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转头看见他此刻的狼狈, 不要再让他将那些从未说出口的话咽回去, 不要转头就好。
星曜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一改平日里的寡言少语、冷漠疏离,口吻竟是变得卑弱起来, “从前……是我错了, 我不该对把你推开,不该对你说那些话……可我只是……我只是过不了心里那个坎……我控制不了……我该早点知道,我应该早些承认……”
他咬了咬牙, “我去喝那些治失忆的药,我去把从前的星曜找回来……”
贺缈从没见过这样的星曜,急切而热烈地想要表达什么,带着些患得患失的歇斯底里, 仿佛还有生怕无法再挽回的悔意。
“缈缈,没有什么比你的人更重要,”
星曜哑着声音喃喃道, 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别和他走,其他的我都不在乎了,我都不在乎。”
身后人的温度渐渐烫热,两人挨得那样近,贺缈也被那热气蒸烤地双颊通红,耳畔嗡嗡的,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不知道为什么,星曜此刻说的这些话,分明是她这十年来做梦都想要听的剖白。可为什么她完全听不明白,又为什么偏偏在这一刻钻了牛角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总有种隐隐的不安……
“星曜……”
半晌,贺缈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启唇唤了一声。下一刻,却张着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然后挣开横在腰间的手,回头看向星曜,“你到底怎么了?”
星曜缓缓收回自己的手,却垂下眼陷入沉默。
“我和谢逐……”
贺缈抿了抿唇,“只是君臣而已。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对他耿耿于怀。你刚刚说和他离开?我为什么……要和他走?”
星曜没有回答贺缈的问题,反而抬起眼,似是下定了决心。
“我们成婚吧。”
- -
观星阁。
小童擦拭完书架便走到了书案前整理卷宗。
“噫?”
见书案上一片狼藉,小童疑惑地噫了一声。
国师向来自律有洁癖,平日里阅卷宗时,总是会将桌案上的书卷分门别类安置好,务必要整齐干净才能看得过眼,怎么今日桌案上竟然如此混乱。
他俯身开始整理案上的卷宗,一拿起却发现底下压着一张被揉皱的小字条。
“谢逐……”
小童好奇地念出了纸条上的小字。
首辅大人?
他顿住,继续顺着往下看,却见纸上写了星曜和谢逐两个名字,名下竟跟着两人的生辰八字,可却是一模一样的时辰……
这是什么意思?
小童不解地想了想,发现这生辰八字好像不是国师的。所以这字条到底是什么意思?
“吱呀——”
观星阁的殿门突然应声而开。
小童还来不及将手里的字条放回去,一转头却见星曜已经朝这里走了过来,“大人!”
“你在做什么?”
一扫出去之前的阴霾,此刻星曜面上却又恢复了云淡风轻,只是没了表面那层冰霜。
“我在理卷宗……”
小童侧了侧身,星曜看清他手里的字条,面色却是微微变了变。他脚下稍稍加快了步速,几步走到案前,从小童手里夺过字条,“你下去吧,我自己来。”
小童应了一声,转身退下了。
待他完全退出了观星阁,星曜才低头,展开手里的纸团,看了看纸上那熟悉的字迹,眸光闪了闪。
下一刻,他缓缓将那字条撕碎,眸色深浓,眼神却变得坚定。
谢逐,必须得死。
- -
贺缈半宿没合眼,第二日醒来时仍觉得自己昨日大概是做了个梦。
“陛下,今日休沐还要去首辅大人那里么?”
见她这模样,玉歌实在是猜不出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贺缈勉强回过神,牵了牵嘴角,“去。”
浑浑噩噩地被玉歌换好衣衫,却在寝殿外看见了早就立在那,似乎等了许久的星曜。
贺缈一愣,看见星曜的第一眼就瞬间清醒,而在见到星曜唇角淡淡的笑意时更是意识到自己昨天不是做了个梦而已……
“星曜大人?!”
玉歌也被吓到了。
星曜开口问,“去谢府?”
贺缈点点头,嗯了一声。
下一刻,星曜却是走了过来,主动拉住她的手,“我和你一起去。”
“什,什么?”
贺缈惊了,说话也开始结巴。
“晋帝晋后不是在谢府么?”
星曜微微别开了眼,“若是我们要成婚,总不能避着他们,自然要去拜见。”
什么?!!!!
听到成婚二字时,一旁竖着耳朵的玉歌彻底懵了。
请问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到底是什么进展?!
她目瞪口呆地看向薛显和薛禄,却见他们,包括周遭所有人,都露出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表情,显然原来也是不知情者。
轻飘飘抛下这么一颗巨型□□,星曜便将还在迟疑的贺缈给拉走了,不容拒绝的。
王街。
说起来也很是心酸,十年来,这还是星曜第一次主动陪贺缈出宫,第一次主动陪她在这条街上走。
然而贺缈从下马车那一刻就开始挣扎绝望,和星曜成婚几乎是她这几年想也不敢想的事,她自然高兴……
但她还是个有良知的人,这样带着星曜大摇大摆进谢府,怕不是能让人气得心梗?像是去耀武扬威的。
可……星曜本就对谢逐不满,再加上这次又找了一个完美无敌的借口,她好像也不能拦着。
就这么一点一点地往前龟速挪步,星曜也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但却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星曜!”
纠结了一路,甚至都已经走到了谢府门槛前,贺缈还是咬了咬牙,转身拉住星曜的衣袖,“算了吧,我们不要进去了,在醉蓬莱和义父义母见面好吗?”
“……”
星曜抿唇,陷入沉默,定定地看向贺缈。
“呵,都在啊。”
就在贺缈已经有些招架不住的时候,一个声音却突然从后头传来,也不知是解救了她还是带来了新的麻烦……
贺缈连忙转回头,竟瞧见贺琳琅装扮得很正式,排面十足地从谢府内走了出来,而谢逐也跟在她身后。
“贺琳琅?”
顾不得再去看谢逐的反应,贺缈一惊,“她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我身为大颜的长公主,来拜见宗主国的君王,这难道不是礼数?”
贺琳琅冷笑着走近,视线在她拉着星曜的手上扫了一眼,“若是我不来,陛下是不是就打算一直瞒着我,这大晋帝后在盛京微服私访的消息?”
糟了……
贺缈皱眉,“长姐……”
贺琳琅不再看她,径直从她面前走过,抬头看了看谢府的牌匾,“晋帝晋后来了盛京,却只能屈尊住在这小小的奕王府,可不是委屈了?”
说到奕王府三个字时,贺琳琅带了些压抑的咬牙切齿,“陛下莫不是忘了,我们大颜是臣属国。宗主国的皇帝皇后来我们这小小的附属国微服私访,若是不好好接待,若是他们一个不开心,便要挥手攻下我们大颜可怎么是好?”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上了自己那独一无二的车辇,在路过贺缈时还不忘掀开车帘同她补充一句,“明日京郊有赛马,我以长公主的名义邀晋帝晋后去观赛,你……爱来不来。”
“!!”
贺缈眸光骤缩,一把松开星曜的手,脚下轻轻一点,猛地跳上车辇,同贺琳琅理论去了……
而被留在原地的星曜却是和谢逐对上了视线。
对上视线的那一瞬,星曜这十年来的怨气几乎是蹭地燃起一把火,在他眼底燎成一片火海。
原来是他,原来他就是那个让自己做了十年赝品的“星曜”。
星曜永远没办法忘记,从十年前的那一天起,他被师父逼迫着改名换姓,被迫去讨好一个口口声声对他唤别人名字的女子,被迫去迎合她的喜好,被迫穿黑衣,被迫喝那些治失忆的苦药……
而这些最初的厌恶却并不是痛苦,在他心里真正有了贺缈之后,他才彻底坠入了地狱,明白了什么才叫极致的煎熬。
看着喜欢的女子不断靠近自己,所有的亲昵所有的爱意,都是透过他奉献给了另一个人……
他冷漠,他刻薄,他从来没有回应,不过是不想成全“星曜”和“贺缈”。然而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故事开始的那一刻起,他其实就已经失去了以自己真正身份站在贺缈面前的所有机会。
因为贺缈透过他看见的,永远是另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我没有存稿了
明天有没有更新都成了一个谜_(:зゝ∠)_
还有一个好消息
星曜要暴露了
第72章
贺琳琅知道贺缈会有反应, 但却没想到她竟然会跳上车辇找自己算账。
“你……这是做什么?”
贺缈黑着脸, 皱眉盯着贺琳琅,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贺琳琅, 你到底要做什么?!”
贺琳琅却压根不把她放在眼里, 移开视线,扯了扯嘴角, “还是那句话, 我能做什么?不过是替陛下尽一尽我们臣属国的本分罢了。”
“你能做什么?三番两次找谢逐麻烦的难道不是你?”
贺缈一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 “谢逐的事, 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帮你圆过去就算了。这一次义父义母若是出了任何差池, 贺琳琅,你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
“义父义母……”
贺琳琅冷笑了一声,“翻脸不认人陛下又不是头一回了, 两年前陛下不是还大义灭亲治了奕王叔的罪么?现在就算治我贺琳琅一个死罪, 又算得了什么?也是,陛下都认贼作父了,哪里还在乎我们这些前朝余孽?”
许是方才面见晋帝晋后又想起什么不好的记忆, 贺琳琅此刻已经有些失了分寸,话说得极为刺耳,甚至算是大逆不道了。
尤其是“认贼作父”,一听到这四个字, 贺缈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最后却还是没忍住。
“贺琳琅,”她蓦地起身, 一把揪住了贺琳琅的领口,狠狠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也骤然变得冷厉,“你也知道你自己是前朝余孽?你不要忘了,北齐于朕而言不过就是个前朝。前朝那些恩怨,你所谓的那些血海深仇与朕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吗?!”
若放在平时,贺琳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哪怕再不悦也会闭口不言,可今日虽然明知自己已经激怒贺缈,她却还是压不下心头那股恨意,“贺缈!你是贺缈!是北齐的嫡公主,这是怎么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哪怕改齐为颜,你也依旧是父皇母后的亲骨肉,身上流着的是我们北齐皇室的血!”
“呵,北齐皇室?!”
贺缈突然讽刺地笑出了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北齐皇室可有一刻当我是嫡公主了?你的父皇你的母后,包括你的奕王叔,从我出生就是这样一双异瞳开始,他们可有一人记得我是亲生骨肉,是皇室血脉?”
说着,她手下微微使力,将贺琳琅往自己跟前又拉近了一些,眸底蔓开戾气,咬着牙关开口道,“贺琳琅,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认贼作父?你到底……有什么资格?”
“我……”
“你从小就是高高在上备受宠爱的长公主,锦衣玉食,尊贵无比。长公主殿下,一出生被亲生父母当做怪物,想尽办法烧死献祭的人不是你,流落大晋只能与乞丐为伍、从小就连米汤都很难喝上一口的不是你。长公主殿下,你知道吗?照顾我的奶娘,是在一个下了雪的冬日活活冻死的。而我,依旧毫无所知地在她的怀里躺了两天两夜……”
贺缈紧攥的手背已经隐约能看见些青色,眸光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长公主殿下,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你可有一日挨过饿受过冻?你可有一日像老鼠一样被人驱赶到阴暗潮湿尽是毒虫的角落?你被人围在角落踢打过吗?你知道被人踢到何处最痛吗?你知道尸体在两日后会腐烂成什么样吗?你知道被冻死的尸体闻起来最像什么?你能想象在一具已经僵硬的尸体怀里躺上两日是什么感觉吗?”
贺琳琅强撑了许久,终于在听到尸体这一段时忍无可忍,猛地推开贺缈,扭过头捂着嘴在一旁干呕起来。
贺缈却没有放过她,一把扣住她的肩又将她转了回来,眼里的狠厉渐渐被霜雪覆盖,又恢复了最可怕的沉寂,她冷冷启唇,“怎么,听不下去了?你只是听听而已。而从我记事起,日复一日包围我的就是这些你听也不愿听的肮脏和恶臭。但好就好在,我一直以为那些都是我该受的。八岁之前,我都以为我是罪有应得,我的这双眼睛!是我的罪!是我的恶!所以我承受的一切,都是活该!”
贺琳琅的神色变得有些痛苦,似乎想要安慰她,“你……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些……软软……”
听到这声软软,贺缈却露出厌恶的神色,甩开了她的手,“不要这么叫我!这是娘亲给我取的名字,你没有资格!你们都没有资格!我像狗一样像路人摇尾乞怜的时候,向我伸出手的那个人,是娘亲!是娘亲和义父救了我,贺缈早就死了,从他们救我的那一刻起,活下来的就是软软。贺琳琅,你倒是告诉我,什么叫认贼作父?谁是贼谁才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