,不懂规矩。要不是看知秋的面子,我早收拾她了。”田大爷睡眼惺忪。
  “这女人还没进门儿就跟咱家不对付,要是她进了门儿,闻妹夫还不受她挑拨,必与咱家疏远。“田大奶奶烦恼的将红唇咬出个印子,皱眉道,“闻妹夫向来眼光奇高,怎么就看上这么个泼妇!”
  “男人嘛,哪个不爱漂亮。那姓褚的长得好,你看那身条儿,那膀子,哪个男人不喜欢?”
  “你这也叫人话?”田大奶奶将眼一横,愤愤的盯着丈夫,“你不会对那泼妇也有意吧?”
  “我就随口一说。难道我像知秋一样,口味奇特。”
  田大奶奶冷言讥诮,“你倒不是口味奇特,只怕人家看不上你!”
  “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
  夫妻俩拌几句嘴,夜深方睡了。
  褚韶华费了些时间学着欣赏昆曲,她对戏曲兴趣不大,要说音乐,褚韶华更喜欢现在的民俗歌曲,一听就能懂,那些昆曲京剧的,拖拖拉拉,伊伊呀呀,好不爽快。
  不过,听说许次长是昆曲的资深票友,且其人才华横溢,琴棋书画皆不在话下。
  褚韶华是琴棋书画样样抓瞎,从小没受过这方面的熏陶,现学也来不及。倒是昆曲可以培养一下,褚韶华让褚亭帮忙请了个老师,每个星期两节课。以至于闻知秋时常能听到褚韶华伊伊呀呀哼个小调什么的,闻知秋真是服了褚韶华,跟褚韶华提意见,“你什么时候能在我身上这么用心?”
  “那你不该追求我,你得高冷的吊我胃口,我有求于你时,肯定要投其所好的。”褚韶华问闻知秋,“你会不会拉二胡?”
  “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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