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石头与水
时间:2019-04-16 10:05:02

  “不是,等那畜牲回来,我皮不挨了他的。只是……这事儿,咱不与人说,成不?”陈太太不停的说好话,“我知你是个再正派不过的,明儿我就打发他回村儿里,再不叫他在你跟前招人生气,成不?”
  褚韶华必要一气解决陈二顺的,陈太太突然道,“你看萱姐儿哭了这半日,我总摸着她似有些发热,你别离了她,这小小人儿,可别再受惊吓了。”
  陈太太说尽好话,褚韶华方未去找王二嫂子。
  ——
  话说陈二顺自家中逃出命来,却也无处可去,便一溜儿跑宋舅妈家去了。好在宋家村儿离县里不远,宋舅妈见陈二顺身上带血脸上带伤的来了,立问他,“如何?”
  陈二顺低声道,“如何如何?你出的好主意,我险叫那泼妇砍死。”要不是如今已换了夹衣,褚韶华那几刀都能要他命去!
  宋舅妈忙拉陈二顺东厢说话,如今家里也正过节,陈二顺棉衣被砍破,棉絮飞出,衣上染血,一头一脸湿浸浸冻的发青,脸上明晃晃的巴掌印肿的老高,似要殷出血来,叫家里人瞧见,还不得吓着。宋舅妈见陈二顺未能得手,不禁埋怨,“你这也忒无能了些。”
  陈二顺道,“你能!你能你去试试!”又问,“苹儿呢,叫她给我找身表哥的衣裳换来,我今儿就歇舅妈家了。”
  宋舅妈叹口气,只得出去先找儿子的衣裳来给陈二顺换。
  陈二顺今日险丧了性命,宋舅妈却也不急,待陈二顺换好衣裳,方细问他经过。宋舅妈扼腕,“咋这么个烈货!”
  “我要知道她这般厉害,再不能应你那馊主意!如今我可怎么回去?我娘叫我气个好歹。”
  “这急什么,直接上不得手,拐着弯儿我也必能叫你如意。”
  陈二顺是真怕了褚韶华,想褚韶华也就是瞧着一副好模好样,发起疯来真能要人命,陈二顺道,“干脆算了,那毕竟是我大嫂。”
  “算了?看这没囊性的德性!越是烈马越是得用手段,这不过是头一回难上手,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媳妇,年纪轻轻的守了寡,我不信她真能守得住!”宋舅妈瞥陈二顺一眼,“既你一人不成,少不得我要细与你娘念叨念叨这事。”
  “你去劝劝我娘也好,别叫我娘生气。”
  “生什么气,一二年的给她养下个白胖孙子,还有什么气可生?”宋舅妈不以为然。
  陈二顺道,“苹儿那里,你说没?”
  “苹儿你别担心,我一说她就能听的。”宋舅妈信誓旦旦,同陈二顺道,“明儿我跟你去县里,我亲自跟你娘说。”
  ——
  陈二顺自那天跑出去后就没敢再回来,倒是陈太太,接连好几日神思不属。褚韶华心下思量一二,将心思都放到闺女身上。自那天受了惊吓,萱姐儿极是粘她,竟是一时都离不得,这孩子也不捣乱,就是得守着妈妈。妈妈做饭她就在厨房外头玩儿,妈妈做衣裳,她就守在做衣裳的炕上,以前都是跟着奶奶了,现在总要跟着妈妈。褚韶华一向疼这个闺女,也便带着她。
  陈太太以往很喜欢在街外头与些街坊们说话的,这几日竟是除了买菜烧饭,也鲜少出门了。当然,也可能是经前事,陈太太受了打击,心情不佳。褚韶华却是知道陈太太私下同陈二顺、宋舅妈在外头见过面。褚韶华也不多说,陈太太没什么城府的人,倘是有什么事,终会露出开迹。
  饶是褚韶华自认不算没有见识,这回陈太太却真是让她开了眼界,她真是不知道,原来人还能糊涂能无耻到这种地步。陈太太的沉默也只有七八天的时间,之后,陈太太就打起精神,先是恢复在外与街坊拉闲呱的日常,接着就是格外的显示出对小小子的偏爱,不论是哪家的男孩子虎头虎脑招人疼,还是哪家添了新丁,陈太太总要在褚韶华跟前念叨一二,还时不时的说,“要是萱姐儿是个小子就好了,你也终身有靠了。”
  “闺女只要好好养,哪怕没什么大出息,也比畜牲强百倍。”褚韶华淡淡道。
  陈太太低下头,揉搓着手指,突然道,“其实,那也不是啥大事,是不是?以后,你要有个儿子,一辈子也有靠了,是不是?”
  褚韶华猛的站了起来,陈太太也真有些怕褚韶华,生怕她又去抄菜刀,连忙道,“别,别吓着孩子,别吓着孩子。”
  褚韶华看一眼闺女,萱姐儿原在炕上玩儿布娃娃,这会儿正瞧向妈妈,眼中有着一些胆怯和担心,褚韶华招了闺女过来,抱着萱姐儿就出了门。
 
 
第98章 家败之五
  有些人,至爱名利。
  有些人,追逐金钱。
  有些人,就想一辈子吃好喝好。
  而除了金钱、名利之外,还有一种人,将尊严看得比性命还重。
  褚韶华就是这样的性情。
  她能将裁缝铺一半的红利给陈太太,可见,她并非爱重金钱之人。她也从不为一口吃一身穿的去计较,可见,她并非爱重衣食之人。她这人,就是重脸面。她过日子,就是要争一口气!
  这样的人,你靠着她谋些吃穿倒罢了,等闲小事她也不会与你计较,可你不能无视她的尊严,你让她做畜牲一样的事,你触她逆鳞,那么,必将再无转圜!
  褚韶华直接就带着萱姐儿去了王二嫂子的铺子。
  她不是个会姑息的人,对于一些事也绝不会忍耐,如果只是陈二顺畜牲,她可以把陈二顺撵出去,但如果周围都是畜牲,那么,这里是不能呆了的。
  当然,如果褚韶华再成熟一些,这个时候,她不应该带着萱姐儿去王二嫂子那里,而是应该,立刻带着女儿远远的离开这个地方。不得不说,这个时候的褚韶华还太过年轻,她足够聪明却缺少经验,足够强势却不够洞悉世情。
  ——
  褚韶华带着萱姐儿一走,陈太太立刻就知道,自己错了。她当即想挽回,褚韶华却是走得飞快,陈太太是个摇摇摆摆的小脚,已是追逐不及。陈太太是个全无主意之人,当下将牙一咬,找了辆大车,坐大车去了宋舅妈家里。
  褚韶华最是个重脸面之人,忍耻将此事与王二力王二嫂子说了,王二力当即气得了不得,就要抄家什去宰了陈二顺。王二嫂子连忙劝丈夫,“没听妹妹说么,那畜牲已是几天不露面儿了,眼下又往哪里寻这畜牲去。眼下也不要急着打杀,妹妹和外甥女儿以后要如何,咱们这得商量出个章程才好。”
  褚韶华向有主意,咬牙道,“我是再不能在那家里呆了的。二力哥,你把大力哥找来,咱们合计一二,我必要与陈家做个切割。”褚韶华是下定决心要与陈家一刀两断。
  王二力能在县里支起铺子,也常在外跑些小生意的人,经的事多,也有见识,当即道,“我把大哥三弟都叫来,咱们细商量一二。”
  王家这里与褚韶华商量同陈家之事,陈太太到了宋家,顾不得弟弟、侄子、侄媳们,一脸慌张的拉着宋舅妈的手道,“不好了,大顺家的没应,抱着萱姐儿走了。”
  宋舅妈连忙将屋里的几个媳妇打发了出去,只留宋苹陈二顺在屋,问陈太太,“你怎么说的,那泼妇果真不应?”
  宋苹脸色一时喜悲难辩,陈二顺则是目光灼灼的望向老娘,陈太太埋怨宋舅妈,“你出的这馊主意,大顺嫂子那样的烈性,如何肯应这等荒唐事。”
  “这算什么荒唐事,你家里总要有个孙子传承家业,她以后有个儿子,也终身有靠,就是二顺和苹儿,也是愿意的,她有什么不愿意?”宋舅妈简直是想不通这泼妇如何这般难搞,却又得细问陈太太,“那泼妇如何说的?你又是如何说的?”
  “别提了,我只提一句,她登时就站了起来,俩眼珠子盯着我似要吃人一般,一句话没说,抱着萱姐儿就走了。我追都追不上。”陈太太直摆手,“这事以后不要再提,断不成的。”
  宋舅妈心下一沉又是一松,佯做无奈的叹口气,闲闲道,“我要知道大姐你反悔此事,当初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去跟大顺媳妇提这事。可你这提都提了,你不会觉着,你以后不提,她就还似以前那样,在县城里一心一意的打理生意,为你赚吃赚喝吧?”
  这话听在陈太太耳中,更觉不安。陈太太一直有些怵褚韶华的性子,褚韶华脾气大,前几天操刀砍陈二顺,那是陈太太眼见的。陈太太也挺怕褚韶华恼火发怒,可陈太太此时忽然觉着,褚韶华肯发作倒不是最令人害怕的,更可怕的是,褚韶华离开时看她的那一眼。那一眼,有那样一种莫名的东西,让陈太太直觉知道,宋舅妈这幸灾乐祸的话并非没有可能。
  陈太太心下愈发沉重,十分后悔当初听了宋舅妈的挑唆,竟做出这样的糊涂事,说出这样的糊涂话。陈太太甭看素无主意,她到底是跟陈老爷过了一辈子的人,陈太太便问宋舅妈,“那依弟妹看,当如何?”
  宋舅妈见陈太太问她主意,心下得意,立把心中的另一套想头说了出来。宋舅妈两眼放光,沉声道,“也不当如何。既是翻了脸,接下来就要把县里的铺子拿到手!这铺子,铺子里的钱,都是大姐的,断不能叫那泼妇得了去!”
  陈太太一向爱财,宋舅妈这话,倒也搔到她的痒处,只是,陈太太同样知道,再多的钱也没有一个会挣钱的褚韶华重要。毕竟,这铺子都是褚韶华一手置下的!念及此,陈太太愈发后悔自己一时糊涂。她问宋舅妈,“大顺家的可不好惹,我们去要,她就能给?”
  “她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宋舅妈两只三角老眼盯着陈太太,低声道,“大姐可是正经做婆婆的,与其等她发作,大姐不如发作在先。大姐立刻去县里告她不贤不孝,不守妇道,在家勾引小叔子不成,反持刀伤人,如今更是连婆婆都赶了出来!不要说铺子,就是萱姐儿,咱们也得按在手里。有了萱姐儿,以后还怕没钱吗?没钱就叫她挣去!不要说一个铺子,以后时间长了,十个铺子都能给大姐挣出来!”
  陈太太虽一直知道宋舅妈有心机,却不预她恶毒至此。陈太太漫不要说现在觉着对不住褚韶华,就是她最厌褚韶华的时候,她也没想过把褚韶华当仇人看待。陈太太想到以往二儿子不过是外头寻的姘头,如何突然对褚韶华起意?如今再看宋舅妈这张脸,陈太太只觉浑身发冷,陈太太此生最大的智慧在此刻激发,她艰难的扯开嘴角,露出一抹叫做微笑的神色,点头,“还是妹妹有智谋。”她起身道,“我这就去县里。”
  宋舅妈以为陈太太是要去裁缝铺收拾钱财,当即道,“我随大姐一道。”
  陈太太继续笑,“好啊。”
  陈二顺道,“我也与娘一道。”
  宋苹眼泪滚了下来,哽咽道,“大嫂不过是不答应这种天打雷霹的事,你们就这样算计她。”
  宋舅妈喝闺女,“你晓得什么!那都是你姑妈该得的,是你家的东西!”
  陈太太看一眼宋苹肿如烂桃儿的眼,道,“苹儿一起去。二顺不要去了,你嫂子已是去叫了王家兄弟,你一露面,还不被王家兄弟收拾。”
  陈二顺立怂,连忙道,“那我就不去了。”
  宋舅妈便在村里租了大车,与陈太太宋苹一道去了县里。宋苹原不想去,陈太太悄与她道,“一到县里你立去王家铺子叫人。”宋苹愣愣的看向自己的姑妈兼婆婆,便被陈太太拽上马车。宋舅妈一路上又念叨宋苹不中用,让她打起精神来,这合该是她的家当,为人切不能软弱可欺。
  宋苹只管呆呆的听着,待到了县里,宋苹说是要小解,宋舅妈一意要去抄裁缝铺的银钱,皱眉,“我就不能忍一忍!”
  宋苹胀的脸上通红,宋舅妈想到这个闺女素不中用,怕是胆子小不敢去找出的由头,只得让她先下车,与她道,“我与你姑妈先去铺里,你一会儿自己个儿过去!”
  宋苹讷讷点头。她刚下车,她娘就迫不及待的让赶车的往裁缝铺子去了,宋苹望着远去的马车,望着她娘那板的笔直、兴奋的微向前倾的身子,红肿的双眼不禁又滚下两行泪来。深秋的风已是极凉了,宋苹抹一把眼泪,觉着风刮的脸上生疼。她咬一咬牙,转身向王家铺子跑去。
  宋苹到的时候,褚韶华正在跟王家兄弟嫂子们商量同陈家的事,见宋苹两眼红肿的过来,褚韶华登的站了起来,宋苹哽咽道,“我娘和姑妈往裁缝铺子去了,姑妈让我来叫嫂子,我娘要抄了咱们铺子的钱。”
  宋苹这几句话,虽没头没尾,却真是言简意赅。
  王家三个兄弟当下就要抄家伙过去,褚韶华先问宋苹,“来了多少人?”
  宋苹吞下一声巨大的哽咽,道,“就我娘一个。”
  褚韶华也没叫别人,就带着三个表兄过去了。宋舅妈与陈太太也是刚到裁缝铺,宋舅妈还没问陈太太钱在哪儿呢。褚韶华与王家兄弟过来,王二力见宋舅妈立刻过去,揪起宋舅妈脑袋上的髻就是两记大耳光,打的宋舅妈杀猪一般叫了起来。王二力左右开张就把宋舅妈脑袋打成了猪头,“我今儿非宰了你个嘴里生疮的贼婆子不可!”
  宋舅妈先时还有力气咒骂,王二力这等高壮男子,几个子就将人打得满嘴是血,说不出话。
  宋苹虽说是恨极她娘,也觉着她娘想出那样不要脸的主意,又调唆着姑妈害褚韶华,良心很是不好。可见着王二力这样打她娘,她又受不住,哭着过去相拦,“再打就要把我娘打死了。”
  那送三人来县里的大车还没走,陈太太直接唤住那人,“老四,你把这害人精再拉回去,告诉我那弟弟。这贱人害我一家,我从此再不与他来往!”说着,从腰间摸出一枚五角银洋,给了那老四。老四原不想管这事,只是陈太太出手阔绰,老四连忙道,“三姐,你放心,我定把她妥妥的送回家去。”
  宋苹还有些不放心她娘,一直往车上看,陈太太道,“苹儿,你给我做儿媳妇,就是我陈家的人。你在我这边儿来!”又让三妮、孙裁缝继续干活,陈太太请王家几个兄弟和褚韶华去屋里说话。
  ——
  陈太太的屋子并不大,可当初租下这小院儿,这也是后头三间屋里最大的一间了。如今天儿冷,南边儿窗台上养着两盆缱绻待放的亭亭水仙,因天气尚未太冷,还没生火。炕上却也收拾的齐整,挨炕的一个躺柜上擦的干净,柜上放着茶壶茶碗等物。陈太太也没张罗着给王家兄弟倒茶水,她请王家兄弟坐,王家兄弟也没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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