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话,安茹儿瞪大了眼睛。
王府平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安茹儿回过头,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娘,弄丢她的又不是我,凭什么她来了我就都要让着她?”
其实这句凭什么,安茹儿说的也不算没有底气。
因为当初先帝爷赏赐的玉牌,虽说是给到了程国公手上,但口谕却是:这玉牌,朕把其中的一瓣给了老大,而这另一半,便是留给未来的郢王妃的。
细细一想便知道,这其实才是安茹儿敢和程家玩这字谜的原因。
且别管先帝当初的话里头的意思,但总之,口谕上是只字未提程家女。
所以,这叫她怎么甘心?
她是正大光明被殿下抬进门的,婚书上写着他们二人的名字,还有先帝赐下的玉佩为证,就算她唐妩是公主,是郡主,也断然没有将她从郢王妃的位置上赶下去的资格!
这时,郢王和程国公一同推门走了进来,他们一个身着白色镶金色暗纹的长袍,一个穿了玄色镶冰纹的长衫,皆是眼含笑意地走到了唐妩身侧。
一时间,安茹儿都看呆了。
这屋内的灯光亮如白昼,却显安茹儿的脸色尤为惨白。
这些年来,程国公虽然对她照顾有加,但也断然没有这样对她这般笑过。
这时,林绣悄悄也不知是跟身边的女使说了甚,过了半响,手里则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走上前去道:“姐姐,方才我们用膳的时候,妧姐儿可还在外头呢,她这大着肚子,正是不能挨饿的时候,不如姐姐先让妧姐儿吃碗汤圆?”
林绣向来会做人,不然她也不会在程国公府混的如鱼得水。就像现在,她一来没跟着硬挤眼泪,二来也没开口套近乎,她只是挑了一个她这时候最该做的事。
一个谁都不会拒绝她的事。
林芙连忙接过,然后给林绣递了万分感谢的表情。
唐妩也忙起身道了谢。
林芙一想起唐妩刚刚还被针刺破了指腹,就用勺子舀了舀那碗汤圆,作势要喂她。
这下唐妩立马就慌了神,要知道,她可是曾经被打肿了手也能端起碗吃饭的人,要她变得如此娇气,她确实是做不到。
唐妩这慌乱的神情,郢王立马就看懂了,旋即便对着林芙道:“夫人不知,她这脸皮向来薄,我喂她,她都不肯吃。”
这话一出,惹得旁人忍不住都露了笑。
唐妩被郢王的目光灼地双颊绯红,这些人中,只有她知道,他是坏的,还是坏透了的。
因为前两日,她才刚央着他给自己喂过饭。那日夜里,她对着他道:“殿下若是肯喂我,那我定是不会再吐了。”
可他当时眼中的不甚满意,她也是瞧见了的。
唐妩觉得,旁人听着郢王的话,只会觉得他对自己定是千般好,万般好,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他哪里主动喂过她,就是她怀着金牌令箭撒娇,他也是一边皱眉,一边说她胆子大,勉强喂了她而已。
唐妩被他气红了脸,只好低着头咬起汤圆来。
可唐妩这个表情,落到林芙眼里,就不禁变了味道。
……
安茹儿瞧着不远处失神了片刻,当真是觉得,她面前的一幕幕都分外地刺眼,她很想转过头去,可她知道她不能。
直到林绣扭过头唤了一声“茹儿”,她才骤然回过神来。
林绣的目光告诉她,若是不为刚刚那一句接着一句的贱人道歉,只怕程家以后是也再也没有她的位置了。
安茹儿自知躲不过,便也挪了步子走上前来,咬着嘴唇,对着唐妩道:“我在这给妹妹赔罪了,刚刚,都是我误会了。”说着,安茹儿的自尊心再也受不了,她眼圈的泪水噼里啪啦地流了出来。
半响,她又冲着唐妩一字一句道:“妧妹妹,对不起。”
安茹儿到底是郢王妃,自然是受不得她的礼,所以唐妩连忙起身,“姐姐没怪我未提前告知,已是对我的照拂了。”
这话说的,由里到外,没有一丝一毫与安茹儿针锋相对的意思。
可偏偏就是这样,才让安茹儿更是痛心。她本以为会看到唐妩小人得志一般的嘴脸,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淡然。
这份淡然,到底是安茹儿感到了羞耻。她好像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可有可无,再也妨碍不了她一般……
这主母与妾室,突然变成了表姐妹,气氛到底是尴尬了起来。
最后,还是林芙起身打了圆场。
这么一顿折腾,都已过了戌时,程衍之见林芙拉着唐妩根本不肯撒手,就连忙颔首对郢王道:“今日有些晚了,不知殿下可否愿意在这歇息一晚,明日再走?”
这话刚落地,程衍之就察觉出不对来,这一个正室在这,一个妾室在这,怎么安排好像都别扭的很。
就在他想着到底该怎么圆的时候,郢王突然道:“那便听岳父的吧。”
岳父。
这俩字,就他妈像一道雷劈在了程衍之脑袋上,瞬间给他烤了一个外焦里嫩。
这二字的分量,谁能不懂呢?
就连程衍之自己都老脸一红。
就这时候,林绣在一旁狠狠地掐了安茹儿一把,安茹儿才咬唇道:“殿下,今日妾身有些头疼,母亲身边地嬷嬷懂些推拿术,不知我可否去南花苑住?”
闻言,郢王点头道了一句“可”。
但再多余的话,却是没有了。瞧瞧,这便是皇家,他们若是愿意,妾室的父亲他也可称为岳父。但若是不愿意,再多的礼法他们也可以无视。
就比如,这么多年了,郢王可从未管林绣叫过一声母亲,还有那楚侧妃的父亲,入了王府,一直也都是以“下官”自居。
——
众人散去,程国公与郢王又在外面谈了许久。
直到亥时,郢王才回了林芙派人连忙清理出来的东雅苑。
唐妩正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托腮出神之际,郢王缓缓地走了进来,杨嬷嬷将浸末在水中的帕子拧干,回身递给了郢王。
郢王擦了擦手,走到了唐妩身边去。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
郢王见她呆愣地回看他,瞬间想到了“一孕傻三年”这句话,便忍俊不禁道:“怎么?又饿了?”
说着,他又有些习惯性地张开了双臂,这是一直以来,唐妩伺候他更衣的动作。
这人的习惯都不是那么容易改的,郢王是,唐妩自然也是。
他这动作一出,唐妩立马起了身子,凑了上去,快五个月的身孕,肚子上已是明显地扣了个盆,只怕再过几个月,就要瞧不见脚了。
唐妩的肚子贴到了他的胯上,让他不禁僵住,他立马放下臂膀环住她的腰身,低头亲了她额角一口,“抱歉,又忘了。”前两日郢王便同她说过,以后这样的事,就不用她做了。
这下唐妩倒是不好意思了。
说实在的,她还真不是个娇气的人,换句话说,娇气这个词,生活没能教会她。
时刻摆清自己的位置,才是她活下来的资本。
程家嫡长女也好,郢王府侧妃也罢,这些后天加上来的名头,到底是改变不了她事事都能屈服的本性,就像伺候主君穿衣洗漱之类的事,但凡是女使能做的,唐妩就都能做。
旁人家的贵女,若是听了哪句轻佻的话,便能听出其中的羞辱来,但唐妩不会,她充耳不闻的本事,早就练到家了。
再好比今日,安茹儿当中给她道个歉,就已经是感觉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可要是易地而处,换唐妩给安茹儿道歉,她怕是连眼都不会多眨一下。
唐妩埋在郢王的胸膛里,蹭来蹭去,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可是妩儿还是愿意亲自伺候殿下。”
郢王闷笑一声,不由得越发地疼惜她。
转瞬,他将她抱到了床榻上,亲手给她脱了鞋袜。唐妩面红耳赤,磕磕巴巴地问他这是做甚,说完还一直地往回缩。
郢王挪过了一旁盛满水的铜盆,然后一把攥住了唐妩的玉足。
唐妩忍不住惊呼:“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郢王未答,不由分说地把她白的发粉地脚丫摁在了水里,然后轻轻地揉搓起来。唐妩惊地蜷着脚趾,稍一用力,就蹬开了他的手。
这一蹬,水渍就落在了郢王的衣襟上,唐妩拿了手帕连忙去擦,却见郢王莫名奇妙地笑出了声。
这下唐妩的脸就要红到脖子根了,她一边擦一边糯糯道:“殿下也不嫌脏吗?”
“妩儿,可我亲都亲过了。”郢王看着她道。
最后,唐妩还是从了郢王,她乖乖地坐到榻上,将两只小脚儿交到了他手上。
她凝视着面前这个正轻轻地揉搓着她的脚丫男人,心里不禁是越来越酸,他向来矜贵,何曾做过这种事。
吧嗒,吧嗒,她又落了金豆子。
——
与郢王这边不甚相同的,是林芙这头。
林芙食指揉着太阳穴,心里十分烦躁不安,即便她不说,程衍之也知道是为何。
其实依照程煜和殿下方才所说的,当年的那个道士和奶婆子就更像是盯准了妧姐儿来的,可能做成这样的事,没有内应,到底是不可能的。
况且此事一个最大的疑点,便是小时候妧姐儿明明是当着众人的面断了气才被送出去的。
这人死啊,断然没有复生的道理啊。
但若是顺着这个方向去想,那思路就又被堵死了。
要是有人想加害程府的子嗣,都做到那个份上,那大可要了妧姐儿的命,可为何偏偏要将她送到苏州去呢,还有那生辰牌,为何也没销毁?
这几点,就是他也没想通。
“芙儿,此事你不是你想能想出来的,殿下已经派了亲兵去查那道士和婆子,且现在又与渝国签了停战协议,只要不是人凭空消失了,定是找得着的。”程衍之道。
“可你说能是谁呢?我们程家向来不与人结仇结怨,到底是谁这么狠的心,竟把主意打到了孩子身上?”
一听这话,程衍之若有所思起来。
若是没有那天的那个事,程衍之也未必会疑上林绣。因为林绣救过林芙两次,可以说,若是没有林绣,林芙早就化做了这世上的一缕冤魂。
但谁能保证,人是永远不变的呢?
再三犹豫后,程衍之才缓缓道:“芙儿,你当真从未疑心过你那妹妹吗?”
第59章 源头
“芙儿,你当真没有疑心过你那妹妹吗?”不得不说,现在只要一提起林绣这个名字,程衍之就止不住地泛着恶心,只不过因何恶心,他不能说。
一听这话,林芙没忍住请咳了一声,她看着程衍之不解道:“国公爷为何这样说?”
要说这林芙为何对林绣深信不疑,那确实是有原由的。
话说林绣与林芙之间的姐妹情分,除了那两次救命之恩,其实还有林绣这数十年如一日的付出。
远了的不说,就说近几年的,这几年林芙身子不好,月事来的也不好,林绣的绣活上佳,就亲手给林芙缝制了不少的月事带,且里面还添了艾草,弄的林芙总是感动不已。
一般这样的事,做一次两次尽尽心意也就罢了,但偏偏林绣是个有毅力的,就算林芙再怎么推拒,到了每月初七,她仍是会准时把这些东西送来。
不仅如此,她还会贴心道:“我知道姐姐喜洁,这东西用过几次便不会再用了。”由此可见,林绣她一个不得宠的庶女,能有今天这地位,没点城府,是绝对不可能的。
程衍之看着林芙这万分意外的模样,到底是把那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此事空口无凭,时机到底是欠佳,况且林芙现在这身子,已是经不起接连不断的刺激了,于是,他只低声嘱咐道:“芙儿,妧妧的事到底是蹊跷,知晓当年实情之人不算多,但她却是其中一个,你再是信她,也要堤防她一些。”
这话一出,林芙的表情立马就变了,“你可是知道了些甚?”
程衍之摇了摇头道:“暂且未有,但这院子里除了你我二人,谁都有嫌疑。”
到底是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人,林芙还是了解他的。
若不是他已经疑到了林绣身上,他断然不会同自己开这个口,思忖之后,她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其余的事我不管,但妧妧的事,你莫要瞒着我,成吗?”
思虑片刻后,程衍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成。”
过了须臾,程衍之起了身子,“芙儿,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
方才下了一场大雨,现下这空气中到处充斥着潮湿的泥土味。程衍之在处理完公务之后,便一个人坐在了北苑里。
他一边回想着某事,一边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闷酒。
过了子时,就在四周皆是静谧的只剩下风声的时候,林绣忽然从小道里走了出来。
她看着在月下喝酒的男人,心不禁难受地跟像被人捅了一个口子一般。
面前的这个男人,不仅仅是她的姐夫,更是她渴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她虽然生在林府,但却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女。
她的小娘杜春兮,在进府不久后便知晓了姜姒的厉害,以至于很快就收起了所有的歪心思,常常叮嘱她万万不可与大房的子女争抢。
姜姒虽然不是苛待庶女的主母,但林绣仍是以为,她总有一天会被主母随便打发了,抑或是成了嫡姐出嫁的媵妾。
所以,她一直都谨小慎微地活着,日复一日,从不敢逾越。
可林绣万万没想到,就因为她无意中救了林芙一次,日子骤然发生了改变。
很快,林芙人就给她和小娘换了个宽敞的院子,就连屋里的炭火,平日里的吃食,都在那一夜之间变成了平日里的双倍。
从那之后,林绣就发现了一个规律,她发现好似只要她对林芙好,处处向着林芙,那么她不仅能迎来好日子,还能时不时地见到父亲。
甚至,就连嫡母也没再为难过她。
可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有一就想有二,有二便想生三。日子过的舒心了,她就开始想着,是否能嫁个好人家呢?基于之前的经验,林绣便暗暗开始祈祷,让她再救一次林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