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咬牙,抬手便是一掌,少年顺势捉住她的手腕,“别动。”
女孩仍挣扎着,不小心牵动了少年臂上的伤势,少年拢起眉头,口吻有些生硬,“不要闹了。”
“……”女孩蓦地顿住,却通过少年的声音坚定了自己所想,“你受伤了。”
少年没有回答,转而低头从衣摆撕下一块布条,有些艰难地给自己左臂包扎起来。
那悉悉索索的声响传到女孩耳里,让她纠结了许久,最终咬着牙关,抬手解下眼前的黑布,一手夺过少年手里的布条替他包扎。
与此同时,她近乎恳求地启唇,“不要看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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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
谢逐负手站在船头,被身后的唤声从回忆中拉扯了出来。
他回过身,只见是宁翊走了过来。宁翊走到他身侧,也好奇地低头,望了望那只能映出船影的水面,却除了水波什么也瞧不见,“少爷在瞧什么?”
“梦。”谢逐低垂了眼。
宁翊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什么?”
谢逐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而侧头看他,“此处无人,世子还是莫要这么唤我了。”
宁翊大方地摆了摆手,“无妨无妨。”
他往身后看了看,凑到谢逐跟前问,“方才陛下到底怎么了?我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
谢逐避而不答,“世子可曾见过陛下的异瞳?”
听见异瞳二字,宁翊蓦地瞪大了眼,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嘘嘘——可别在陛下跟前提异瞳两个字!”
谢逐又问了一遍,“世子见过?”
“没有!怎么可能!”
宁翊摇头,“陛下的那双眼睛,就像她的逆鳞一样,触之必怒。除了她身边的玉歌姑娘和薛公公,应当再没什么人敢看了吧。哦,长公主以前或许也见过。”
他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却突然想起什么,惊诧地看向谢逐,“方,方才,我把水溅到陛下眼里了,是不是损坏了那个,那个番邦货郎进献的明眸?”
谢逐定定地看他。
宁翊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36章
夜色渐暗, 舱阁内已点起了灯, 随着水波荡漾轻微晃动。
床榻在临水一侧的窗边, 贺缈倚着半开的窗扉, 眼上又系起了白色轻纱, 将那双异瞳掩在其下。
“吱呀——”
玉歌端着饭菜从外头走了进来。
贺缈蓦地转头,见来的是玉歌才放下了戒备, 又转眼看向舱外, 一言不发。
“小姐, 奴婢去看过方姑娘了, ”玉歌将饭菜在桌上放下, “方姑娘服了药后,已经好了许多。”
见贺缈还是闷闷地不说话,玉歌走了过去, 劝慰道, “小姐,您已经整整两日没出过舱房了……”
“我才不出去,”贺缈声音微微有些低哑, “万一出去碰上……”
她顿了顿,有些懊恼地揉起了眉心。
玉歌心里清楚,她的陛下此刻怕出舱房,便是不想遇见谢逐。
自两日前, 陛下的明眸沾了水,差点在这位谢大人跟前脱落后,她就一直躲着谢大人走。
玉歌抿了抿唇, 小声道,“陛下放心,您现在出去碰不着首辅大人的,他与您一样也在舱房内待了两日,没出来过。”
贺缈面无表情地斜了玉歌一眼,沉声道,“谁说我怕遇上他?”
“奴婢知错。”
玉歌悻悻地低头。
贺缈沉默了半晌,才又启唇,“他怎么了?”
玉歌一脸早就料到的表情,见贺缈瞪她,轻咳一声说,“没想到首辅大人也晕船呢,症状比方大人还严重一些……”
贺缈一愣,“你可给他服过药了?”
“……已经用了。”
贺缈低低地嗯了声。
窗外突然传来水波轻响,她偏头看向外头,江上突然起了风,在船头灯笼的映照下,隐约能瞧见雨珠打在湖面上溅起的点点水花,“下雨了。”
“哟,”玉歌赶紧凑了过去,将半开的窗户掩上,“这雨一下,天定是要凉一阵了。”
贺缈走神,压根没听见玉歌在说什么,自顾自地说道,“这雨天……他的毛病是不是又犯了?”
玉歌没反应过来,愣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这个“他”说的是谁,不由担忧地看了她几眼,最后还是将话说出了口,“陛下,您似乎对首辅大人太过上心了。他……不是国师。”
她始终坚信女帝是将谢逐当成了国师的替身。
若要放在之前,贺缈听到这话必然不悦,可今日,她却颇有些认真地抬眼,眼里闪着莫名的光,“玉歌,他真的不是吗?”
“自然不是。”
“可……”贺缈起身下榻,鞋也没穿就往前走了好几步,眼前又浮现出谢逐想要摘她明眸时的场面,“他那日对我说的话,口吻,就连眼神,都和当年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同一个人,怎么会……”
许是也知道自己的话有多荒唐,她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
玉歌连忙将她的鞋从榻下拿了过来,“或许只是巧合?”
“巧合?”贺缈怔怔地穿上鞋。
话是人人都能说的,但眼神口吻又要怎样才能巧合?
那时她刚被哄着回了北齐皇宫,因为异瞳带来的弑父灾星之命,一群作法的巫师举着火把围着她转圈,甚至想要将她活活烧死。而她的父皇母后坐在御座上冷眼旁观,对她的恐惧视若无睹。她被抛弃,被背叛,从小颠沛流离,受尽冷眼憎厌,皆是因为这一双天生异瞳……
她甚至想过,哪怕她一出生便是个瞎子,或许也比异瞳要好上许多。
从北齐皇宫拼死逃出来后,她再不愿再以异瞳示人,始终用一根黑色布条系着眼,哪怕看不见也不愿摘下。可星曜不知为何,总是对她以黑布遮眼的事耿耿于怀,从未放弃让她摘下。
她始终记得,当她揭开黑布露出自己那双异瞳时星曜的眼神。
带着阔别已久又重逢的欣喜,虽有惋惜,却独独没有惊惧之色。温和而柔软,仿若冷玉上淌过的暖流,让她坚硬的外壳尽数碎裂。
——不要看我的眼睛。
贺缈又忆起那日在谢逐面前脱口而出的恳求,一时又心烦意乱起来。她甚少在人前表现得那般脆弱,偏偏还被最不应该看见的人看见……
真是丢人,太丢人了。
“笃笃笃——”
舱房外突然有人敲门。
玉歌朝门口走去,扬声道,“什么人?”
“玉歌姐姐,公子的药丸用完了,让我再过来拿一些。”
听见明岩的声音,贺缈耳朵动了动。
玉歌走了出去,掩上舱阁门,“你家公子晕船的症状还是没有好转么?”
明岩苦着脸,“原本好些了,可如今下起了雨……公子他脸色都白了。听闻玉歌姐姐颇通医术,不知可有其他缓解的法子?”
玉歌朝门内瞥了一眼,从囊中倒出些药丸交给明岩,“你先拿着,我再想想办法。”
将药丸给了明岩后,玉歌回到舱阁,试探地问,“陛下,看样子首辅大人光吃药丸怕是不行了,奴婢是否要为他煎一服药?”
贺缈已经在桌边坐下,心不在焉地夹菜,“……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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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雨落下,解了不少暑热,船舱间拂过的江风也变得凉爽起来。
谢逐半拥着薄毯靠在榻上,面色有些苍白,墨黑的长发自肩侧垂落,落在素白的寝衣之上。他低着眼,一边探手抚着毯下的膝盖,一边听着窗外雨滴坠在水面上的轻响。
明岩在一旁打着瞌睡,头往下一歪,突然清醒过来。
他打了个哈欠,抬眼见谢逐又坐起了身,连忙走了过来,“公子,这天还没亮你怎么就醒了?”
谢逐每逢雨天就少眠,半夜从梦中惊醒,便再也睡不着。坐了快两个时辰,满眼都是梦中最后一刻刺来的长剑,和他心口晕染开的血色。
“明岩,我没记错的话,你自打出生便在谢府?”
他微微拧着眉,嗓音低哑。
明岩一愣,“公子怎么想起问这个?”
谢逐垂着眼启唇道,“你娘亲是我的乳母,自幼照顾我,所以你是在府中出生的。十年前的事,你可还有印象?”
“十年前?”
明岩仔细回想了一下,才突然反应过来,脸色微变,“公子说的是……”
“我当年重伤性命垂危,到底是因为什么?”
谢逐看向他,眸色深深。
明岩眨了眨眼,“我那时不过五岁,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懂……夫人难道没有与公子说过吗?”
他支吾了一声,“我只隐约记得,老爷夫人外出行商,中途路遇劫匪,公子被匪徒所掳,这才受了重伤。”
果然还是这个答案。
谢逐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他也问过母亲好几次,母亲亦是如此回答,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总存了个疑影。
“公子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明岩小声问。
谢逐眼睫低垂,在面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我方才做了个梦。梦中,我是为了救一个人才被重伤,并非是被劫匪所掳。”
明岩松了口气,笑道,“公子,不过是个梦而已,梦都虚无缥缈的,哪里能作数?”
两人说话的功夫,船外天色已渐渐亮了,淅淅沥沥了一夜的雨也停了。
舱房外响起来来往往的脚步声,门外传来敲门声。
谢逐朝明岩看了一眼,“看看是谁。”
明岩推开门,见门外是托着药碗的玉歌,面上一喜,“玉歌姐姐,这是?”
“这是你主子的药。”
贺缈面无表情地从玉歌身后走了出来,径直掠过被吓愣的明岩,走进舱房。
见进来的人是贺缈,视线在她重新换上明眸的双眼上扫过,谢逐顿了顿,面上却没有丝毫诧异之色,“陛下。”
他掀开膝上的薄毯,想要下榻行礼。
贺缈走到跟前,抬手制止了他,不温不火地开口,“不必了。听说你难受得厉害,我过来看看。”
她转头朝玉歌点了点头,“我叫玉歌替你重新配了服药,你趁热喝了吧。”
玉歌将药碗端了过来,在榻边的小案上轻轻放下。
明岩殷勤地搬了张凳子过来,在贺缈身后放下,“陛下,您坐。”
贺缈朝他瞥了一眼,又看向那张圆凳,气有些不顺,“我不坐,拿开。”
她这么站着挺好的,还能居高临下找回点气势。
“……”
明岩莫名被怼,僵在那儿不知要作何反应,只能求助地看向自家公子。
谢逐挥了挥手,“你先出去。”
明岩只以为他要与女帝商量什么大事,便赶紧撒开手里的凳子,扭头就跑,出去时还顺带拽上了玉歌。玉歌本还想待在屋内看着,以免贺缈再被蛊惑得忘了东南西北,可明岩不识眼色地劝她出去,贺缈又不曾开口,她便也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谢逐微微仰头,看向榻边板着脸,颇有些盛气凌人的女帝,唇角勾了勾,“陛下当真不坐?”
“不坐,”贺缈斩钉截铁,“你快些将药喝了。”
她心眼小,谢逐让她丢了脸,她必然是要还回去的。这药里她让玉歌多放了不少黄连,所以才特意端过来,就是想亲眼看着谢逐有苦难言,以此扳回一局。
作者有话要说: #女帝 闷声作大死#
#女帝 悔不当初#
第37章
谢逐眸色动了动, 伸手端起药碗, 刚舀了一勺送到嘴边, 手腕却抖了抖, 那瓷勺又“当”一声落回了药碗里。
贺缈惋惜地抿了抿唇。
谢逐微微蹙眉, 重新拿起碗里的瓷勺,却像是竭尽全力才能稳住手腕似的, 缓慢地往唇边凑。
贺缈瞪得眼睛都干涩了, 终于看不下去, 侧身一屁股在他榻边坐下, 一把接过他手里的药碗。
“……我来吧。”
生怕谢逐看出什么, 她掩饰地垂眼轻咳了一声,“今日船会在临川码头靠岸,我们要上岸走一走, 你不能躲懒。”
谢逐定眼瞧她, “陛下不是不愿见到臣么?在舱阁中已经躲臣躲了两日。”
“谢卿又在说笑。”贺缈捻着勺的手微微一顿,干笑起来。
笑着笑着却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抬眼瞪他, “你自己不是也在舱房里躺了两日?”
谢逐也不反驳,望进她漆黑如墨的眸底,“那日,是臣唐突了, 还望陛下恕罪。”
被他这么一提醒,贺缈就又想起了自己可怜兮兮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忍不住别开脸咬了咬牙。
恕罪恕罪……她又不能轻易动他, 罪自然是要恕的,但报复也一定是要报复的。
贺缈转回头,脸色瞬间阴云转晴,声音都柔了下来,“你当时也是为了我好,什么恕罪不恕罪的,来来来,快把药喝了吧。”
她端着一脸笑舀了勺药,倾身凑过来,离得近了,身上那股那清甜的香气便扑了过来,丝丝缕缕在谢逐鼻尖萦绕,撩拨着他的心神,让他略微有些怔忪。
贺缈已经将汤勺递到了他唇边,张了张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