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辉落进风沙里——北倾
时间:2019-04-16 10:08:48

  挂断电话后,曲一弦揿下车窗,看向已经追赶上来的傅寻,勾勾手“来车里,有话跟你说。”
  傅寻觉得有些新鲜。
  他养尊处优惯了,向来都是别人赶着上门求他接见,这还是头一次有人那么嚣张地坐在车里,朝他勾勾手指,让他去车里说话。
  他失笑。
  动作却不含糊,下车绕过车尾,坐上巡洋舰的副驾。
  曲一弦把袁野告知她的内容做了信息处理,直接简化后转述给傅寻“我怀疑袁野说的那个小老头,就是原来敦煌西城鉴定所的老板。”
  否则哪那么巧?
  人生经历雷同到细节都撞在了一处。
  傅寻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想向伏泰求证一下西城鉴定所的老板和这位小老头是否是同一人。
  至于目的,很清晰了然——如果证实了是同一人,走到绝路的线索将又有新进展。
  伏泰接到电话时有些意外“好好的怎么打听起西城鉴定所的老板了?”
  他虽问了一句,但也仅仅是顺口一问,很快就抛之脑后,回忆道“西城鉴定所的老板个子不高,人有点干瘦。的确是外地来的,敦煌本地的古玩市场竞争就很激烈,他一个外人进来受了不少排挤。怎么发家的我不清楚,但西城经常替盗墓的销赃这事,我听说过。后来被沈芝芝和权啸策划了一出仙人跳,西城就退出了敦煌市场,后来我就没再听说过这个人了。”
  从伏泰那得到证实,曲一弦摸了摸下巴,和傅寻对视几秒后,说“我觉得我可能猜测出事情的全部真相了。”
  傅寻颔首,他眼里有笑意,似乎从今早开始他的心情就一直保持不错。
  曲一弦努力忽略掉昨晚发生的那些事,清了清嗓子,说“我猜权啸是记吃不记打,又想糊弄沈芝芝去仙人跳裴于亮。沈芝芝可能不聪明,但她知道吃一堑长一智,没全信权啸,自己留了一手。”
  “她从裴于亮那偷走了玉佩,找了小老头脱手。可没想到裴于亮是穷凶极恶之徒,他当年既然能狠心把他女朋友一家破坏得支离破碎,如今只是一个沈芝芝而已。他发现是沈芝芝偷走玉佩后,抓走了她试图逼问玉佩去向。按袁野说的,三天前裴于亮回到西宁,对小老头大打出手,那说明沈芝芝遇害前,已经将玉佩去向告诉了裴于亮……”
  她话没说完,脖颈处却开始嘶嘶往外冒着凉意。
  脑中忽然越过的那个可能性让她不寒而栗,甚至深深恐惧。
  曲一弦感觉心被一只手狠狠扯了一下,揪得生疼。
  她没作声,目光透过挡风玻璃不知道落在了何处,唯有额头和鼻尖,冷汗津津。
  照她这么推理,裴于亮一定得知了玉佩在她手里,那他会做什么?
  时间线发生在三天前,很有可能,从三天前裴于亮就一直在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那群盗墓贼就是他唆使的。
  只有那天,江允不在她的眼皮底下,而是和袁野一并留在了大柴旦。
  可是中间到底有哪些她不知道的环节,竟然会让江允心甘情愿地跟着裴于亮离开,消失在鸣沙山里。
  如果裴于亮是想以带走江允作为威胁,逼她交出勾云玉佩。那江允呢?
  她单纯出于要替江沅报复她的心态,就这么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跟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男人离开?
  江允讨厌归讨厌。
  可曲一弦不信,她能做出这么没脑子的事。
  但当务之急,也不是她信不信江允有没有脑子的问题,而是落在裴于亮手里的江允,她的生命安全。
  这一点,至关重要。
  傅寻和她想的一样,但他比曲一弦淡定许多“江允是有计划的失踪,你回想整段旅程。要不是她露出了破绽,甚至在鸣沙山直接失踪导致身份提前被揭开,是不是直到她离开西北环线,你也猜不透她的身份和目的。”
  “你在得知她的身份后,先入为主,把她这趟旅程定位成复仇,我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傅寻握住曲一弦的下巴,转过她的脸来,和她对视“但你仔细想想,除了鸣沙山失踪以外,她做过哪些危及你的事情?”
  没有。
  江允除了撒谎,隐瞒,在失踪之前从没做出任何损害她实际利益的事情。
  傅寻这番话如醍醐灌顶,曲一弦胶着拧巴的思绪瞬间被解开了,她有些茫然,不敢确信“你说江允未必抱着为了江沅报复我的心态跟裴于亮离开的?”
  “你不是也这么以为吗?”傅寻松手,说出口的话不疾不徐“江沅是你的心结,谁一碰它你就方寸大乱。”
  他看得清晰,也揭穿得毫不留情“有些话,我原本想等这些事有了了断后再说的。”
  他俯身,从后座他的冲锋衣内衬里抽出一张照片,递到她眼前“看看,眼熟吗?”
  照片上,是一辆沾满了泥灰的巡洋舰。镜头聚焦在车尾部,那里有一个已经脱落了大半的图标——星辉。
  曲一弦记得很清楚。
  那是进可可西里的前一晚,在格尔木整休当晚,她从彭深那拿的车队团徽。
  贴团徽的地方是江沅挑好,两人一起沾上去的。
  而这辆随着江沅的失踪一起消失不见的巡洋舰,此刻就出现在照片里,被傅寻递到了她眼前。
 
 
第67章 
  那一瞬间,她像是感受到了在太空暴露时才能体验到的血液沸腾。关在心底的野兽握着栅栏拼命嘶吼,试图冲出牢笼。
  她的眼神微定,凝神数秒后,翳了翳唇角,想要说些什么。
  启唇时,声音像是被风沙吞没了,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抿唇,心口像是彻底撕开了一个洞,那些被粉饰太平的窟窿一下被巨石砸开,疯狂地往外灌风。
  她稳了稳手,伸手接过傅寻手里的这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昏暗,唯有巡洋舰的车尾打了灯光,那块已经脱落得近乎没有本来面貌的团徽在灯光下折射出莹莹彩光。
  就是那抹光,像潮涌般,一光一缕闯进她的回忆里把她刺痛得面无全非。
  曲一弦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自压下狂澜不止的内心。
  这种强自镇定的事她做过无数次,早已熟能生巧。
  她抬眼,目光镇定,语气平静“照片哪来的?”
  “我是户外越野爱好者。”傅寻垂眸看她,目光里带了几分观察,探究着她的情绪“无氧攀登喜马拉雅时,结识了一位驴友。这张照片是他今年徒步可可西里时,无意拍到的。”
  曲一弦不语。
  她的目光似复刻般,在照片背景和那辆废弃的巡洋舰上徘徊许久。
  “这是在室内?”曲一弦问。
  她的声音犹有些沙哑,眼神却清亮,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废弃的军事要塞。”傅寻抬手,指向巡洋舰车头不远处黑色的油罐“这是两千吨的油罐闸门,红色数字是油罐编号。”
  可可西里深处有废弃的军事要塞?
  曲一弦下意识拧眉“这个军事要塞是什么时候被废弃的?”
  “1979年。”傅寻说“燃油最后一次入库的时间在1979年的一月,此后再没有更新任何入库记录。军事要塞目前还未开放,隐蔽在山体里。”
  话落,他不等曲一弦发问,自觉回答“我不告诉你,是有些手续还在走流程。况且,我也无法确定这辆巡洋舰为什么会出现在废弃的军事要塞里。”
  傅寻从她手里抽走那张照片重新封回冲锋衣的内衬里“提前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江沅的失踪另有隐情,你用不着回避江沅失踪这件事。”
  “而且我猜测,裴于亮可能知道点什么,否则江允不会跟他走。”
  日益陈旧的痂被血淋淋地揭开,曲一弦痛得几乎喘不上气。
  她倚靠着椅背,望着车窗外仿佛无边无际的沙山,良久,才问“怎么才能找到他们?”
  傅寻“比起裴于亮,江允更信任你。所以我们按计划好的路线继续往前走,先找到水源。裴于亮在敦煌潜伏了这么久,未必不会知道这处水源地,有可能就在那里等着。就算没有,最迟今晚,裴于亮或者江允,就会自己联系你了。”
  曲一弦的脸上露出丝疲态,眉眼倦倦的,像是没休息好,看上去精疲力尽。
  傅寻的这段话,她连想都没想,点点头,一副不愿再多说的表情为这趟行程拍板定论“好,听你的。”
  巡洋舰继续上路,这趟起步,车速比之前明显慢了许多。
  傅寻看了眼时间,计算着路程和到达时间。
  握着对讲机的手指在通话键上停留数秒后,他随手把对讲机扔到副驾上——算了,多给她点时间。
  曲一弦一路走走停停,不断地修正着方向。
  前半截路边开车边想事,车速掉到四十码也没察觉,等沙漠里太阳越升越高,车内气温即使把空调风叶拨到最大也无济于事时,她终于发觉自己的速度太慢了。
  后半截路提速后,在下午一点,沙漠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曲一弦抵达沙漠的腹地。
  漫天风沙的荒漠中,坐标点上那座风蚀出的小土丘开了一扇形状不规则的小口,远远看去就跟阎王爷给你开了一条地狱之缝,缝里黑漆漆的,藏着所有的牛鬼神蛇。
  曲一弦却在看见那个小土丘时,长舒一口气。
  鸣沙山的腹地,她从未来过。刚才还在路上时,眼看着离坐标点越来越近,土地却渐渐变得贫瘠时,她甚至怀疑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水源坐标点。
  土丘前方,环绕着一圈流沙。
  沙砾酥细,像一条流沙淌成的河流,正随风游走。
  曲一弦止步在流沙带前,她下车,从后备箱里取了柄铁锹,握着锹柄,用腕劲使力将铁锹斜掷入流沙中。
  整柄铁锹恍如被吞没了一般,顷刻间没入了流沙带中,只露出一个圆弧小柄。
  曲一弦的表情瞬间有些凝重。
  她回头看了眼待在车上没下来的傅寻,说“流沙的深度和直径面积不太友好,巡洋舰强行过流沙带,可能会陷车。”
  这一片的地形有些像察尔汗盐湖的盐壳地,唯一的区别是,察尔汗是盐壳地,地表覆盖一层鱼鳞状被晒干的盐壳,底下是深不可测的溶洞。而鸣沙山,则是地表覆有流沙,流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沙坑。
  两者皆有陷车危险。
  傅寻闻言,下车查看。
  流沙带环绕着水源地,面积覆盖极大,走完一圈大概要半个多小时。
  这地形是越野爱好者默认要避开的危险地带,谁也不知道在没有专业测量工具的情况下,流沙带的流沙量以及沙坑深度是多少。
  “车不进了。”
  傅寻蹲下身,手腕用力,握住铁锹的圆弧把手,一用力,将铁锹从黄沙里拔出来。
  他指了指看似像结实地面的土丘“这么明显的分界线,毫无过渡。”
  水源地必定有一条充沛的地下水,这个土丘和沙漠腹地的干燥环境格格不入,像是为了保护水源地,人为塑造的围墙。
  只不过日积月累下,风沙侵蚀,这块保护地早已没了早期的模样,变成了一块不加修饰的土丘,就像——
  汉长城遗址上被风沙渐渐馋食而损缺的烽火台。
  “靠近水源地,这里的土壤和彻底沙化的沙漠不同,有黏土能塑造成型。”他微俯身,轻捏住曲一弦的后颈,转了个方向示意她去看土丘环面的沙蒿和骆驼刺“地下水的充沛让这片土地的植被也格外多些,表层看似结实的地面很有可能是被晒干后的黏土,承受不了多少重量。”
  曲一弦抬眼看他“你是把我当小朋友在科普?”
  “小朋友不至于。”傅寻瞥了她一眼,站直身体“不觉得像在对待女朋友?耐心又认真。”
  曲一弦嗤了声,转身上车“这里进不去,那就再找找能下脚歇息的地方。这里既然有地下水,附近一定还能再找到一块水源地。”
  她坐上主驾,边系安全带边朝傅寻吹了声口哨“快上车。”
  傅寻握着铁锹,笑了声,说“不想开车了。”
  曲一弦揿下车窗,身子半探出车窗外,问“怎么了?累着了,还是中暑了?”
  傅寻这身娇体贵的,她是不是太高估他的耐操程度了?
  没等曲一弦琢磨出沙漠拖车的可行性,傅寻已经攀着越野车的顶架坐进了车内,他车窗半降,隔着一车的距离,对曲一弦说“带路。”
  曲一弦“……”你们男人都这么善变的?
  腹诽归腹诽,曲一弦手上动作麻利,巡洋舰倒车退了半个车身,方向一拐,沿着沙漠植被的分布疏密继续往前寻找水源。
  走走停停半小时后,曲一弦的车停在巨大沙山的山脚下,不动了。
  几秒后,傅寻的对讲机里“咔”的一声轻响后,传来曲一弦略显低沉的声音“我又看到那条车辙印了。”
  他抬眼。
  巡洋舰的主驾车门被推开,曲一弦攀着车顶架,蹬着轮胎借力,三两下翻上车顶,远望沙山。
  她手里拿着望远镜调焦距,双腿修长笔直,腰身的比例更是恰到好处。
  刺眼的阳光下,她恍如全身在发光,有阳光透过她的手肘脸庞,落进他的眼里。
  傅寻咬着烟,忽然就笑了。
  开车也挺好的,坐她的副驾可就看不见这等风情了。
  想着曲一弦还在戒烟,傅寻顺手讲叼在唇边的香烟夹到耳后。他俯身,从车兜里取了瓶矿泉水,下车去找她。
  曲一弦从车顶下来时,傅寻倚着车门,给她递了瓶开好盖的水“有发现?”
  “没有。”曲一弦摇头,她口干舌燥,举望远镜远望的这几分钟内被阳光晒得脑子发晕。喝了几口水,缓了一阵才甩掉眼前的青黑。
  她眯了眯眼,说“车辙印到前面那座沙山脚下就不见了。”
  “跟上去看看。”傅寻接过矿泉水瓶拧上盖“太阳已经西落,今天能不能找到水源地已经不重要了,车上的水足够支撑过今晚。”
  他的想法和曲一弦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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