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功不受禄。”褚韶华摇摇头,问她,“依您对白厅长的了解,可知白厅长为何不答应你进门?你知道原因的话与我说一说,我应是能帮你的。”
小夫人叹口气,美丽的面容笼上轻愁,“倒不是他不想我进门,是他家老太太十分要命,再不肯我进门的。他怕他娘,开不了这个口。何况,他家里夫人是他舅家表妹,当初曾有过四十无子方能纳小的承诺。所以,凭我如何相求,他都不肯点头。”
褚韶华略一思量,问小夫人,“就是因为这个吗?您确定没有别的原因了!”
小夫人点点头。
褚韶华正色道,“若是只因此缘故,我倒是有个法子,应能解您眼下烦忧。”
小夫人迫不及待道,“快说!”
褚韶华不急不徐的端起咖啡来慢呷一口,“说来说去,症结都在老太太那里。既如此,何不绕过这个症结。”
“绕过她?”小夫人秀眉挑得老高,继而又无奈放下,叹道,“现在白家她老人家当家!如何能绕过她去!”
“你听我的,就能绕过她。”
小夫人立刻道,“你的法子若是管用,我一定依着你的法子做!”
褚韶华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份账目表给小夫人看,小夫人接过,见是她这边儿一年的花用单子,不只陈家一家的,其他什么珠宝店、成衣店、饭店、水果店的都有,最后汇总下来,共是一万多大洋。褚韶华道,“要想进白家门,这些就要懂。恕我直言,您要知道,您就是进了门,也是妾室的身份,您甘心只做那种对主母对老太太唯唯诺诺的妾室吗?不甘心的话,得从现在学起了。”
小夫人两瓣红唇微抿,皱眉,“可现在这个有什么用?”
“您花销过大,老太太极为不悦。”褚韶华见她仍是不明白,想着这位小夫人也就是一张脸瞧着不凡罢了,心肠却是这般蠢笨。褚韶华只得再提点她一句,“她为什么不结你这里的账,如果只是千百把的银子,她会不结吗?你花的太多了。”
小夫人道,“这也不只是我一人的花用,厅长的许多东西也在这里头。”
“所以,您不能吃这哑巴亏,得叫白家知道,这不全是你一人的账;更得叫白家人知道,您这里的账其实有一大半是白厅长的,您不过是替白厅长背了黑锅。”褚韶华不得不与小夫人细细分说,“第一个突破口就在这里,你回家把这份账单的细账给我整理出来。我这里的你不用整理,我会让掌柜誊写一遍。待您整理好了,我告诉您,这账要怎么分,怎么说。”说着,褚韶华盯住小夫人的眼睛,轻声道,“您放心,若年前您进不了白家门,您只管来问我的不是!”
说完这话,褚韶华就起身走了。
至于这桌的账,自然要小夫人来结。小夫人并不在意这么一点小钱,她全幅的思绪都陷到褚韶华的话里去,年前进门!这妇人竟有这样的把握!
若是小夫人一来,褚韶华便与她说这话,她自然当褚韶华吹牛不上税,可褚韶华自始至终不落丝毫下风,与她言辞并不谦恭,人嘛,都有贱性。倘褚韶华毕恭毕敬,小夫人怕没这样好说话,褚韶华偏生露出厉害的一面,小夫人想想肚子里等不得的孩子,咬咬牙,反正离过年也没多长时间,就照这陈家妇人说的做又如何!
小夫人美丽的双眸闪过一丝厉色,倘她进门之事不能成,再寻这妇人晦气不迟!
第70章 手段之三
遇到不好糊弄的褚韶华,第二次见面小夫人到六国饭店的时间要稍稍早些,不过,仍是比约好的时间迟了十分钟。这次,小夫人换了件深紫色的灯芯绒旗袍,身上披的狐狸毛的小披风也换了件染紫色的。纵叫褚韶华说,这也是位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女子。可惜这样漂亮的一张脸,却是没生出与相貌匹配的脑子来。
褚韶华则是大红底织牡丹的缎子旗袍,如此艳俗的花样到褚韶华身上,不知因何,反是多了层厚重。深色的大衣脱下来放到一畔的衣架上,六国饭店冬天依旧很暖和,穿大衣就有些热了。
小夫人客气不少,过来就将几样细账拿出来递给褚韶华。褚韶华接过,先看首饰店的,,一样样的问过小夫人,哪些是小夫人置办的,哪些是白厅长置办的东西。不要小看男人的饰物,如怀表、手表、袖扣、香水,都是大头支出。小夫人略指出几样,褚韶华心中略算了算,又给白厅长添了几样,在小夫人的一干置办的首饰里挑出几样贵重的另立出来,与小夫人道,“白厅长在外,自是少不得应酬,这账按我说的,让他们铺子另做一份,总价不要变。我打听过,白老太太还没看过外宅的细账,这些我挑出来的,是白厅长自首饰店置办来送礼的。”
小夫人眼睛一亮,知道褚韶华这是将账另行做来,好叫白厅长来“分担”些她花销过大的恶名儿。见褚韶华于账目上这般厉害,小夫人忍不住拉动椅子坐得褚韶华近些。余下的这些账册,褚韶华一一给她改过,小夫人心下喜悦,道,“这样老太太见了,也没别的话讲了。”却是想着褚韶华果然是有些本领的。
褚韶华与小夫人道,“做戏便要做全套,连带你们当初签的单子,都要一一替换过。不要在这些小事上露了马脚,白太太不似个精明人,可白老太太绝对不傻。”
“我记下了。”小夫人道,“这样拿去给老太太看,她会不会再挑其他的毛病。”
“白家老太太性情高傲厉害,这账目给她看,她自是会吹毛求疵。不过,这原不是给她看的,她信不信也不打紧,这是给白太太看的。”
“她?”约摸是天生的外室对正室的忌惮,小夫人不禁皱眉。褚韶华道,“白太太我见过,略知她性情,她是个十分贤良的女子。你在白家老太太那里行不通的事,焉何不在白太太这里试一试?”
“她如何能喜欢我?”小夫人眉毛都竖了起来。
褚韶华冷静似数九寒天,冷冷道,“你需要的不是她的喜欢,而是她的同意,只要她主动接你进门,以往白家的承诺自然就不存在了。如此,白太太娘家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小夫人叹气,“这事谈何容易,她虽是旧式女子,可只要咬紧了白家承诺,我就进不得门。谁会那么傻,松口呢?”
褚韶华淡淡道,“她就是不松口,你与白厅长的关系就不存在了吗?与其在外,不如在家。与其让你在外无节制的花销,还不如拘你在白家。与其白厅长心里记挂着你,倒不如给你们这个人情。”
小夫人原以为是绝境的地方,偏生给褚韶华三言两语便拨开芜杂指出一条路来,小夫人问,“真能行?”
“听我的,就可以。”
小夫人急切的握住褚韶华的手,连声道,“姐姐你只管说,凡你说的,我必言听计从。”于这账目之事上,小夫人已见识到褚韶华的本事。她心下已知,褚韶华必是手段非常之人。
褚韶华心中深觉对不住白太太,只是白家欺人太甚,她几番上门苦等,白家老太太却始终不肯略见一面,此时,她也顾不得谁了。褚韶华将心中计谋细细说与小夫人知晓,告诉她要如何做,做到什么样的程度。还有要白厅长如何配合,一一教过小夫人,小夫人细细记在心里,但有不解处还要细请教褚韶华,褚韶华耐心的同她解释明白。
待小夫人把褚韶华的计谋想明白,不禁大是佩服,“姐姐真是智计过人,我若早认得姐姐,焉能蹉跎这些年去。”
“您过奖了。”褚韶华心说,我可没您这样的“妹妹”,事情既已交待完毕,褚韶华起身道,“我就回家等着听您的好消息了。”
小夫人颇是不舍,道,“我与姐姐一见如故,今天正想请姐姐吃饭。”
褚韶华笑,“我出来时间久了,家里怕是要记挂,吃饭的事不急,没听说过事情未成先喝庆功酒的。您这事可得抓紧,大户人家讲究多,进门之后还有入族谱之事,你心里要有数。”
小夫人眸光微凝,正色道,“姐姐的情分,我总是记在心里的。”亲自客客气气的送褚韶华出了包厢门。
褚韶华此举,若叫个古板之人知晓,定难免诟病。陈家却没那些个刻板讲究,陈老爷十一二岁就出外做学徒的人,经过多少风雨艰难方有如今的家业。而买卖人一年又一年的跑生意,又是何等的辛苦。
起码在陈家看来,小夫人早就存在,又不是陈家送给白厅长的,褚韶华虽有推波助澜之事,可如果不是有这波有这澜,褚韶华就是想推也没处推去不是。
而此时于白家,却是掀起了另一场风雨。
小夫人也是术业有专攻之人,送走褚韶华之后,她并没有直接就回家,而是坐车到了陈家的绸缎庄,付现挑了几样素雅的中档衣料的绸缎,送到相熟的裁缝那里,令裁缝快些赶工,三天之内必要交货,做的新式旗袍。另一方面,当晚置了酒菜,虽则她有身孕不便,也是强忍着羞意,很是用心的服侍了白厅长一回。
男人大多有些癖好,妻贤妾美便是如此。所以,贤妻是用来尊重持家的,美妾则是用来荒唐一二的。此时的白厅长情形之荒唐,怕是白太太终生都无所想像的。把人服侍舒坦,小夫人虽亦是难免疲倦,也得不少欢愉。她却没有当即提出计划,而是待第二日,馋嘴的猫再次过来,方说起来,“不知道怎么了,我连着两天做了一个梦。”
“梦到什么了?”白厅长随口,手上却是继续往下,饱满修长的手解开小夫人的衣襟。
小夫人伸手把这人的手拍开,道,“梦到很高很高的一个地方,说不出来的高。听说潭柘寺的香火是极灵的,我想去潭柘寺烧香。”
白厅长将手抽出,枕在脑下,望着小夫人那娇美的面容,懒洋洋道,“想去就去,只是我年下事忙,怕是不能陪你。”
小夫人叹口气,有些遗憾,却也体贴的说,“这我能不晓得,虽是想盼着你与我一道,也知道你多半是抽不开身的。我带着司机还有夏婶子一起去就是。”夏婶子是白厅长从家里调来的佣人,却是早叫小夫人收服了的。
白厅长见她如此懂事,又许她一对钻石坠子。小夫人笑,“行了,要是往常,你给我,我自然得收着。可如今老太太正因着我这里的账生气,几家掌柜那里的账也结不了。老太太只以为是我的花销大,我不敢叫冤,可也得说句公道话,你在这儿待过多少回客,朋友们吃饭打牌,哪样不要钱?何况,还有你家里给你置的那些衣裳,原不合如今的流行,你又是个场面上的人,穿戴总不能寒酸老派,故做衣裳也是一起的。就是置的这些个首饰,我人都是你的,这东西还能归了别家不成?况如今我有了身孕,以后也是传给孩子们。你这做厅长的,倒是打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好主意,偏生这恶名儿叫我担了去!你说说,我冤是不冤?”
白厅长得了小夫人娇声俏语的一顿埋怨,偏生小夫人这话处处占着理,白厅长哈哈一笑,将人揽在怀里,“冤,忒冤。”遂在小夫人耳际低语几句,直羞得人满面飞红,又将人夺在身下好一番的轻薄疼宠。
待到第二日,白厅长将车子留给小夫人去潭柘寺使,自己令佣人打电话叫的汽车上班。服侍着白厅长走后,小夫人也换了稳重衣裳坐车去潭柘寺,待到傍晚,小夫人特意打电话让白厅长来她这里一趟。白厅长原是想着两日未曾回家,怕老太太生气,要早些回家,偏生小夫人电话里极喜悦的声音,便下班后先来了小夫人这里。
小夫人早早的置了一席上等酒菜,长条形的西洋饭桌上铺置着雪白桌面,桌上还放了银烛台,红蜡烛。白厅长一进屋,小夫人便如飞扬的小鸟一般扑上前,欢天喜地的把在潭柘寺求来的签文给白厅长看了。不是一个签文,是三个签文,却是同一首诗: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是杜甫一首《登泰山》的句子,白厅长问,“这是去潭柘寺求来的?”
“嗯!”小夫人眉眼弯弯的点头,她并没有穿旗袍,而是一袭真丝垂坠的宽大的欧式睡袍,这会儿整个人半挂在白厅长身上,道,“可奇异了,我今天摇了三次签,都是一样的!亲爱的,寺里的老和尚说,这预示了你的前程,必应在这两句诗上。”
白厅长毕竟是留学生,一笑道,“这些和尚的话还能信?”
“怎么不能信了。要不是真灵,我怎么摇了三次都是一样的签呢?”小夫人信誓旦旦,朱唇近前亲了白厅长一口,“这可是吉兆。”
谁见了好签,都会高兴。不管迷不迷信,都是一样的。小夫人拉着白厅长在桌前坐下,道,“我特意置了酒菜,年下你事务忙,可得好生补一补。”
白厅长揽住小夫人的细腰,嗅着她身上惑人芳香,想着她这么大冷的天,特意到潭柘寺去给自己求签的一片心,还是道,“今儿我可得回那边儿。”
“我知道,所以早置了饭菜,吃顿饭的功夫总有的吧。”小夫人难掩委屈黯然。
白厅长瞧着实有几分心疼,好生呵哄一番,方哄得佳人展颜。
如此两人情分愈浓,待酝酿的差不离了,小夫人前天做的新衣也做好了,方与白厅长说起孩子的事,小夫人道,“我去同仁堂诊了,大夫说,十有八九是个儿子。”
白厅长已过而立之年,膝下唯有一女,自然是盼儿子的,闻言一喜,握住小夫人柔荑,问,“可是真的?”
“同仁堂的老大夫,还能有假不成?”小夫人叹口气,“我心里也是盼着能给你生个儿子,好延续香火的。只是,以后儿子入籍上族谱,你心里可有章程?若只我一人,进不进你家门,我都忍得耐得,可有这么个小东西,以后叫人说起来,算是怎么回事呢?”说着便垂下泪来。
白厅长连忙道,“看,好端端的,如何哭了起来。”到底是看重儿子,道,“不如这样,你略等几日,我回家再与老太太好生商量一二。”
小夫人拭泪道,“老太太原就不喜我,你偏去说这事,万一把老人家气个好歹,可叫我如何?我纵无福不能服侍在老太太身边儿,却也不想她老人家因我这里的事恼怒。”
“不与娘商量好,你如何进门?”
小夫人心说,你要是能做你娘的主,我早进去了!便眨着一双濛濛雾眼道,“我跟你这许久,虽没登过你家门儿,可你家里太太想来也知道我,我也知道她。我心里,是极敬重她的。听你说过,她亦是个再知礼不过的好人,我们都是服侍你的,我被你没名没分的养在外头。知道内情的,说当初是你骗我说你未有亲事,骗了我的真心,我是没有办法,才依了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那等不正经的女子。我也是正经念过书的好人家的闺女,别人误会我尚可,若是叫姐姐误会了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若心里还有我,不必叫老太太知道生气,我想着,先给姐姐请安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