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见的领队,虽少有女性,但大多皮肤偏黑。即使没有对比,傅寻也知道,曲一弦的肤色比一般人要白皙许多。
也没见她怎么防晒,带线时一副墨镜,一顶鸭舌帽,精致的时候顶多再带一对袖套遮挡手臂,偏偏像天生晒不黑一样。整个旅游旺季过去,之前是什么肤色,现在还是什么肤色。
曲一弦察觉到他的视线,头也没回。
不远处的青藏铁路上有火车行驶时发出的轱辘声,整片草原,天空,宁静得就像一副定格的胶卷。
她沉心看完石碑上的内容,转头问傅寻:“你那年怎么想到要来这里当志愿者?”
傅寻收回视线,语气淡淡的:“忘了。”可能是为了换份心境,也可能只是想来志愿者,过去了四年,很多事情都已经模糊了。
不那么重要的事情,他向来不会记得很久。
曲一弦“哦”了声,没再说话。
公路上偶尔有疾驰而过的越野车,卷起的烟尘被风卷带着,扑她一脸。
她呸呸了两声,在石碑旁坐下。阳光晒下来的那点温度就跟她银行里的余额似的,实在不经用。
她坐了一会,没坐住。风吹得实在太冷,曲一弦吸着鼻子先回了车上。
她坐回驾驶座,刚想开个暖风暖暖车,手刚拨到风叶,一只白绒绒的脑袋攀着中控冒出来。
貂蝉是被冻醒的,整只貂哆嗦得跟风中抖落叶似的打着颤,颤巍巍地仰着个貂脑袋看她。
曲一弦“嘿”了声:“你怎么待在车里啊?”
她顺手调高温度,揿下副驾的车窗叫傅寻:“哎,你的貂落车里了。”
傅寻正在玩烟盒,听她叫他,抬步上了车。
貂蝉冷得不行,一见着他就挨着他的裤腿扒拉着想往他膝上跳,曲一弦瞧着这么个小东西一攀一跳,灵活地爬上傅寻的大腿,邪邪地吹了声口哨:“你平时就这么养着它?”
傅寻没答。
他把貂抱进怀里,反而问曲一弦:“你看看你丢东西了没?”
曲一弦被他这句话问得头皮发紧,被貂蝉藏起零钱的阴影一下涌上来,她翻箱倒柜找了一圈,没忍住:“妈的。”
亏她还觉得不能虐待小动物,暖气开得那么大方,这小贼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她的零钱给藏了。
“我这次还没来得及怎么着她啊,鸡胸肉的投喂时间不是还没到吗?”曲一弦瞥了眼貂蝉露在外面的小尾巴,忍住把它揪出来下锅的冲动,憋气道:“怎么着,它还有一手交钱一手交肉的规矩?”
傅寻抬眼,和她对视了两眼,替貂蝉解释:“它今天早上咬你是它以为你做噩梦了,想叫醒你。”
曲一弦一愣:“它说的?”
这只生气只会“咯咯”,开心也只会“咯咯”,看热闹、幸灾乐祸以及发脾气都只“咯咯咯”的雪貂,除了告状还能和傅寻交流?
傅寻反问:“不然呢?”
曲一弦其实已经十分信了九分,她在梦里看见傅寻找回来的那块勾云玉佩跟她几天前在西宁莫家街的古玩店里买的小玩意一模一样时,心惊肉跳,险些没一下厥过去。
就是此时回想起来,她心里还是毛毛的,后颈发凉。
她一时忘记追问零钱又被这只貂藏哪了,满脑子都是“如果她手里那枚玉佩真的是项晓龙从傅寻身上顺来的玉佩,还价值连城,那她算不算违法啊”?
但转念一想……
敦煌古玩圈都知道有一块红山文化的勾云玉佩真品流落市场了,能三千卖给她?
那老板精明得都快钻进钱眼里了,不至于这么看走眼吧?
她琢磨着这事,还得跟傅寻通个气。
但两人之间的误会刚刚才解开,信任的根基还很不稳定,万一这要是真的,他会不会以为项晓龙和她是一伙的?
一旦这个印象先入为主,她的坦诚就跟自首没什么分别了……傅寻得以为她是藏不住了为了脱身才主动坦白的,那她的清誉不就从此毁了?
曲一弦拧眉。
她反复斟酌良久,拐着弯的试探了一句:“我有个朋友,她前几年在古玩店里买了个小玩意,但她怀疑这小玩意是假的,你说她要不要找人鉴定下?”
傅寻微微挑眉:“什么地方,什么玩意,什么价钱?”
“我记不太清楚,好像是旅游城市的游客中心街。买的一块玉,老板说玉肯定是玉,就是玉质好坏的讲究。人戴着玉,能养玉,时间久了能成护身符保平安的。就算被骗了,也不算亏……”完了,曲一弦说到这几乎不用再拐弯抹角地跟傅寻求证了,她自己都快相信这玉就值几千块,多一毛都没有。
傅寻蹙眉,又问了遍:“价格呢?”
“三千。”
傅寻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没立刻戳穿她,又打听了些细节:“玉质呢?还有玉色?”
“玉质……不知道啊。玉色是白的,还是那种沾了釉色,有点年代感的白。”
傅寻笑了笑,意有所指:“你还挺了解。”
曲一弦干笑两声:“我见过,见过。”
“形状呢?”傅寻声音微低,给她举例:“玉的造型很多,如意锁、暗八宝、白鹭含花、缠枝莲、苍龙教子、枯木逢春。常见些的,还有云纹、观音、佛祖、青竹和十二生肖。”
“你朋友是哪种?”
不知道是不是曲一弦的错觉,她总觉得傅寻在“你朋友”三个字上咬字咬得更重些。
见她不答,傅寻又问:“发票呢?”
“什么发票?”曲一弦问。
傅寻笑了,那表情说是恨铁不成钢吧,缺点味道。说是无奈吧,笑里又带了几分轻蔑,整个痞气十足。
他声音低沉,暗含几分力量,一字一句,声声入耳。
“曲一弦,你面前有个现成的鉴定专家,你想要什么宝贝没有?”
“谁骗的你,我帮你跟他一分一厘算清账。”
作者有话要说: 曲一弦:我有苦难言。
貂妹:我也有苦难言。
北大可爱:你们都苦,我是甜的!
第41章
傅寻能那么快猜出这个朋友就是她,曲一弦丝毫不感到意外。
她也没想着“有个朋友”的借口能糊弄他多久,但难免有些扫兴。她把玩着不知道被貂蝉从哪翻出来扔在中控储物格里的打火机,意兴阑珊:“是不是没发票,就是假的?”
“发票是凭证,你连这个凭证都没有,无论东西真假,对方想否认就否认。你有什么办法能证明,你买的玉件出自他手?”
古玩的行当水深时很深,和海底的深谷一样,光透不进去,来往得全是见不得光的东西。水浅时又很浅,一张鉴定证书,一份鉴定报告,童叟无欺。
傅寻光是听她描述,就能断定,她手里的玉件要么见不得光走不了明路,要么就是上不得台面。但显然,她自己也没弄清楚状况。
——
曲一弦在莫家街买这个玉件,完全是心血来潮。
西北环线的第一站大部分都在西宁,这一站,领队只负责接机送客人到酒店。食宿、出行以及任何娱乐项目都与他们无关。
姜允联系她后,除了定金,多给了曲一弦一笔住宿费用,请求她帮忙预定在西宁落脚的酒店。她的要求是,要住在人多热闹有旅游氛围的酒店附近。
整个西宁,应该找不出比莫家街更有旅游氛围的地方。
曲一弦把人送到酒店,因为姜允是一个人入住,又是女孩。她特意等着她办理好入住手续,亲自把人送到房间,和酒店确认后才离开。
那天晚上的莫家街吧……
鬼使神差得让她想花钱。
她迈进那家特色的古玩店时,也没想着要买宝贝,就是难得身边出了个一辈子可能也难遇见的顶级文物鉴定师,一时好奇。
结果就被那家古玩店的老板忽悠着买了个玉件。
一开始忽悠的还不是玉件,是个印章。一来二去,许是她好奇得太投入,古玩店的老板隐约的嗅到了人民币的味道,特别卖力,劝着劝着,曲一弦就从一堆宝贝里挑了个玉。
做救援的,多少有些迷信平安这事。
这个玉无论长相还是价格,曲一弦都不喜欢,她唯一喜欢的是老板说的那句“人戴着玉,能养玉,时间久了能成护身符保平安的”。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后,曲一弦当时也质疑过为什么开不了发票。
那老板怎么说来着,哦,好像说“这是我老乡送我的,要不是你眼尖,我怎么舍得卖给你”。
曲一弦一听他夸自己眼尖,一颗心顿时搁回原处,妥妥帖帖的。
现在被傅寻这么一说,她深觉自己是喝了那个坏老头的迷魂汤。也不用鉴了,铁定假的。
一想到白花了三千出去,曲一弦一口气堵在心口,心情坏透了。眼瞧着袁野和姜允边走边说地回来了,她摆摆手:“回头再说吧。”
——
等袁野上车,曲一弦调头沿着敦格公路往回走,带姜允去看昆仑山上的不冻泉。
清晨赶路时,生怕时间太晚姜允会错过可可西里草原上的野生动物徒留遗憾,曲一弦基本一路都没停过。
往回走的时间充裕,她开得慢,经过路上唯一一个和大卡车交汇的泥泞岔路口后,曲一弦往后视镜里瞥了眼,问:“不说进去扫盲了,出来怎么一个字不吭了?”
“也没什么,就一些野生动物的标本,关于可可西里保护站保护野生动物二十年的历史图片陈列展,还有一部分的来自社会各界对可可西里保护站保护野生动物的工作支持资料图。”袁野干巴巴的,说:“看完觉得拿来开玩笑不太合适,没啥好说的。”
袁野是西北土著,要不是当领队带线,西北这些旅游景点他可能还没游客跑得全。就是现在,拉出他和曲一弦比景点的解说,他说得都没小曲爷的详细。
可可西里是很多文艺青年心目中圣洁的天堂,但对他而言,不是。
他知道索南达杰保护站,除了保护藏羚羊野生动物,最重要的是青藏穿越线上的一个休息站。他深入了解的是保护站和拉萨之间的公里数,开车又要花多少时间,损耗多少油量。
这还是他头一回,去了解保护站的保护工作。
“我以前跟巡山队员称兄道弟的,但只是觉得交上这些能拿真枪的朋友比较威风,根本没去了解他们的工作。”袁野叹了口气,言语之间颇有些年少无知的歉疚:“等今晚我去找补下,看能不能联系上。”
曲一弦最看不上这种触景生情瞎打扰人家,过后情怀没了,人情也跟着又没了的行为。不过当着客人的面,她决定还是给袁野留点面子。
姜允从可可西里下撤时,有了高反,还在路上便开始昏睡不醒。
曲一弦留意了一会,让袁野盯着些,下到昆仑山还缓不过来就给补氧和补葡萄糖。
一路下撤,等到不冻泉时,曲一弦让袁野叫醒姜允。
姜允昏睡得神魂分离,怎么叫都叫不醒。
曲一弦见她不像是装的,握着方向盘思考了几秒,问傅寻:“她在黑马河乡那晚,找你开葡萄糖,你看她的样子像是有高反吗?”
傅寻正准备下车遛貂,闻言,往后座瞥了眼,问曲一弦:“想听实话?”
她不解,这还能分实话和虚话?
傅寻说:“大半夜的不管不太好,葡萄糖磕着门板给她开的,全程不超过三秒。你指望我记得什么?”
曲一弦:“……”
她突然挺想知道姜允当时是什么脸色,也不知道精心准备的台词念完了没有。
玩笑亏玩笑,曲一弦怕姜允出事,下车亲自去叫。
这会算是叫醒了,她脸色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双目无神地看着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困得又闭上眼睛:“我不想下车了,只想睡觉。”
在黑马河那晚的高反顶多只是喘不上气,入睡困难,从可可西里下来的高反让她心生恐惧,困乏得像是一睡就会不醒,偏偏又无法抗拒。
曲一弦怕她睡多了不适,从门槽摸出葡萄糖,拧开了递给她:“补点葡萄糖,缓缓就下车。这里海拔已经下来了,缓过来就没事了。”
姜允支吾着答应了一声,小口抿掉了葡萄糖,在车里歇了一会,终于下了车。她精神不济,对景点的兴致缺缺,对着雪山拍了几张照后,问傅寻:“寻哥,你在保护站当志愿者时,有没有遇到过高反的游客?”
曲一弦眯眼,往姜允那瞥了眼。
稀奇了,这问题不该问她么,现在有胆子问傅寻了?
傅寻看向公路上笨拙爬坡的挂车,回答得心不在焉:“挺少。”
袁野在旁边搭话:“姜允,你这问题得问我曲爷啊,她每年五六月都在可可西里带线,她最有经验了。”
姜允转头看向她:“曲姐。”
“有啊,你不就是现成的一个?”曲一弦擦着后视镜镜面沾上的泥渍,“就今年还拉过一车去拉萨的,一车男的,还没到拉萨就不行了。”
姜允的耳朵动了动,好奇地凑上来:“怎么个不行法啊?”
曲一弦睨她一眼,笑道:“就那些高反症状啊,刚过可可西里,还没一百公里。拉萨的海拔三千多,到拉萨也就好了。一车壮小伙子,愣是不去了,被我原路送回去了。”
她擦完了后视镜,心情颇好:“就你这样的睡一会就精神的,不算什么。”
姜允笑了笑,没再追问下去。
她独自进了不冻泉的景点,待了一小会出来后就要上车,回大柴旦。
时间还早,曲一弦顺路带姜允去了趟察尔汗盐湖。
察尔汗盐湖是格尔木最大的盐湖,从当年难住筑路大军就可见它的不一般。它不算景点,是格尔木,乃至国内最大的钾肥生产基地。
天然的化肥厂,前后数道门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