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石头与水
时间:2019-04-16 10:05:02

  “那弹钢琴呢?”
  “会拉小提琴。”
  “不错。”
  “要不要我教你拉小提琴?”
  “现在没空,我现在在学昆曲。”
  “这也不是一时能学好的。”
  “我又不是要学成戏曲大家,学一两个唱段就够了。这个昆戏,以前觉着怪磨唧的,学了学倒觉着,别有些意思。”
  “都学什么唱段了,唱给我听听。”
  “刚学,还唱的不大好。”
  “没事儿,我就听听,说不得还能给你指点指点。”
  “指点什么,你又不懂这个。”褚韶华天生还有点儿爱显摆,说,“那你可不能笑啊。”
  闻知秋忍笑,“一定不笑。”
  褚韶华唱的其实还有些个意思,主要是艺高人胆大,学了十天半晌她就敢去许次长经常去的戏园子套交情。
  褚韶华这点本事,还不在许次长眼中。许次长倒是感慨,“要不是知道你是小闻的女友,我得误会你是看上我这老头子了。”
  “许先生您现在是男人的黄金期,比您年轻的,没您的阅历,比您上年纪的,缺少您的儒雅。”褚韶华也并非全是恭维,许次长相貌俊逸清秀,眉眼暗含峥嵘,一身竹青色厚料长袍,头发整齐向后梳去,金丝边圆框眼镜遮住那一双檀黑凤眼,减了锐意,添了文雅。褚韶华恭敬的给许次长倒茶,“我说仰慕您也是真心实意,晚辈对长辈的敬重。”
  “找我有事?”许次长并未接这茶。
  褚韶华从许次长的眼中看到冷淡,索性也不再奉承寒暄,将茶水放在许次长手畔。款款坐下,心下另有一番计较,道,“没什么要紧的事。我在与闻先生交往,不过,田家一直与我不睦。当然,这要从头说未免话太长,先生您不姓田,可我听闻先生说您与仙逝的田老爷是莫逆之交,就找您来诉诉苦吧。”
  许先生不置可否,褚韶华便将与田家的恩怨简单明了的同许先生说了一遍,褚韶华道,“上次席先生家的酒会,田四又叫狗腿子嘲笑我是寡妇再嫁。听说她已经定了郑家的亲事,她这样辱我,若我想坏她亲事,易如反掌,可我的人品不容允的做出这样有失品格的事。但,田家一而再,再而三的与我为难,先生您若不管田家事,只当听我絮烦了。您若是管,不妨问他家个究竟,到底为何这般与我过不去?”
  “我就是再嫁,嫁的也不是他田家。闻先生姓闻,并不姓田,更不是娶了一个田氏女就此卖身给了田家,以后婚丧嫁娶都由他田家说了算的!”褚韶华道,“听说先生年轻时亦是快意恩仇之人,我对田家,仁至义尽。这些事这些话,我一样与闻先生也说过。听闻先生说,先生于先田老爷曾有托孤之义,以往不认识先生则罢了,如今既认识,不敢不来告知先生一声。”
  许次长薄唇微勾,“这是来找我告状?”
  “若您认为是告状便是告状。”褚韶华目光清澈,态度磊落,她道,“您知道,北方人往往不比南方人委婉。我向来有话直说,我不比田家大家大业,在上海讨生活不容易,若不是我谨慎小心,恐怕早滚出上海,今天都没机会在这里与您交谈。可也不能因我谨慎,没上那些套,没跳那些坑,没叫人整死,所以那些给我下绊子的人就能拍拍身上的土,一点责任都没有吧?”
  “你们小辈这些事,我帮谁不帮谁,都会落个偏心拉偏架的名声。”许次长端起半冷的茶一饮而尽,起身道,“还是你们自己处置吧。”
  褚韶华眼睛深处泛起一丝喜悦的涟漪,她跟着起身,虚扶许次长半步,恭敬的说,“您的话,我记住了。”
  许次长眼神如电,又止了脚步,浅褐色的瞳仁看向褚韶华,“小闻毕竟与田家有亲,算起来,你们也都不是外人。”
  褚韶华问,“以德报怨,以何报德?”
  许次长又看褚韶华一眼,未作停留,步伐潇洒的下楼去了。
  褚韶华也随之下楼,她还装模作样的将许次长送到戏园外,抢在司机之前,亲自为许次长拉开车门,送许次长上车,恭敬又亲热的道别,“许叔叔您慢走。”
  许次长心下一叹,暗道小闻怎么相中这么个狡猾似狐狸的滑头寡妇做填房,以后怕要河东狮了。
  许次长走后,褚韶华原也要离开,倒是听得背后一声笑,“褚小姐,好巧。”
  褚韶华回身,正看到陆三一身米白格毛料西装含笑而立,望门口一眼,“褚小姐与我许叔一起喝茶?”
  “喝茶,顺带找许次长告状。”
  陆三道,“谁给褚小姐气受了,你跟我说,我一准儿替你出气。”
  “莫说这大话,怕你也不敢触许叔叔的霉头。”
  陆三笑着请褚韶华楼上说话,一面道,“我是不敢的。不过,许叔对女孩子一向温柔,你要找他告状,那还不一告一个准。”
  陆三有常用的包厢,刚坐下,伙计便端来上好的瓜子茶点,陆三示意伙计将第一杯茶给褚韶华,随口打听,“谁得罪你了?”
  “田家。席家酒会上,您不也瞧见了,还问我什么。”
  “你找许叔告田家的状?”
  “怎么啦?还不让人说了?我早忍他家很久了!”
  “不是,我是说你这也不对路啊,许叔又不姓田,他跟田家再近也管不到田家头上。倒是他家大少奶奶姓田,可他一个做公公的,也不好随便教训儿媳妇不是?”陆三打趣般笑道。
  “那要跟谁说,田老爷子已是去了的,我也不能到田老爷坟头儿上去说啊?”
  陆三见惯南方小姐的软糯温柔,头一回遭受褚韶华这样的爽俐直接,登时一口茶喷了满地,险些呛死。
  陆三笑的将手里茶碗扔桌上,摇头笑叹,“褚小姐你这张嘴,我算是服了。”
  褚韶华便将田家种种恶行伶伶俐俐的同陆三讲了一通,最后褚韶华道,“我劝三公子你也离他家远些,一家子下流人品,我再不与这等人家来往的!”
  “以和为贵以和为贵。”陆三笑劝,唤伙计进来收拾桌上茶水渍,重换了桌茶点。一时,有陆三的朋友过来。褚韶华与这些闲散公子们素无来往,便起身告辞了。
  就有人问陆三,“这位小姐面儿生,不知是谁家的小姐?”
  “市府闻秘书长的女朋友。”
  就有人一幅暧昧笑容的打量陆三,陆三脸色一肃,骂道,“别TM的乱想,褚小姐正经人家的小姐,以前常陪我家老太太说话的。”
  那人立刻满嘴赔起不是,心下腹诽你陆三也没少跟有夫之妇来往。却不知陆三公子纵是曾与有夫之妇来往,可陆三这人,向来主张你情我愿,而且,他有一种敏锐直觉,褚韶华可不是好招惹的。何况,见识过褚韶华骂晕一圈小姑娘小媳妇的战绩后,陆三对褚韶华是完全没别的心思了,他倒是对闻知秋很佩服。认为闻知秋牙口好,褚韶华这样泼辣的都能消受。
  晚上褚韶华请闻知秋吃火锅,闻知秋看褚韶华神采飞扬的模样,问她,“跟许次长搭上线了?”
  “我要是有见一面就能得许次长另眼相待的本事,就不在这儿请你吃饭,改请国际饭店了。”褚韶华把蒜泥麻油碟递给闻知秋,“不过也见着许次长,我跟许次长告了一状。”
  “告状?”手背一搭温酒壶,闻知秋看酒温的差不多,取褚韶华的杯子给她倒满,问了一句。
  “田家的事,我不得跟许次长说说啊。”
  “你找许次长告田家的状?”闻知秋一样对褚韶华的逻辑不解。
  褚韶华举杯,“来,先喝杯酒暖暖。”
  两只精巧的青瓷盏碰在一处,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这一声极轻巧的响动却似暮鼓晨钟惊散闻知秋心中疑雾,他不掩意外,问,“你们要下手了?”
  “这话真没水准。”褚韶华仰头把酒干了,自己又倒了一盏,“你不会觉着席家动手会通知我吧?”
  闻知秋亦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他略一思量便道,“那你这是先礼后兵?。”
  褚韶华唇角翘了翘,没说话,只是惬意的品着杯中酒,一小口又一小口。酒吃了几杯,慢慢就有胭脂红色染上脸颊,再至蔓延到眼波中,似也多了一抹流丽之色。
  很快,不论闻知秋还是许次长都见识到了席家与褚韶华豺狼虎豹般的凶狠。
 
 
第168章 大招之一
  年前第一大新闻就是宝华寺“高僧”传法丑闻,这位“高僧”来沪后广有名声,借“传法”之机,与女弟子袒承相对,骗淫数人。此事一出,那些个客观的大报还好说,报道事件都是秉承实事求是的原则。但那些花里胡哨的小报可不管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顿时花样奇出,那些文字简直不成体统。
  用褚韶华的话说,比妓女还不如。
  更不必提那位“高僧”曾经的拥趸,非但闭口不提与“高僧”的交情,有些人家的太太奶奶为此甚至改变信仰,闭口不谈佛事。
  但是,别人能避开,陆家却是避不开的。
  当然,报纸上没人敢说陆家,他家是强龙。
  这位“高僧”是陆三推荐给家里人的,陆老太太时常要去听“高僧”传法的。当然,依陆老太太的年纪,自然不会有什么事。可“高僧”被证行为不捡,陆老太太气闷之下,一时竟病了。陆三也挨了陆督军一顿臭骂,尤其陆督军恼怒时可不仅是骂两句那么简单,眼瞅要过年,陆三闹了鼻青脸肿,要不是跑的快,命都得没了。
  陆三简直冤死,尤其面目受伤,出门吧,见到朋友必要被打趣。在家吧,他老子见他就有气。陆三只得去外室那里躲些时日。
  褚韶华听说陆老太太病了,给督军府送了些参葺补品,她倒是没想进去,不想,这回却是请褚韶华进去了。四太太请褚韶华到自己屋里说话,悄与她道,“这几天,老太太身上一直不大好,刚睡了,待老太太醒了,我替你说一声。”
  丫环端上茶来,褚韶华欠身接了,先递一盏给四太太,自己取了另一盏,道,“我是看了报纸,想着老太太怕是见不得这样的事,若是知道怕是不痛快。怎么没瞒着她老人家呢,不该叫老人家知道,毕竟上了年纪,一时恼了,必然伤身。”
  “谁说不是。我跟大太太都吩咐了不让人乱说,可这事儿闹得这么大,那天来了个着三不着两的远房亲戚,一句话不留神就说了出来。气人的很!”四太太恨的一掌击在沙发扶手上,“还有那个骗子,先时都说是个好的,那回咱们一起去,你也是见了的,瞧着是个好人样,谁晓得竟是个骗子!”
  “哪里想得到呢。当时看着的确是个和尚样儿。”
  “谁说不是,要不怎么能骗大半个上海滩呢,好在咱们都是一群一伙的过去算个命,有些个年轻不知事的孩子就叫那淫棍给骗了的。老太太知道这样的事,一时想的多了,就身上不大好。”
  褚韶华道,“如今这世道,也不比从前了。骗子大行其道,防不胜防。老太太惜老怜贫,向来心善,今冬大雪,给育善堂捐炭捐米,孩子们都极感激老太太的。要我说,老太太就是心太善了。”
  “谁说不是。”四太太忧心的叹气,“眼瞅要过年,老太太偏生因这事病了,督军一生气,把老三打了一顿,吓的老三也不敢回来了,这个年还不知怎么过才好。”
  褚韶华沉吟片刻,“我倒有个主意,不知成不成?”
  “什么主意,说说看。”
  “老太太这个,无非就是一口气郁在心里,心下不痛快的缘故。如今这报纸也不像话,多少大事好事不报道,偏生掐着这事没完。”褚韶华道,“我去育善堂那里,这一年了,让育善堂做个锦旗送给老太太,让老太太高兴。如何?”
  四太太握住褚韶华的手,笑道,“我就说你最聪明,最有良心。倘如此能让老太太高兴,自是再好不过。”
  褚韶华又与四太太细商议一番,这事要怎么办才妥当光彩。之后,四太太要留饭,褚韶华却是婉拒了,“如今老太太病着,太太您既要忙家里的事,又要去老太太身边儿侍疾。待老太太大安,我再过来请安。”
  四太太送褚韶华出去,褚韶华千万请四太太留步,四太太让身边儿大丫环送了褚韶华出去。
  褚韶华私下同高主任商量的这事,高主任一向与褚韶华交情不错,这也并不算什么大事,当时便应了。高主任也极会办事,非但做了个锦旗,还定了个匾额。高主任道,“陆老夫人是个老派人,老派人偏爱匾额些。”
  当天送的时候请了俩狮舞队,要不是总督府门前不许放鞭炮,估计高主任还要着人放两挂小鞭。不论锦旗还是牌匾皆做的花团锦簇,热热闹闹的给陆老太太送了去。陆老太太见有人给她送旗送匾,当时那病就好了一半,从私房钱里拿了一千块大洋给高主任,让给孩子们年下做身新棉衣。
  高主任得此善款,奉承好半日,方告辞离去。并且,他打算年下都以此为例,给育善堂每位理事都送一份牌匾锦旗,争取能让这些大户年前再出一次血。
  褚韶华又请报社的人写了篇声情并茂的文章,歌颂陆老太太病中犹挂怀育善堂的孩子们云云。待陆老太太听四太太念了报纸上这文章,病便悉数好了。
  四太太焉能不为褚韶华说好话,说了陆老太太病中褚韶华过来探望的事。如今那“大师”是骗子,那么,曾为褚韶华批的“近之不祥”的命格自是不准的,陆老太太心下还有些对不住褚韶华,不禁道,“韶华那孩子做事,一向稳妥的,这育善堂就是行的本分善事。我也许久没见她了,不知她在忙些什么。”
  “前几天她过来看望您,那会儿您睡着,她就没过来打扰。我留她说了会儿话,她如今也是做老板的人了,年下无非就是忙生意,还说过几天您好了过来请安。”
  “要是闲了,只管让她来,我成天在家也没事。”至于因宝华寺“大师”得爱于陆老太太的田四,陆老太太再未提过一字,连许大奶奶田三,陆老太太也冷淡许多。无他,那妖僧就是田家请来的上海,陆三跟田家关系不错,进而推荐给家里女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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