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点头,“告诉罗夫人,事成之后,我一定奉上另一半银子,也绝不会将此事透露给罗御史知晓。”
本来平儿也觉得凤姐去荣国府参加婚宴的行为太过任性,可后来才知道,凤姐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计划的,包括特意去新房看望傅秋芳引起京中流言不断,也包括此次病重。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就连附学一事也在凤姐的算计之内。
那些豪门贵族自然不稀罕贾家的义学,可是对于那些想要巴结贾府的普通官宦人家可是难得的机会,罗御史的夫人自然也可以让自己的儿子去附学。
罗御史为人光明磊落,古板正直,素来瞧不上贾家这样的人家,更是因为直言敢谏得罪了不少人。发现了皇帝有失误之处也直言不讳,对此,皇帝虽然头疼,却也重用他,是以朝中那些大臣也无人敢为难他。
所以,罗夫人提出想让罗钦附学的时候,贾母欣然应允。
可谁也不知道,罗御史是不同意的。按照他的说法,是不想和贾家走太近污了自家门庭。但是罗夫人坚持,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横竖罗钦脑子愚钝,去哪里读书都是一样的,只要不给他惹祸、被人抓住把柄就行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好儿子早已经闯下滔天大祸了。罗夫人爱子心切,不欲让罗御史知晓,只能四处筹备银子,还清赌银。
此事,凤姐前世就有所耳闻,现在刚好拿来利用。
“我早就让人探听到罗钦与人吃酒赌钱,输了八百两银子。罗御史教子甚严,你说若是让他知道了,罗钦还能不能活得成?罗夫人一向溺爱这个独子,除了隐瞒也再无别的办法了。再者,罗御史出身寒门,又廉洁奉公,两袖清风。这八百两银子对于别人来说或许可有可无,可是对罗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罗御史素日得罪了那么多人,谁又肯帮他呢?而且,依照罗御史的性格,只怕宁愿舍弃这个儿子,也不会向别人低头。更何况,此事他又不知道,罗夫人只能依靠自己了。”凤姐感叹道,“罗御史清正廉洁,德高望重,终究还是被儿子拖了后腿。”
平儿好半天才道:“是啊。可若不是因为罗钦,姑娘还找不到罗夫人做帮手呢。不过奴婢还是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
“奴婢可惜您的银子啊。”平儿道,“上次收买马道婆花费了一笔银子,这次八百两又送出去了,奴婢看了都觉得肉疼。”
凤姐轻笑出声,“若要事成,就要付出一定代价,如今我只是付出银子就能达到目的已经很容易了。再者,那些铺子每年都会赚很多银子,还愁赚不回来吗?”
前世今生,凤姐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她自幼被王家假充男儿教养,帮着姜夫人管家理事。她母亲生前留下的嫁妆也悉数由她自己掌管,更别提出嫁的时候还有丰厚的嫁妆,她完全可以守着这些财产过舒服的日子。谁知道她前世哪根筋哪不对,要去放印子钱,结果被人发现了,又是一项罪名。
她今生不会再贪得无厌,也会牢牢守好自己钱财,王夫人别想再算计她的嫁妆。
六月的天,就像被火烤着,即便只去外面行走了几步,也是汗湿衣袖。
而凤姐‘心思郁结’,更没有心情出去了,刚好可以待在房间。姜夫人总是来开解她,劝她出府或者去园子里走走,免得闷坏了。但凤姐却表示没这个心情,姜夫人也只能放弃,私下里却又找了不同的大夫来为她诊治。
其实,她也不是不想出去,实在是外面太热了。
许是老天大发慈悲,第二日便下起了大雨,后来便是一连几日阴雨连绵,到了第四日雨才停下。
云收雨停,天气凉爽,凤姐终于走出了院子。
凤姐坐在亭子里,看着不远处的湖水。刚下过雨,碧空如洗,水天一色。荷叶密密麻麻,层层叠叠铺展开来,似一望无际,隐隐与天空相接。在荷叶的簇拥下,一朵朵荷花亭亭玉立,更显鲜艳粉嫩。
凤姐靠在栏杆上,百无聊赖,随意拨弄着一朵蔷薇。蔷薇刚经过雨水的浇灌,盛满了水珠,更是娇艳欲滴。忽听得‘啪嗒’一声,一滴水珠从柳叶滑落下来,掉落在她头顶,碎裂开来。
凤姐下意识摸了摸头顶,突然觉得有些气恼,一把扯过垂柳枝,瞬时间,雨水哗哗落下,打湿了她的衣袖。
她更加懊恼,不知和谁赌气似的,哼了一声,起身去石凳前坐了。
这时候,平儿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手中还拿着几包药,“姑娘,发......发生大事了!”
凤姐忽而抬头,“事成了?”
平儿点点头道:“今日原该是去济世堂为姑娘抓药的日子,可是我刚从济世堂出来,就看了一出热闹。”
因为凤姐病体未愈,所以一直吃着药。今日平儿名为抓药,实是去探听消息。她已经和罗夫人约定好了,若是有事,就将消息送到名为‘凝香阁’的胭脂铺,届时自有人去取。
今日平儿还未到凝香阁,就被一场闹剧惊到了。
大街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茶馆酒肆林立,贩夫走卒无数,笑闹声、叫卖声不绝于耳,一派繁华盛景。
平儿刚下了台阶,就听到有人大喊,“都给我闪开,前面那两人是贼!”
只见五六个小厮装扮的男子,手持长棍,追赶着两个男子。一路上不知道撞翻了多少摊子,众人纷纷躲避。
平儿也差点被人撞倒,勉强站稳。
听见那几个小厮说追赶的是贼,所有人都义愤填膺起来,叫嚷着将小贼抓住。
被称为‘贼’的两个男子边跑边喊:“胡说,他们说谎,我不是贼,他们是要杀人灭口!”
这种情况下,自然无人相信他们,只有少数人觉得事有蹊跷。且看两人的穿着气度,不像是贼,倒像是谁家公子。
不知跑了多久,两个贼早已经精疲力尽,有人不想做贼的逃之夭夭,干脆伸出脚将两人绊倒了,后面的小厮自然追上来将两人辖制住了,还假模假样的向那人拱手道谢 。
“多谢了,我们现在就将这两个贼捉回去处置!”
两个贼兀自挣扎,骂骂咧咧,“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小爷我不是贼......”
一个小厮一拳打到他脸上,冷笑道:“你不是贼我们为何抓你,老实点,免得受皮肉之苦!”
“我不是贼,我是.......”
小厮又给了他几拳,“还敢说话!跟我老老实实去见我家主子,说不定会饶你一命。”小厮语带威胁,目光阴沉,含着几分暗示。
贼人不管不顾,大喊大叫,“你们明明是被我发现肮脏的事,还贼喊捉贼,真是无法无天,真当你们贾......”
“还敢说话!给我堵住他的嘴!”说着,一拳又要落下。
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大喝,“住手!”
第15章
“姑娘,您猜那人是谁?”
凤姐挑眉,“难道是罗御史不成?”
平儿眉眼弯弯,“还真让姑娘猜对了。”
当时罗御史刚下早朝,在回家的路上刚好遇到此事。他本就是个正直之人,喜欢管不平事,自然要出手制止了。
这一阻止不要紧,当看到罗钦青红交加的脸时,他面色变了几变,瞪着眼睛半晌没说出话来。
罗御史平素不爱和京都官员往来,那些小厮自然是不认得他,再看他身后朴素的马车,只以为他是几品小官,更不将他放在眼里,骂骂咧咧让他滚开。
话里话外,不把罗御史放在眼中。在罗御史看来,则是哪家的奴才狗仗人势,作威作福了。
如此一来,他更该管了。
罗钦一看见自己的父亲来了,自以为得救,大声呼喊着说是他发现了荣国府宝二爷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被追杀。
“哦,后来呢?”凤姐把玩着桌上的茶盏,颇为惬意。
平儿抿唇笑道:“那几个小厮心里有鬼,自然是不同意的,拉扯着就要将罗钦带走。当着罗御史的面,贾府小厮就如此胆大妄为,罗御史自然不会忍了。便直接报了自己的身份,也不管那些人信不信,就直接叫了顺天府的人来,将这些人一起带了去。顺天府尹虽然不敢得罪贾家,却也不敢在罗御史面前明目张胆的偏私,只能先审问着。这样一来,事情便闹大了,所有人都知道贾府小厮将罗御史的公子当小贼打了。”
“罗钦将一切都说出来了?”凤姐眯了眯眼。
平儿点头,“是。罗钦说……说宝二爷是个好色之徒,就连在义学也不消停。这些天他一直发现宝二爷和两个漂亮的男子鬼鬼祟祟,有些不能见人的勾当,有好几次他亲眼看到宝二爷和两个叫‘香怜’‘玉爱’的男子贴烧饼……”平儿顿了顿,“姑娘,什么叫‘贴烧饼’?”
凤姐轻咳一声,道:“女儿家打听这个做什么,你只说接下来呢?”
平儿有些迷茫,还是道:“罗钦说,今天他看到三人在行苟且之事,却被望风的小厮看到了,将他围追堵截,各个凶神恶煞。他心中惊惧,喊出了‘要将所听所见之事告诉荣国府二老爷’,宝二爷急了,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先让小厮将他抓住威逼利诱一番,让他收回今天的话,追着追着就追到大街上来了,未免事情暴露,就谎称是在捉贼。可依照罗钦的穿着打扮哪里像贼,明显就是贾府小厮在说谎。”
凤姐一双凤眼潋滟出无限柔情,她呡了口茶,“顺天府尹怎么做的?”
“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只能先将五个小厮关押起来了,又派人去荣国府传宝二爷与罗钦对质。结果,宝二爷不肯来,只说是身子不舒服。罗御史的脸色可难看了,便带着罗钦回府了,说此事绝不会善罢甘休。”平儿神神秘秘道,“姑娘,您说,罗御史会不会……”
“依照罗御史的处事风格,自然会将此事上达天听了。”当然,自然不会是为自己儿子讨公道,而是弹劾荣国府小厮仗势欺人,横行霸道,荣国府的主子也听之任之。
天顺帝本就忌惮且厌恶贾家,素日或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由罗御史带头弹劾就不一定了……
“这样一来,不止能给贾家一个教训,贾宝玉也能‘声名远扬’了。”
平儿犹豫了一下,问道:“姑娘,罗钦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凤姐笑容是明晃晃的讽刺,“至少不会是捕风捉影。”
贾家的男人啊,不但好色,而且荤素不忌,贾琏如此,贾宝玉也如此。
贾宝玉喜好温柔俏丽的美人,早早就开了荤,除了袭人那个过了明路的通房丫鬟,房里至少还有四五个。
他喜欢漂亮的女子,也喜欢漂亮的男子,前世不止一次和男子做那种事,在义学的时候也有过。
如今,凤姐不过是加以利用而已,一是让黛玉进一步看清贾宝玉的真面目,二是对贾家之前的所作所为加以回击。
贾家人向来目中无人,自私自利,今天她毁了贾府名声,也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可就算是这样,您又怎么能保证他们会将罗钦追赶到大街上,又让这么多人看见呢?”
凤姐站起身,“你没听见罗钦说的吗?他说他情急之下喊出了‘要将所听所见之事告诉荣国府二老爷’,宝玉向来惧怕二老爷,做出这样有伤风化之事,能饶过他吗?”
凤姐还记得,前世因为贾宝玉调戏金钏被贾环告知了贾政,贾政将贾宝玉毒打了一顿,若不是贾母拦着,贾宝玉不死也要残废了。
现如今,这件事传遍了京城,贾家的名声被毁了,贾政难道还要放过他吗?
平儿有些心惊胆战,“姑娘,您这样做是不是……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毕竟宝二爷是您的表弟……”
凤姐不以为意,“我不过是给他一个教训罢了,让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前世金钏被王夫人赶出去,明明是贾宝玉的责任,可是他拔腿就跑了,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眼看着金钏因他而死。
这是何等的不负责任。事后就算再烧香祷告又有何用,人还能活过来吗?
到处留情,却也处处无情。
他喜欢黛玉不错,却也到处拈花惹草,让黛玉为他伤心流泪辜孤独死去。
这种好女色、好男风又不负责任的人,如何配得上林妹妹?她这样做也当是为前世的黛玉出一口恶气。
看凤姐面色冷凝,平儿不敢再说什么了。
两人刚回到院子,就听说周瑞上门来了。
……
罗御史让随从送罗钦回府,立刻返回了宫中求见天顺帝。
大太监张鸣小心翼翼的走进来,生怕打扰了天顺帝,“皇上,罗御史求见。”
天顺帝一把将棋子撂下,“这个老匹夫,早朝的时候就频繁的有事起奏,下了朝还不让朕清净,若非他还有用,朕非要摘了他的脑袋。”
话虽如此,可不见丝毫动怒。
张鸣笑而不言,极有眼色的奉上茶盏。
天顺帝喝了一口茶,抬起眼皮道:“这次又为了何事?”
张鸣在天顺帝身边伺候几十年,向来耳聪目明。听到天顺帝这样问,立刻将今晨贾府和罗钦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天顺帝沉默片刻,继而嗤笑,“贾家……还真是胆大包天,他们还真当京城是贾家的天下?又或是仗着祖上的功劳以为朕不敢将他们如何?”
张鸣赔笑,“不过是两府子弟小打小闹,当不得真。”
天顺帝表情晦暗难明,问对面男子道,“昭华,此事你以为如何?”
男子仍旧低头看棋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栖下两片阴影。他轻笑一声,“陛下若实在厌烦了他们,直接将他们的脑袋砍了不就成了?免得留着碍眼。”
说着,又落下一子。
皇帝一愣,然后笑骂道:“胡说八道,你以为这么容易吗?”
男子不接话,只是懒洋洋道:“陛下,您输了。”
天顺帝一噎,摆手道:“滚滚滚,别让朕再看到你。”
男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行礼道:“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