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太眼泪都叫烫出来了,心里哪得好气,瞅着陈三叔和几个族人说,“卖粮就去卖呗,这个我也没卖过呀。”
小舅子一向眼大,道,“这不是昨儿没卖了,想请嫂子您帮忙么。”
“帮什么忙,我也不懂卖粮的事儿啊。”陈太太一向是有事就找褚韶华的,挥挥手道,“你们去跟大顺媳妇说吧,这事儿不是她联系的嘛。”
“昨儿大顺媳妇不是说了,她没法子。您不一样啊,您见多识广。”小舅子以为陈太太推辞,连忙奉承他两句。
“不是,我说,昨儿人家驾着大车过来收粮,你们不卖,今儿个又要我帮你们卖粮,我一妇道人家,我哪里懂这个。我家的粮也是卖给面粉厂的,别的路子没有。”陈太太梆梆梆几句话下去,还叫着陈三叔评理,“他三叔,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小舅子不乐意了,道,“嫂子,昨儿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昨儿我说什么了,昨儿我喝醉了!”陈太太气的早饭都吃不下了,想到侄女同她说的,早上给她留的豆腐都没陈三叔这没眼力的小舅子吃掉了,陈太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说小舅子,“你说,是不是你鼓捣着老五他们几个往粮食里掺沙子的?我们姓陈的,没这样的人!昨儿卖粮的时候难道我没替你们说话,是你们自己个儿耍这种小聪明,粮没叫人验上一等粮!我知道你们拉来的都是好麦子,你们要是不捣那个鬼,昨儿早把粮食卖了!今天知道发愁了?有什么用?面粉厂是我开的?就是我开的,我也不能做这亏本的买卖!你们这也忒会坑人了!”
“老三,给你去信是叫你带咱们陈家的粮食过来卖的,你说说,你把你小舅子弄来算什么回事?净是拖后腿了!我家卖粮的时候好着哪,叫他这么一闹,别人还得以为咱老陈家为人不实诚哪!老五,你们也是,有事听你们三哥的,听他小舅子的算怎么回事?要不是他拖累大家伙儿,这会儿你们的粮也早卖了!早该拿钱回家给媳妇收着了!”陈太太瞪那小舅子一眼,“你还有脸到我跟前儿嚷嚷,你嚷嚷的着吗你?我还没寻你的错哪!”
陈太太一撑小炕桌儿,伸腿就下炕去了。把小舅子训的,硬是嘎巴嘎巴嘴儿,硬是结巴起来。不过,小舅子也不是好招惹的,道,“嫂子,那你昨儿吹什么牛啊?还以为你是个能人哪,原来啥都帮不上忙啊!”
“帮什么忙,好意写信叫你们来北京卖粮,这不是帮忙?怎么我家的粮能卖,他三叔的粮也能卖,小邵东家的粮一样卖,就你们的粮卖不了?”陈太太回头将小炕桌儿上的几个盘子碗叠一处,挪动着两只三寸金莲,摇摇摆摆的端厨房去了。准备再批评一下这个爱管闲事的大儿媳妇,都是褚韶华多事,要不能给家里带来这些个麻烦么!
陈太太一进厨房见灶上蒸着馒头,褚韶华还在案板上揉馒头,另还有一大盆发起来的面,都惊呆了,说,“你们这是过年哪?”蒸这许多馒头做什么呀!
褚韶华道,“这不是人多嘛,得多蒸点。除了家里的,还有柜上的哪。”
待中午吃饭时,陈太太就不会觉着俩儿媳妇馒头蒸的多了,因为,中午褚韶华宋苹足蒸了三锅馒头,依旧被吃的没剩下几个。褚韶华都担心不够吃,好在还是够的,不然若是午饭做少就不好了。
陈太太翻开面缸瞧了一眼,再看俩儿媳妇一人守着一个面盆正在和面,这发起来就是两大盆的面啊!当下整个人都不好了,陈太太作贼一般的同俩人道,“和这许多白面,咱家还过不过了?”
宋苹没主意的看向姑妈兼婆婆,褚韶华把自己和好的面用盖帘子盖住,一则好发酵,二则也干净,道,“妈你也见中午大家的饭量了,总不能亲戚们来一回,管了不管饱。爸爸要是知道,会不高兴的。”
陈太太多抠儿的人哪,瞅着这两盆面就剜心剜肺的疼,与这俩儿媳道,“哪里管了不管饱了?咱家也不是有钱大户,顿顿吃白的,哪里吃的起?打明儿起,咱们在家的吃窝头。”
褚韶华没接陈太太这话,这要是家里真没钱,不要说吃窝头,就是吃糠咽菜,亲戚们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就这个条件。可昨儿还从饭庄子里叫了席面儿回家吃哪,明儿就给亲戚们吃窝头,这是撵人的吧。知道陈太太是个讲不明白的,褚韶华索性不多这个嘴,待晚上回来跟大顺哥说,叫大顺哥和公公想法子去吧。
自厨房遛达出去,陈太太瞅着这以陈三叔为首的五个壮汉就发愁,什么亲戚不亲戚的,这也忒能吃了呀。一人一顿七八个馒头,谁家敢这么吃啊!再有钱也不敢这么吃啊!陈太太在自己屋儿琢磨会儿,又去找褚韶华,褚韶华刚收拾好厨下,正在屋里看报纸,她去菜场买菜,这是包菜的报纸,褚韶华是个识字的,就爱扫两眼新鲜事儿。这报纸上的新鲜事儿可最多了,褚韶华特爱看,每次买菜都能从熟悉的菜贩子那里讨到旧报纸,拿回家看。
见陈太太过来,褚韶华连忙放下报纸,站起身,扶三寸金莲摇摇摆摆的婆婆坐炕头儿上,说,“妈,你怎么还亲自过来,有事喊我一声,我不就过去了嘛。”
陈太太道,“我过来是一样,你三叔他们就跟我那屋儿隔一堵墙,大声小话的,吵的慌,我过来清静清静。”
褚韶华倒了杯温水递给婆婆,陈太太接过水,直叹气,“你也瞧见了,自从你把你三叔他们召来了,咱家是天天跟过年似的。我这也不是怕吃,实在是家里条件有限。你不是一向主意多么,赶紧给他们想个法子,把那几口袋粮食卖了,他们也就回老家了。”
褚韶华算着就是为这事儿,要是旁人来找她拿主意,她肯定要给想个法子的,可想到昨儿陈太太坑她的事,褚韶华便一幅为难模样,悄悄同婆婆道,“妈,我要是有办法,一大早我就跟三叔说了。我现在也替三叔犯愁哪,你说,大老远的过来,这可怎么着哪。妈,您一向有见识,您帮着想想呗。”
“我要有法子还来找你啊。”陈太太斜褚韶华一眼,埋怨道,“还是你当初多事,瞎张罗,非得给老家写信。你说,把咱自家粮卖了就行了,你可给你三叔写什么信?要是没你那信,能招来这么一群白吃白喝么!”
褚韶华拍着大腿,叹气叹的比陈太太更大声,感慨道,“是啊,以后我可不敢多嘴了。”
反正,陈太太爱埋怨就埋怨,褚韶华是半点法子没有。陈太太一直从褚韶华的西厢愁回自己正房,尤其还有个小舅子没眼色的上赶着问,“嫂子,你这不会是见着俺们愁的叹气吧。”
“是啊,愁你们这粮可怎么着啊。”陈太太倒也有些自己的小机伶,只是,闻到厨房传来的一阵阵的馒头新出锅的香味儿,陈太太气叹的更重了,想着这么一群人在自家白吃白喝,还不得把家给吃破产啊!
半天功夫,陈太太险没愁白了头。褚韶华瞧着婆婆唉声叹气就觉好笑,心下颇觉解气!
第38章 邵家
陈太太愁的,晚饭都没吃半个馒头,就愁的吃不下了。
褚韶华晚饭也没吃多少,她倒不是愁的,今儿个忙一天,夏天又热,而且,她都是在厨房忙,热的没胃口。晚饭就吃了两根黄瓜,收拾过厨房后早早的烧水洗澡,待洗过澡,褚韶华才觉着好受了些。窗扇半开,褚韶华站屋里擦头发,一面道,“大顺哥你也去洗洗,热水还有哪,这天儿越来越热,洗洗舒坦。”
陈大顺道,“我先帮你把头发擦了再洗。”
褚韶华有一头好头发,又黑又浓,她人又是天生的白,更衬得一张脸仿佛上等的羊脂美玉,眉毛修长,鼻梁挺拔,一张红唇不点而朱,看人时那一双眼眸里仿佛盛满这世间的灵性光辉。陈大顺给妻子擦着头发,很实诚的说,“媳妇,你长的可真好看。”
褚韶华没忍住就笑了,眼波柔柔的看向丈夫,“又不是头一天嫁给你,现在才发现啊。”
“不是,早就发现了,就是以前不好意思说。”陈大顺是传统的男人,别看做生意挺不错,夫妻之间许多柔情蜜意的话,即便心里有了,嘴上却是拙于表达。可他却是个很知道心疼人,问,“这一天累了吧?”光家里和柜上的饭食就不少了,如今家里来了这许多亲戚,又都是正能吃的爷们儿,最累的就是厨房。
“这点儿累不算什么。”褚韶华想着那些个笨人就觉好笑,悄悄同丈夫道,“你说三叔,小邵东家昨儿说今儿一早就回老家收粮,三叔还傻在咱家呆着哪。他还不赶紧跟着小邵东家一起回乡,要是能跟着小邵东家一起收粮,不管是给小邵东家打下手,还是自己单干,总能赚上几个。你说三叔是没这个心,还是没反应过来哪?”
“没反应过来。”陈大顺声音也压的很低,他悄声道,“我看咱爹早上是没好直接跟三叔说,不然,这毕竟是小舅子,要是三叔丢下小舅子不管,回去定要受三婶子埋怨。眼下这头道汤是喝不到了,好在还有二道汤,就是晚回去几天也无妨。”
陈大顺说的二道汤自然是小邵东家以后若在大手笔收粮,当然也可以邵家人自己下去各村收,可要陈大顺看来,这样人手未免铺派的太多,且各村的情况也不一样。别小看一个小小的村庄,事情多着哪。最省事的办法就是以村为单位收,如陈三叔是陈家村的村长,到时可以代邵家收粮,这样按收粮的多寡,邵家自然要让一些利给陈三叔的。
褚韶华也是这样想的,褚韶华摇头,悄声道,“三叔比起咱爸来,可真是差远了。”
“也别这样说,三叔在村儿里也挺好,咱村儿这些大事小情的,他处置起来是极公道的人。”
褚韶华道,“就是因此,我才把这机会写信告诉三叔哪,这不是想族里再出息一个么。”当初魏太太被绑的事,何家村的村长都没帮什么忙,陈三叔却是跟着褚韶华跑了好几趟,出人出力的。褚韶华当真不是陈太太那种连几锅白馒头都舍不得抠人,褚韶华自己不怎么重这些吃穿之事,只要差不离就成。她也不怕亲戚们过来,她年纪虽轻,却是见过祖父如何能干兴家,也见识过父兄如何好吃懒做的败家。在褚韶华看来,这居家过日子的,光自家好,未免孤独了些。她是希望亲戚们越能干越好,这样以后大家不管是城里还是乡里,都有个帮扶。
真是没能人啊。
褚韶华心下感叹了一句,其实这也不只是感叹陈三叔,就是自己婆家,除了公公、大顺哥外,小叔子也够废物的。这小叔子,自打来了北京就有些不得志,这也难怪,凡柜上银钱,公公一分不准他碰,出货进货都没他的事儿,就是在柜上打打杂。说来这也是正经二少东家,也不怪小叔子总有些郁郁。
可在褚韶华看来,公公这么安排也没错,不说先前险因小叔子之故酿出大事,如今才过了三年而已。再者,先前卖粮的事,公公、大顺哥是没空,小叔子成天打杂的人,也是问都不问一声粮食如何处置的。待褚韶华与家里说了这主意,小叔子也没有半点要跟着掺和掺和的意思。这要是个有眼力的,早在家里卖粮的时候就能想到这是条挣钱的路子。虽是回老家收粮辛苦些,可挣钱哪儿有不辛苦的。要是小叔子是个有能为的,根本轮不到邵家喝这头汤。把这事儿做好,一年可是不少赚。偏生小叔子的两只眼都盯着柜上这点儿生意,哪里还看得到外头。
褚韶华对于这种以前在钱财上出过事的,那真是半点儿不敢兜揽,不然以后有个好歹,真能把一家子拖累进去。
褚韶华头发擦得半干,陈大顺没忍住在媳妇的脖子上摸了一把,被媳妇打一巴掌,这才笑着出去洗澡去了。小夫妻融洽的不得了,老屋那里,陈太太却是再对着当家的唉声叹气,唉叹的内容也没别个,就是陈三叔他们这才住了一天,一口袋白面就吃下半口袋去。这再吃下去,如何是好?家里哪儿还供应的起哟~
当真是陈老爷不爱听什么,陈太太就说什么。要是陈家吃了上顿没下顿,估计陈老爷也得为吃饭的事发愁,可明明家里不愁吃穿,陈老爷看的都是更高层次的东西了,陈太太还在这三个馒头两碗粥上计较哪。陈老爷登时横眉立目,低声骂道,“闭嘴!都是一家子的兄弟,我兄弟们过来,我没大鱼大肉的招待,就蒸了几个馒头,怎么了?你再敢说这种话,我看我老陈家是容不得你了!”
陈太太挨顿骂,终于消停了。
陈老爷瞪这蠢婆娘一眼,抬脚到隔壁跟亲戚们说话去了。无非就是卖粮食的事,陈老爷听着小舅子和几个族弟七嘴八舌的说了,方道,“三弟你也在这儿,内弟,你也坐着。五弟七弟九弟你们都坐,咱们都不是外人。我有句话得说在前头,这是掏心窝子的话,你们别嫌不好听。”
陈三叔是个明理的,忙道,“二哥你有话只管说。”
“按理,这卖粮原是好事,咱们这一趟过来,虽路上吃些辛苦,到底比在家里挣的多。结果,内弟你出的这主意,把五弟七弟九弟都拖累了。”小舅子要反驳,陈老爷摆摆手,“行了,你跟二哥是头一天认识么。我还不知道你,平日里就仗着比人聪明些,净弄这些捣鬼的把戏。咱们是过来卖粮的,内弟,你说吧,这要怎么着?”
小舅子也有些蔫,垂头耸眼的道,“原昨儿嫂子说她有主意的,今儿一问,昨儿竟是吹牛,嫂子也没啥好法子。我想着,还就二哥帮我们想个法子。”
“她一妇道人家的话,也就你信。”陈老爷不客气的说小舅子一句,“你要是想吃什么喝什么,跟她们妇道人家说还成,这样的大事,你去问那婆娘,唉哟,内弟,你可真有眼光。”
小舅子搔搔头,也没话讲了。陈老爷对几个族兄弟道,“要是还想卖粮,痛快一点,咱就按次一等的粮卖,当下拿钱。可这样,必然要赚的少。要是按一等粮,你们把掺进去的沙子筛捡出来,只要粮食好,当初三弟的粮什么价,你们这粮的价钱,绝对跟他的一样。你们看,这样成不成?”
陈五叔等是再不肯听这小舅子的了,忙道,“二哥,我们听你的。就是咱们这一路过来,也没带筛子。”挨进去的沙土,还得筛出来。
“这没啥,明儿我叫大顺媳妇去借几个就有了。咱们赶紧把粮食这摊子事料理清楚,要是你们家里还有存粮,只管再拉过来。趁着新粮还没下来,咱这粮才有价。要是新粮一旦下来,咱这粮食还值钱么?”陈老爷真是替这些个族兄弟发愁,他并不是怕吃那几个馒头,是这生意,尤其是粮食生意,很讲究季节年景的,新粮、陈粮,这差别可大了。
陈老爷给安排好,老哥儿几个在一起唠闲嗑唠大半宿,陈大顺洗过澡听着正房那边的动静,跟褚韶华说了一声,也凑热闹过去跟叔伯们一起说话聊天,待夜深了才回屋休息。褚韶华闻他身上一股子旱烟味儿,实在受不了,又打发他洗了一回澡,这才叫他上的炕。陈大顺嘟嘟囔囔的,“自从娶了媳妇,我这都不是一天一个澡了,得一天俩澡才能达到你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