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辉落进风沙里——北倾
时间:2019-04-16 10:08:48

  行至山腰时,山道已越来越难走,连续不断的上坡,损毁严重的公路,以及雪山塌方时落入山道中央的碎石块。
  路上停了两次车清理山道后,终于在半小时后抵达了计划中的扎营地。
  营地选址地的地势平坦开阔,足够扎下一个大帐篷,摆放仪器设备。
  曲一弦下车查看。
  山腰处的气温已低至零下摄氏度,她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暖衣才堪堪挡住低温和暴风雪的侵袭。
  傅寻跟着下车。
  他握着手电,走在曲一弦身侧,未拉至下巴处的冲锋衣领口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瑟瑟发抖地扒着衣领往外看。
  曲一弦转头见貂蝉冷得打颤,忍不住抬了抬下巴,问傅寻:“它冷你就让它待在车里好了。”
  “待车里太浪费了。”他用下巴蹭了蹭这小东西的脑袋,伸手去牵她:“跟着我。”
  两人都戴着厚厚的手套防冻,“牵”这一动作在这种高山低温的环境下显得尤为奢侈。
  但傅寻仍是用力地握住她戴着手套的手,领先她两步,走在前头探路。
  两侧的山壁虽嶙峋,却草木不生。空地平整得也像是特意粉饰过的,饶是积了层厚厚的雪,仍能感受到这里方方面面的人工痕迹。
  傅寻只看了两眼,就肯定:“这里应该是之前矿质探测队炸出来的空地,可能用来扎营设据点,也有可能只是连接上下山的一个中转站点。营地设在这,很方便。”
  曲一弦也这么觉得。
  她晃了晃手电筒,觉得这个天气没法使用航拍器实在可惜:“要是有航拍器,在上头晃一圈就知道什么情形了。”
  傅寻探了一遍路,心里有了底,牵着她往回走:“哪能什么好处都让你占了?”
  话音刚落,扒着他衣领的貂蝉忽然“咯咯”叫了两声,那声音警惕戒备,在空旷无人的深山里显得尤为毛骨悚然。
  曲一弦的脚步一顿,跟着傅寻站在原地。
  他怀里揣着的小东西顺着他口哨的指示,从他衣领里钻出来,三两下蹿上傅寻的肩头,往右侧的山上仰了仰头,像是嗅了嗅,又像是在寻路。
  半晌,它又咯咯叫了两声,毛茸茸的脸蹭了蹭傅寻的耳朵,一溜烟地从衣领钻了回去。
  傅寻挑了挑眉,手电筒往它所指的方向一台。
  灯光所指之处,从山石的矮隙里瞧到了一栋矮屋的屋顶。
  曲一弦和傅寻对视一眼,没贸然行动,原路折回车队临时停靠点,分派了一部分人手扎营,另挑了两个领队一起上山去查探查探矮屋。
  矮屋的入口要顺着狭窄的山道继续往上,穿过碎石板搭建起的“山路”,才能摸索到。
  傅寻谨慎,独自绕着矮屋周围转了一圈:“没有脚印,也没有清理痕迹。”
  这说明……屋子里没有人藏身。
  他率先开道,杵着登山杖从陡崤的小道上穿过,待站稳后转身来扶曲一弦。待一个两个全上了坡,他拿手电一晃,先照了眼门头。
  山间的独栋小矮屋,占地规模还不如一个公厕。
  门头自然也没什么可写的,木门上倒是挂了个门牌,螺丝脱落了一侧,只歪着个牌子,刻了几个字。
  曲一弦走近一看。
  前缀的字样已经生了锈,斑驳的锈迹里辨不清字体,只隐约能看出后头“卫生所”三个字,应是当时驻扎在雪山上的矿质勘测队留下的。
  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未知的神秘感也没了。
  傅寻推开门,率先进了屋。
  里头和废弃的军事要塞差不多,物资尽数撤离,只留了个柜架子,白色的柜体在手电筒的灯光下泛着黄,像打了一层胶片的滤镜,透着股充满历史感的泛旧。
  曲一弦踩着满地废弃报纸转了转,弯腰拉了拉柜屉。
  抽屉一拉开,反令她有些意外。
  柜子里有废弃的电线,压缩的果干和一堆看不出原样的金属板件。
  她用手电筒拨了拨,翻出本黑皮的笔记本。
  原本跟在她身后的两位领队已自由行动,脚步踩在拆卸下的床板上发出“噔噔”的走动声。
  曲一弦瞥了眼,这一瞥她又回头凝神细看了一眼。
  小房间内塌了一半的床板下,露出了一双赤着的脚。
  那双脚,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徒劳的往床板下,缩了缩。
  曲一弦下意识压住了正要翻开的这本黑皮笔记本,挺直了背脊,抬步欲往床板下走去。
  她刚一动,就被傅寻扣住手腕。
  他悄无声息的按住她的背脊,像安抚一只受惊炸毛的小豹子,掌心在她颈后轻轻一捏,低声问:“笔记本里写了什么?”
  曲一弦不答。
  她抬眸,四目相对时,他抬手扣住曲一弦的下巴轻轻一转,不动声色地令她移开了视线。
  他的掌心随之落下,扣住她的手腕,不紧不慢的一握,示意她先按兵不动。
  曲一弦会意。
  她翻开笔记本。
  笔记本的外封是皮质的,仍保留完整,里面的内容却缺失了不少。或是残页,或是沾了墨迹,只有寥寥竖行字能看清。
  “是卫生所的工作日记。”曲一弦翻了两页,说:“应该是遇上极端天气紧急撤离的。”
  她还说着话,傅寻已不动声色间,缓缓……缓缓的,靠近了床板。
 
 
第105章 
  接下来的一切全在曲一弦的意料之中。
  傅寻从接近到拖出藏在里间床板下的人,整个过程用时不超过十秒。
  曲一弦正欲合上工作笔记,垂眸时眼神下落,似瞥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她一怔,顾不得先去看被傅寻揪出来的人是谁,重新翻开笔记本凝神细看。
  泛黄翻旧的纸页上,蓝色的钢笔字已晕染模糊,透出股被水渍浸润的涟漪感。
  曲一弦的目光落在那晕开的“王坤”二字上,额角突突一跳,忽得想起一些事来。
  彭深在宾馆时,承认过。
  他早就知道废弃军事要塞的存在,那是王坤早年囤货的地方。
  这一点,他没必要撒谎。
  那雪山的矿质勘测队与废弃的军事要塞有没有关联?
  这个“王坤”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王坤?
  如果是,那之前的假想将又一次,重新推翻。
  她思绪紊乱,正试图理清个一二,陡然听到几步外傅寻低沉又意外的声音响起:“权啸?”
  曲一弦转头看去。
  被冻得青白了一张脸的权啸,此刻瓮着眼,一副大势已去的颓丧样。他呐呐地看了眼傅寻,又看了看曲一弦,哆哆嗦嗦地挤出抹苦笑来。
  她狠狠一挑眉,和傅寻对视一眼。
  傅寻的眼神深沉幽邃,此刻含了三分笑意,像是簇然点亮的灯光,透出丝跃然。
  她跟着抿了抿唇,说:“回去说。”
  ——
  走下山道时,帐篷已经搭得差不多了。队员忙忙碌碌的,正往帐篷里搬设备和物资。
  曲一弦出去一趟带回来一个男人这事太过稀奇,不少队员停了手头上的工作,抬头打量。
  她不欲解释,也不欲太引人注目,掀帘进了帐篷后,吩咐人送一双备用的山地鞋过来。这种低温环境下,赤脚站在雪地里,用不了多久双脚就能坏死。
  她在椅子上坐上,把权啸晾在一边,先去看傅寻腰腹处的伤。
  他俯身拎住权啸拖出来那会,应是撕到了伤口。
  果然,纱布浸了血,怕是要重新止血包扎了。
  她亲自去车里取了医疗箱,等回来时,权啸已经穿上鞋袜跟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垂头耷耳立在桌前。
  曲一弦没理他,晾在一旁替傅寻重新处理了伤口后,才转身在简易的折叠桌案前坐下。
  她喝了口热水,在权啸忍不住打眼看来时,下巴微抬,指了指他刚换上的鞋袜,问:“鞋哪去了?”
  他倒是回答了,只是有些不甘不愿:“被穿走了。”
  曲一弦点头,又问:“裴于亮让你脱了给江允穿的吧?”不等权啸回答,她指了指他脚边的凳子,示意他坐下说话。
  “我们来山上干什么的,不用说你也知道。你既然被裴于亮抛弃了,也没必要再帮他藏着掖着了,我问你答,我们互相节省时间,你觉得怎么样?”曲一弦话落,不见权啸回应,她立刻补充:“你要是想拿这个和我谈条件的话我劝你还是别想了,我顶多可以给你提供点热汤热水,一顶可以安枕休息的帐篷。这些你都不愿意,我也可以帮你联系顾厌,算你自首。”
  说到自首,曲一弦想起个词,又说:“污点证人知道吧?”
  权啸仍旧不说话,那双眼阴沉沉地观望着,颇有番要耗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傅寻翻了几页笔记本,从刚才进帐篷时,他就留意到了,曲一弦下山道时手里还捏了本笔记本。这会草草翻完,心中似有成算般,忽然开口道:“你是聪明人,你真的觉得他们带上江允去取物资还会回来?”
  曲一弦回首,看了傅寻一眼。
  他抬手,握住曲一弦的手指在指尖把玩着,漫不经心道:“换位思考,你若是裴于亮,你舍得这个时候再多一个人分你的物资?连困在这雪山里还要多久都不知道,你有这么大方,喂一个说不清什么时候就倒戈的白眼狼吃饱穿暖?”
  权啸被傅寻这句话刺激到,脸色变了变,仍有些犹豫不定。
  傅寻见他动摇,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你若还信裴于亮有退路,不如来看看雪山的地形和救援队的搜救计划。雪山只有一个出山口,山虽深,但想找一个人,除非他坠崖死了,否则只是时间问题。况且,你已经落我们手里了,还想翻出天去?”
  他倾身,掀起布帘的一角,示意权啸往外看:“这里都是人,分两个二十四小时盯着你根本不是问题。”
  傅寻这番话比曲一弦的要一针见血多了。
  果然,权啸面色变了几变后,颓然一笑,妥协了:“你们想知道什么?”
  傅寻的第一个问题是:“在山上接应你们的人是谁?”
  “不知道。”权啸皱了皱眉:“我不认识。”
  曲一弦头皮一麻,浑身一凛,那股寒意似从脚底心蹿起的,凝成丝得往她骨头缝里钻。
  山上有人接应。
  说明队里有人里应外合,暗中帮助裴于亮。
  那裴于亮会往雪山走,与她那番故意引诱的话根本没多大的关系。而是,早就决定好的。
  难怪他在明知军事要塞有埋伏时,敢孤军深入,他那晚……想知道埋伏的人在哪是假,想她和傅寻死才是真的。
  只要他们这两块不定时爆炸的绊脚石消失,他可以在救援队内部人的帮助下轻而易举地甩掉追踪的警方,一路坦途。
  所以——
  军事要塞伏击的计划失败不止是她的计划失败,同时也是裴于亮的计划失败。
  可他退至雪山,到底知不知道雪山这地形,是有进无出?
  或者说,请君入瓮的主使者其实是裴于亮?
  傅寻曲指轻弹了一下她的眉心,提醒:“深陷局中,难免会看不破局势,先听听权啸怎么说吧。”
  话落,他问权啸:“从军事要塞出来后发生的事,你给我说一遍。”
  权啸似想了想,答:“我一路被扔在后备箱的事两位也知道,前几日,你们去五道梁补给物资,营地里来过一个人。是谁我不清楚,但等那人走后,裴于亮就替我松了绑,让我与他合作。只要我帮他做事,他和我之间的账就一笔勾销,事完了之后就放我回去。”
  “但具体做什么他没有立刻告诉我,只到军事要塞当晚,他让我偷偷上巡洋舰,替他开车。后来发生的事你们也知道,我开车出来后,很快发现巡洋舰没油了。当时你们咬得紧,我也不敢停下来加油,只能按他指的路,往雪山开。”
  “再后来车彻底没油了,我见后头没车追上来了,就下去加油。谁知道这油加下去,车根本没法开了……有先例在前,傻子也知道是汽油有问题。再然后,就是背上物资上山,从天黑走到天亮,到了山上那间屋子。”
  权啸顿了顿,又补充:“他这一路与我交流极少,看样子应该是有人指路,没费什么劲就到了这间屋子里。天黑时,有人敲门,裴于亮亲自去开的门。那个男人穿得厚,戴着墨镜、口罩,整张脸遮得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没进屋,和裴于亮在门口说了几句,没一会裴于亮就进屋来,那男人就站在外头边抽烟边等。”
  说到这,他似想起什么,有些别扭起来:“裴于亮给我留了两天量的食物,让我在这等着,他去补给点拿了物资就原路返回,和我会合。我其实也不大信,但形势比人强,裴于亮手里有枪,站在门外那个男人看上去又不是个好商量的主,让我觉得我敢说半个不字,他们当场能把我解决了。”
  曲一弦问:“他们人往哪去了还记得吗?”
  权啸干巴巴道:“就那个房子的后头,我看着他们上去的。”
  他似又想起什么,皱着眉头说:“那个男的好像有点瘸腿,但走路不慢。上山,走小山道都挺麻利,就走平路时能看出来跛脚。”
  曲一弦的脑子一炸,瞬间脑中一片空白。
  像是为了验证她心中所想般,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上“小袁帅”三字像要刺痛她眼球般灼然亮起。
  曲一弦任由铃声响了一会,才起身,掀帘出去接听。
  许是长久打不通,袁野接起电话后,语气有些急躁:“小曲爷,你怎么才接电话?”
  曲一弦深呼吸了口气,尽量平稳了情绪,问:“怎么了,你到敦煌了?”
  “没,哪这么快?”他抱怨了一声,语气有些凝重:“我出发后就让敦煌的朋友帮我去盯着王坤了,省得我到时候跑空耽误事。结果你猜怎么着,我朋友守了半天都没见那个小卖部开门,跟邻居一打听吧,听说差不多一星期前就关门闭店了。”
  “我没弄清是什么事,也不敢虚头巴脑的就直接跟你说了。我让朋友接着找,王坤家、他小媳妇的工作单位都找了,后来还是从隔壁车队那知道的,说王坤一个星期前就出敦煌了,问他干什么去,他说去挣大钱回来盖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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