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辉落进风沙里——北倾
时间:2019-04-16 10:08:48

  她下车后,先去后备厢拎了工具箱。
  等曲一弦绕到车头,看见巡洋舰的惨状后,饶是之前有心理准备,也没能按捺住亲眼所见时的震惊。
  巡洋舰的车头整个被撞烂了。
  如果非得用个词来形容,那就是——“血肉模糊”。
  前排的保险杠应该在撞击当时就整体剥落了,裸露出底下泛着黑灰色金属色泽的零配件。
  左侧的大灯不止外罩粉碎,连灯芯都被碾成了粉末,缺口处只有几条沾满了灰尘的短电线,颤颤巍巍地挂在车前。
  巡洋舰的引擎盖更是严重变形,整块铁皮壳呈短波状,弯曲杠起。连原先连接车身的引擎盖锁扣也在撞击中扭曲内凹,完全没了形状。
  曲一弦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不断地暗示自己——要冷静要冷静要冷静。
  她沉住气,面无表情地先把工具箱递给傅寻。
  目前最要紧的不是心疼车,是先检修巡洋舰。若她猜得没错,这里应该就是南八仙雅丹群的腹地。
  他们要想离开这里,还得靠身边这辆不知道还能不能跑得动的车。
  傅寻从她手里接过工具箱放到脚边,先用扳手撬开引擎盖,检查巡洋舰的动力设备。
  刚才千钧一发,他来不及思考太多。
  脑子里浮现出的所有解决方案里,只有顶开探索者深入雅丹群是唯一可以甩掉探索者车队的办法。
  这全力一击之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用扳手斜向上做功,用反作用力旋开螺丝,一项项做深入检查。
  曲一弦就负责在旁边替他拿手电,懂车的女人,几乎不用他开口指示,他换一副扳手或螺丝刀的功夫她就能从他手上的工具分辨出他要检修哪一处的问题,每次没等他调整,手电的光自然偏向他检查的位置。
  起初,傅寻还会看她两眼。到后来,越来越默契的配合下,傅寻几乎没再抬过头。
  撞毁的车头自然没法立刻修理如初,好在曲一弦自备的材料和工具齐全,螺丝的替换和小零件的拆卸,没花多久就完成了。
  傅寻确保巡洋舰能上路后,重新掰正调整引擎盖的锁扣。‘
  这是道细活,不止考验耐心,也十分考验体力。
  傅寻做到一半,替换螺丝时,曲一弦先他一步把需要替换的型号螺丝递了过去。
  他垂眼,目光落在她细白修长又沾了些许汽油的手指上,忽然有些心浮气躁。
  他默不作声,接过那颗螺丝,几下拧套在零件上。
  等引擎盖修理结束,他把扳手扔进工具箱里,摘了手套,从烟盒里敲出根烟来,咬在嘴里。
  “这车是二手买来的?”傅寻问。
  曲一弦整理好工具箱,抬袖抹了下额头,点点头:“二手的,车龄六年了。”
  傅寻盯着她,半晌,含着烟,声音含糊道:“回去换了吧。”
  他摸出打火机,揿下机盖擦出一丛火焰来,凑到烟屁股上轻燎:“车是我撞的,我赔给你。”
  曲一弦刚要拧灭手电筒,闻言,手心一抬,把光怼到他脸上,轻晃了一下:“怎么着,钱多得没地散了是吧,我要你赔我?”
  她语气里含笑,只是那笑带了几分轻嘲,几分戏谑,听着有些讽刺。
  “你撞巡洋舰前,问我喜不喜欢大G,就是现在这个意思是吧?”她拧上手电筒插进上衣口袋里,冷了眉眼,把拎在手里的工具箱扔给他:“用不着。”
  话落,她转身,去后备厢拎出备用油桶,给巡洋舰加油。
  傅寻在车前站了会,等她拎出油箱,把烟掷到脚底,脚尖一踏,碾熄了。
  他双目沉沉,拎着工具箱放回车后。抬眼时,见她弯着脖颈,专心致志地加着油箱,心念一动,忍不住驻足,倚着车灯看她。
  曲一弦头也没抬,她听着液体倒入时的咕噜声,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说:“你有话就直说,盯着我我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傅寻双手插兜,低着头,语气淡淡的:“我没见过哪个女人,在这么快的车速下还敢站在开了后备箱的车沿上朝人竖中指的。”
  曲一弦笑了笑,说:“那是你还不够了解我。”
  她的语气平淡,就好像这件事对于她而言,稀疏平常,并不值得一提。
  傅寻觉得她说得对,他是不够了解她。
  除了彭深递上来的几纸救援报告,他对她的了解就如九牛一毛,他所看到的,接触的也不过是她的冰山一角。
  他一沉默,曲一弦反而有话要说了:“你用不着觉得我是个女的,就格外照顾。今晚这事说起来还是我连累你,你别跟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一样,觉得我特别不容易,突然生出点怜香惜玉之情,我可担不起。”
  她回想了一下傅寻当时在后视镜里瞥她的那一眼,可能她当时的样子的确有些悲壮。正常的男人无非两种反应,一是觉得这个女人惹不起,二是觉得她这么坚强一定很缺爱。
  袁野当时对她有点幻想时,就是第二种反应。后来被她揍了一顿,老实了。也终于明白什么叫“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惹不起”。
  傅寻笑了笑,他又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咬进嘴里。
  这次他没点,只把玩着打火机,斜睨着眼打量她:“你是不是习惯性拒绝别人?”
  曲一弦没听懂:“我习惯性拒绝谁了?”
  话问出口了,她才反应过来……她眼前不就一个被她惯性拒绝的男人吗?说这话跟羞辱他一样,实非她本意。
  油箱终于加满。
  曲一弦拧上油盖,见他还挡在那,拿脚尖踢了踢他:“准备走了。”
  傅寻一下一下地揿着打火机,敛眸看她。
  没挪地方,也不说话。
  就这么看着她。
  袁野总说南八仙一到晚上就有些邪乎,她以前不信,今天是信了。傅寻今晚的确挺奇怪的,跟迷怔了似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绕过傅寻,把备用油箱塞回后备箱的角落里。正要走时,被傅寻拉住手腕,整个压在了车身上。
  曲一弦一怔,下意识抬腿要踢。耳边瑟瑟轻响里,似有车声顺风而来。
  她瞬间不动了,只微微抬眼,示意他放开。
  傅寻当做没看见,他低头,鼻尖近到几乎抵到她的。仿佛嫌这个距离还不够,他像是故意的,俯身,错耳和她耳语:“好像是,追来了。”
  曲一弦没忍住,翻了个大白眼:“离我们还远着呢,你能不能别……”
  话没说完,有一束灯光从夹缝中透进来。
  曲一弦倏然闭嘴,她侧目,看着那束车灯从土堆前一晃而过,惊出一身冷汗。
  她抬眼,看向傅寻,无声地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南八仙一到半夜就容易鬼打墙吗?”他语气浅淡,相比曲一弦浑身紧绷的状态,他看上去云淡风轻,仿佛半点不担心离他们仅一步之遥的敌队车队。
  “我们就在墙里。”
 
 
第47章 
  墙里?
  这种形容瞬间让曲一弦毛骨悚然。
  她下意识偏头,打量四周。
  旷野寂静,月光温柔。视野范围内,所有土台安静伫立,像一座座廓体相似的金字塔,四面环绕。
  而她和傅寻,此刻就站在雅丹环绕的空地里。
  夜凉,背风。除了一辆接近报废的巡洋舰,和一只不知何时爬到车顶,正扒着固架往下看的雪貂之外,别无它物。
  她收回视线,正要再问。
  突的,她脑中灵光一现,骤然回头,重新打量眼前的这片空地。
  和南八仙外围顺着风向塑形的雅丹土台不同,腹地深处的土台形状不受风力侵蚀,大多尖顶厚墩,形似金字塔。
  数量上,更是四四分座,相互错落,像一个简易的八卦盘。
  曲一弦面色微变,数秒后才镇定下来,问:“这里是怎么回事?”
  “帝王陵墓惯用一个规律,人为的布置一些地面标志物,让人迷失方向感。”傅寻抬眼,示意了一下四周如同天然屏障般的雅丹土台:“南八仙这几座土台就是一个阵法。”
  又有一束车灯透过缝隙照进来,轮胎摩擦细沙的声音由浅至深,像是翻过了一座土坡,循序渐进地往南八仙的腹地而来。
  傅寻侧目,看了眼渐渐逼近的光源,低声询问:“上车再说?他们很快就能进来了。”
  曲一弦皱眉:“你不是说我们在墙里?”
  傅寻轻吹了一声口哨,哨声短促却轻缓。
  几乎是哨声停下的同一时间,车顶的雪貂嗖的一下扑进他怀里,三两下攀住他的冲锋衣外套爬上了他的肩膀。
  他退开一步距离,问:“你开还是我开?”
  曲一弦咬牙:“我开,你去副驾坐着。”
  她侧耳听了听越来越近的车声,没再迟疑,先上车离开。
  傅寻替她指了方向,驶出南八仙雅丹群的腹地后,他重新校准GPS,指挥巡洋舰回到了315国道上,往敦煌方向继续行驶。
  曲一弦一路沉默,巡洋舰的损毁程度让她不敢掉以轻心。除了保持正常车速以外,她还需要时时留意车尾有没有跟上探索者。
  好在,直到她一路开进了七里镇,也没再发生令人无法预料又措手不及的突发情况。
  ——
  曲一弦在七里镇的加油站停了车。
  已近深夜,入镇的加油站里依旧排满了等待加油的大卡车。
  巡洋舰仳一入场就吸引了不少目光,曲一弦跟压根没留意到众人打量的眼神,抽了油卡,下车加油。
  油枪插入油箱后,她松手,绕到副驾轻敲了敲车窗。
  傅寻默不作声地揿下车窗,垂眸看她。
  曲一弦的小臂交叠,双肘支在车窗上,微微侧身,和他打商量:“今晚不进敦煌了,随便在七里镇找个宾馆将就下?”
  巡洋舰太醒目,一进敦煌,在城区守株待兔的高利贷一准第一时间知道。
  前有埋伏,后有追兵,指不定敦煌蹲她的还有另一拨人。开巡洋舰进敦煌,无疑等于她往自己脸上贴了张标签牌,就差广而告之她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傅寻也是这个意思。
  他靠近车窗,说:“开一间大床,我没带身份证。”
  曲一弦挑眉,险些伸手揪他衣领:“你再给我说一遍?”
  傅寻比她还赖:“再说一百遍也还是没带身份证。”
  曲一弦盯了他一会,嘴唇抿了抿,压低声音问:“真没带?”
  傅寻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反问:“我是不介意你搜身,要搜吗?”
  曲一弦勾了勾唇角,冷笑一声:“搜啊,等会就搜。”她话音刚落,油箱加满的提示声响起。她放下手,折回车尾拔了油枪,付掉油钱。
  正要上车,一辆新进加油站的途乐车窗半降,胜子探出头来兴奋至极地朝曲一弦挥了挥手:“小曲爷。”
  曲一弦拉车门的手一顿,转身看去。
  胜子正开着他那辆途乐来加油,脸上他乡遇故知的兴奋喜悦还没来得及收回,余光不小心瞥到巡洋舰撞毁的头脸时,整个震惊了:“我靠,小曲爷你的车怎么了?”
  曲一弦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车头。
  这一转头的功夫,她心念一动,计上心头。
  ——
  十分钟后。
  曲一弦开着胜子加满油的途乐驶出加油站,在七里镇镇外的一家宾馆办理停车住宿。
  傅寻没身份证,没法登记更没法入住。只能等曲一弦上楼后,发房卡的信息,再单独上楼。好在夜深人静,宾馆前台正在犯困。他进入得悄无声息,丝毫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曲一弦给他开了门,等他进屋后,她往玄关中间一站,横刀阔斧地挡住了唯一的去路。
  她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站到门后:“站好,我搜身。”
  傅寻凝视她半晌,笑了。
  这个笑容和以往的都不同,眼神里噙了几分不矜,几分痞气,还有几分坏。一瞬间,像是回到了七月初在沙粱重新遇见的那天,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从头到脚都透着极具压迫感的气场,让人无端生畏。
  他温和了太久,总是收敛起爪牙,让曲一弦几乎忘记了他并不是一个真的良善的男人。
  她立在玄关的暖灯下,突然生出一种……身为猎物的瑟然感。
  她轻咳了一声,试图给自己找台阶下:“南八仙的‘鬼打墙’,你就不打算解释下?”
  傅寻装作不知她在转移话题,配合地接过茬:“你记不记得你说过‘南八仙的雅丹群,车辆半夜入内,容易遇到鬼打墙,被困死在里面’这句话?”
  “‘听说’这种事向来是有人说才有人听,不会无缘无故没头没尾。南八仙的腹地应该很少有车会进来,我跟着巡洋舰的车辙印重复走了一次原路后,就在留意周围的雅丹。”傅寻随手脱下外套挂在进门的衣架上:“我这几年都有受邀参与一些考古挖掘,很多的帝王陵墓都有一个惯用的规律。他们为了保护自己长眠不受干扰,会让风水术士在陵墓里摆阵,迷惑后人。南八仙腹地的雅丹就是这样一个天然的屏障。”
  傅寻发现后,顺势进了腹地。除了给巡洋舰争取检修时间,也是有意试探对方车队是否的确是他所猜测的盗墓者。
  盗墓和考古同宗不同源,他能看出来的,对方自然也能看出来。
  傅寻的点拨总是恰到好处,曲一弦一听就懂了。她回忆起对方扎漏袁野轮胎时用的三角扎马钉,问:“对方真的是盗墓的?”
  “应该是。”傅寻说:“不排除是勾云玉佩引来的,这帮人穷凶极恶,比放高利贷那伙还难解决。”
  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她面前:“还有问题吗?”
  “没有的话,是不是该搜身还我清白了?”
 
 
第48章 
  真新鲜。
  这还是曲一弦头回遇到有人主动要求搜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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