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从懿而终——琵琶桑柔
时间:2019-04-20 09:20:11

  “这紫禁城住得也忒逼仄了,屋子又小, 还不通风,哪儿有从前王府住着舒服!”在和卓面前,身为儿媳的札克善尚且还愿意收一收性子, 做个温良恭俭让的模样给永寿宫的人瞧。现在到了济兰这个“娘家人”面前,卸下面具的札克善一时不吐不快, “我让胤俄跟额涅提一提早日分府的事,他倒满不在乎, 总是敷衍我!”
  “太子爷和四阿哥可还没成亲呢!这会子就是贵妃娘娘向皇上提出分府的事,皇上那边怕也是要缓一缓的。”两碗冰镇燕窝端来,济兰端起一碗舀了一勺咽下去,一双丹凤眼斜飞上去, 观察着札克善的面部表情, “贵妃娘娘为了让八阿哥收心, 可是煞费苦心呐!你要替贵妃娘娘好生管着八阿哥才是。”
  “说到太子妃的事,我心里真是窝火!”札克善就像一堆柴火,只要别人稍稍激一下,立刻就着了。刚刚端起甜白釉碗的札克善听了济兰的话,一时嘟起嘴来,将那汤碗搁回案上,“那瓜尔佳氏的阿玛不过是个三等伯,还是汉军旗的,就凭她也配做太子妃?我札克善是安亲王嫡亲的外孙女,母亲是和硕格格,阿玛是和硕额驸,哪一点不如她?!”
  “太子爷的婚事,那是太后和皇上说下的,也是那姑娘运气好,咱们除了眼红瞧着以外,又有什么法子呢?”济兰从鼻腔哼出一声冷笑,拉住札克善的手好言安慰道,“你阿玛额涅走得早,前些年安亲王也去了。姑母和贵妃娘娘关系亲厚,也是为你好才想着让你嫁给八阿哥——你虽然没有嫁给太子爷,但八阿哥是贵妃的儿子,孝昭皇后的外甥。前儿个皇上才赏了阿灵阿一个一等公,以后皇上绝不会亏待八阿哥的。”
  “是啊,怪只怪我额涅死的早,已经死了的人,怎么跑去太后、皇上那里献殷勤呢?”札克善在紫禁城呆了大半年,只觉得自己的婆婆与堂姑母实在是太没有魄力了。她原本以为自己嫁给胤俄后应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以呼风唤雨,可是现在她竟有点后悔了——紫禁城是权力的中心,她这颗安亲王府捧在手里怕摔了的掌上明珠,投入紫禁城中便被周遭耀眼的光芒反衬得黯然失色。
  “能靠自己的家人固然是好,可是靠不着的时候,难道你就甘心看着别人扶摇直上?”济兰见札克善依旧一脸怒气,禁不住反问一声。
  札克善显然让济兰轻描淡写的一句问给问住了,她只一脸茫然,用满是困惑的眼睛追随着济兰的目光。
  “姑母的阿玛,原不过就是个盛京掌管边防印的小官,如果靠着他,你觉得姑母能有今日的景象吗?”济兰的额涅当年的确是靠着与遏必隆这层关系让女儿进的宫,但是时过境迁,现在的和卓已经不是昔日的塔娜,济兰渐渐成了越来越虚弱的和卓所需要的依靠。今时今日,济兰已有十足的底气冲札克善说出这句话。
  “您的意思是……我应该把未来掌握在自己手里?”札克善很羡慕眼前这位女子的自信与力量,她坐在那里稳如泰山,有一种旁人难以模仿的魅力。札克善两眼放光,忽然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姑母这辈子,最不会写的就是‘认输’两个字,可以忍耐,可以曲意逢迎,但是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会轻易放弃自己想要的东西。”在佟懿儿与和卓面前的济兰,总是低眉顺眼的,和今日在札克善面前目光凌厉的济兰判若两人。
  “札克善谨记姑母教诲,我也不会放弃的!”济兰的话有一种强烈的感召力,札克善等待这股力量已经太久了,她已经跃跃欲试。
  “原本六月该正式册封石文炳的女儿为太子妃的,没想到他们府上来报,说石文炳的阿玛和硕额驸华善去世了,那姑娘衣不解带数月照顾祖父,如今受不住打击,竟一病不起。”这日是胤礽的生日,康熙与佟懿儿一道在畅春园清溪书屋接受了胤礽的请安,目送他一脸凝重地离去,康熙不免叹了口气,向一脸困惑的佟懿儿解释原因。
  “想来,您一定让保成去慰问了罢,看他一脸凝重的模样,怕是不大好啊——”佟懿儿闻言,心里不禁打起了鼓,“那只有等那孩子康复再行册封礼了。”
  “朕倒没让保成去,他大婚在即,瓜尔佳府刚刚有人往生,只怕是不吉利。朕让胤俄福晋明日带御医去替那孩子诊治——札克善这孩子平日里虽说有些跋扈,关键时候倒还是挺识大体的,听胤俄说起朕为难的事,主动请缨代表朕去慰问。”佟懿儿扶康熙在一张竹藤躺椅上坐下,“说来这两个孩子将来也是妯娌了,只盼着她二人能和睦就好。”
  “启……启禀皇上——”康熙话音刚落,只见顾问行匆匆入内冲康熙耳语,佟懿儿眼见着康熙脸色骤变,转头问顾问行道,“此话当真?”见顾问行叹气点了点头,康熙心里一沉,抬抬手让他出去了。
  “皇上,出什么事了?”佟懿儿蹲下身子替康熙揉了揉腿,细语安慰道,“您别伤了身子啊——”
  “方才有来人报,说石文炳在奔丧归来的途中中暑病逝了——”
  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佟懿儿现在算是体会到了。
  “这件事暂时得瞒住,起码得等瓜尔佳氏的身子缓过来再告诉她才成。”佟懿儿想到现在正卧病在床的瓜尔佳氏,心总是一揪一揪地疼。
  “懿儿你说的是,也只能先这样了——”想到今天还是胤礽的生日,康熙心里就愈发心疼这个孩子,没想到他成婚之际竟波折不断。
  “我跟你说,太子妃的阿玛奔丧回京的途中中暑死了,真是事儿赶事儿,都到一块儿去了!”是夜札克善正清点着明日要去瓜尔佳府带去的东西,胤俄拿着一瓣切好的西瓜掀帘而入,咬了一口瓜瓤叹息道,“太子妃这一家子也真是倒了血霉了,死了一个老人家倒也罢了,这会子又赔进去一个,啧啧——太子妃的福气,可不是普通人家能够承受得住的!”
  “你……你听谁说的?”札克善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胤俄身边小声问道,“这种事可不能乱说啊——”
  “话是我舅舅亲口告诉我的,他收到消息上报给汗阿玛,还能有假?”胤俄在前沿炕上坐了,将瓜皮递给身边的宫婢,搓了搓手道,“娶这么一个丧门星,太子哥哥也不怕折寿!”
  “所以啊,汉人有句话说得好,叫‘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真以为自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结果啊——只怕就是一场空!”札克善只觉得老天爷现在仿佛刻意帮着自己似的。她第一次主动替胤俄揉了揉肩膀,觉得这个男人也并不是如自己想象的那般一无是处。
  半个月后,准太子妃瓜尔佳氏病逝的消息传遍紫禁城,所有人都为这个还没来得及入主毓庆宫的女子掉了几滴同情的眼泪,包括半个月前去探望过她的札克善。
  “札克善,我记得……半个月前皇上曾经让你去探望过她,是吗?”听嬷嬷说完这令人难过的消息,正替和卓捶腿的札克善不禁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和卓斜倚在软枕上咳嗽两声问道,“那会子,她已经不好了吧?”
  “是啊额涅,人瘦得跟柴火似的,两只眼睛都凹陷下去了——”札克善脸上的眼泪越多,她的心里便越得意,她知道自己必须学会演戏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谁成想,这一见竟成了永别……”
  “唉,也是这孩子福薄,连毓庆宫的门槛都没来得及踏过去。”和卓摆了摆手示意嬷嬷出去,强笑道,“那日你去看她,都说了些什么?”
  “孩儿安慰她来着,说孩儿在姥爷安亲王去世的时候也哭得不成人形,茶饭不思,但也都熬过来了。”札克善看着和卓的眼睛,那眼神似乎在暗示她继续说下去。札克善感觉有些不对劲,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还有呢,还说了什么?”屋子里只有和卓与札克善两个人,西洋钟的指针滴答响着,几乎要盖过和卓的声音。
  “还……还说,我阿玛在我很小时候就去了,好歹……好歹石文炳大人是在得知女儿成为太子妃以后才去的——”札克善知道,和卓故意支开旁人就是要听自己说实话的,姜还是老的辣,她忙起身匍伏于地道,“孩儿……孩儿也是无意间听到,一时嘴没把门才说的……孩儿知错了!”
  果然,和卓猜得没错——这个儿媳妇与二十年前的塔娜,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事儿到我这里为止。从现在起,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要说出去。”
  有了和卓这句话,札克善心中萦绕不去的负罪感一时间烟消云散了。
 
 
第151章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儿臣给皇后额涅请安!”因瓜尔佳氏是准太子妃, 康熙便命胤礽负责她的丧仪,最终让瓜尔佳氏以和硕格格的仪制葬在瓜尔佳一族的祖坟,紧邻其父墓穴。七月诸事办妥, 胤礽得空便往承乾宫向佟懿儿请安。
  “你来啦,坐下喝盏莲心茶罢。”佟懿儿知道胤礽遇见这样的变故,心情一定异常波动,便只是笑着招呼他坐了, 吩咐侍女端上茶来,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还年轻,千万不要因为这些挫折就消磨了意志。”
  “皇后额涅所言有理,儿臣知道人生常有不如意,只是……儿臣心中尚有一事不明,还请皇后额涅指点。”胤礽面无表情地接过宫人递来的茶, 端着茶碗却没有享用的意思。
  “保成你但说无妨,无论我有没有答案,都愿意洗耳恭听。”佟懿儿当然知道胤礽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尤其见他这样心事重重,定是有话要说的。
  “儿臣刚刚出生的时候, 生母便弃世了,幸得汗阿玛、皇后额涅扶持, 儿臣得以成人。自汗阿玛为固国本将儿臣册立为皇太子以来,叔姥爷索额图一味积极钻营, 挑唆儿臣与汗阿玛、皇后额涅的关系, 最终自毁长城。现在, 儿臣已届婚龄,却不料竟连累瓜尔佳氏一族遭此横祸——儿臣不明白,难道儿臣竟是一个不祥之人么?”胤礽搁下茶盏,起身双膝跪地拜倒在佟懿儿座下,“还请皇后额涅替儿臣解惑。”
  见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本正经地“求教”,佟懿儿忽然觉得胤礽所说的话让她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与他四目相对之际,佟懿儿忽然想起过去在历史文献中常常看到学者评价康熙有严重的迷信思想,总觉得自己“克妻”。现在胤礽的提问,与曾经在史册中读到的那个康熙太像了。
  “你汗阿玛七岁失去父皇,九岁失去母后,二十岁出头两失皇后,你觉得你汗阿玛是‘不祥之人’吗?”佟懿儿的反问让胤礽一时愣住了,半晌方才微微摇头。佟懿儿微微一笑,接着说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不祥之人’,也没有什么真正‘福泽深厚’的人——你学过《孟子》,里面有两句很有名的话,你背来给额涅听?”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与其所不能。”这段话胤礽自幼能颂,只是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真真切切的体会,现在佟懿儿要他背出来,胤礽忽然有些明白了。
  “你是大清的太子,老天爷给你再多的挫折,你都不能腿软倒下,要向你汗阿玛那样坚韧。”佟懿儿当然心疼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但是她深知这时候不能对他说半句丧气话,得想方设法让他从连日的阴霾中走出来。
  “儿臣不怕老天爷考验,可是……如果为了成就儿臣,而让儿臣身边的人横遭不幸,这样的成就,儿臣……儿臣不想要。”
  胤礽双眼擒泪说出这番话,这下轮到佟懿儿哑口无言了——是啊,如果为了成就自己的“伟业”就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至亲挚爱一一离去,又有谁能欢天喜地地接受这样的“大任”呢?
  “保成,你不要多想了——你汗阿玛已经说了,你的婚事可以暂且搁下,你这些年好生听你汗阿玛的教导,好好涨本领。往后日子还长,咱们慢慢计较。”佟懿儿示意身边的玉衡将胤礽扶起,“往后遇着什么事儿,都可以来承乾宫找皇后额涅说。你还有我,还有你汗阿玛,不要怕。”
  “儿臣……儿臣失仪,还请皇后额涅不要怪罪……”胤礽起身时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似乎很说了一些不识抬举的话,顿时低下头来自责不已。
  “遇到这样的事,但凡是个肉体凡胎总会有些波动,有些话说出来也就舒服了,憋在心里反而会出事。”佟懿儿招呼胤礽坐下,望望他手边已经不再冒热气的茶盏笑道,“你看,咱娘俩光顾着说话了,茶都凉了——”
  “辜负皇后额涅的好茶,实在是不该——”胤礽知道佟懿儿化解气氛的好意,忙憨憨一笑,挠了挠后脑勺。
  “今儿保成那孩子来找懿儿,心里总觉得像是亏欠了他似的——”是夜康熙在乾清宫批折子,佟懿儿带了自制的鸡丝粥去探望。见康熙进得正香,佟懿儿踌躇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与他交心。
  “怎么了,你怎么忽然说这番话?”康熙放下手中的瓷勺,牵过佟懿儿的手笑道,“像你这么疼爱阿哥、格格们的额涅,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
  “懿儿在想……当初急着戳穿三舅,是不是……是不是错了。”自胤礽离开承乾宫后,佟懿儿一直在心里反复琢磨皇后与外戚的事,佟国维、阿灵阿、索额图……这些人的身影一一闪过佟懿儿的脑海,她看着康熙的眼睛,忽然发问,“您相信……瓜尔佳氏的死,真的全是因为她福薄么?”
  “你的意思是——”事情如此凑巧,康熙也不是没有半分怀疑,只是这种怀疑大家从来都是放在心里的,没有遇到可以完全信赖的人,谁也不会吐露半分。
  “保成是太子,他选的福晋,就是未来的国母。此事关乎国本,不甘心的人,怎会按捺得住?”佟懿儿看着康熙的眉头渐渐向中心聚拢,便知他也有过同样的猜测,“一旦瓜尔佳氏离世,太子妃的人选自然再度成谜。这么一折腾,一来打击了保成,二来也给了很多人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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