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是说过了, 不需要为了朕来这一趟大兴工程么?”说起华清宫, 康熙与佟懿儿自然想起唐明皇与杨贵妃的典故来, 二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两眼,康熙立刻严肃地批评县令道, “当年唐明皇常年驻跸于此方才大兴土木,如今朕不过是偶尔驾幸一次, 如此大费周章, 让西安的百姓们如何看待朕, 又如何看待你们这些当父母官的呢?”
“微……微臣只是想让皇上、娘娘这一路上能够舒服些,没有其他念头, 请……请圣上明鉴!”县令本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很讨好的事,应该很快就能凭借这项功绩飞黄腾达, 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猝不及防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他整个人顿时有些懵了, 忙跪下地去连连叩首赔罪, “微臣考虑不周, 请皇上恕罪……微臣再、再也不敢了!”
“罢了罢了——朕这辈子能来你们这儿几回?既然行宫都搭好了, 那朕今儿就暂住一晚也使得。回头在这行宫里头题几幅字,当地的士绅谁要是感兴趣,就买了罢,银子给你们县里贫困的百姓多谋些福利也是好的。”康熙知道木已成舟,刻意回绝了县令的好意反而是白费了已经花出去银两,索性顺势答应了下来,“朕就在梨园里住着,别的就不用费事了。”
“皇上和娘娘舟车劳顿,不如就在温泉歇息歇息罢……”听康熙这样说,县令立刻又来了精神,一面将康熙与佟懿儿往津阳门引,“那温泉的水,对皮肤可是极有好处的,那池子里头啊,还有常开不败的莲花,也是一奇呢!”
“县令的好意,朕心领了,不过不必麻烦了。”康熙伸手示意县令不要继续说下去,与佟懿儿一道踏入梨园的门槛,嘱咐顾问行关上大门,不许旁人再来打扰。
“唉,皇上怎么不领情呢……”县令被关在门外,只好看着梨园的红门唉声叹气,一时捶胸顿足,抱憾不已。
“那个华清池……里头有美人么?”胤禟见县令一脸失望,笑着招了招手让他到自己近前来,附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美……美、美人?!”县令显然被胤禟的问话吓住了,看着胤禟意味深长笑着的脸许久之后,他这才慢慢有了一点主意,狠狠点头道,“贝勒爷说有……那就肯定有了!”
“你放心,绝对不会让你白白预备的。”胤禟从袖中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到县令手中,压低嗓子道,“把人伺候舒服了,日后还有的是你的好处!”
“贝勒爷的意思,微臣明白,微臣明白!”县令收入原本就微薄,见了这两百两的银票自然是双眼发直,连连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地目送胤禟离开。
“四哥你看,那县令望着九哥的背影笑呢!”胤祥与胤禛正打算四处走走,正巧望见县令目送胤禟的一幕。胤祥扯了扯胤禛的衣袖问道,“四哥,他们究竟是在密谋什么呢?”
“要是你想知道,跟着这县令打探消息就是了!”胤禛这样说当然是一句玩笑,不料胤祥却当了真,把这话放在了心里。
“十三阿哥……我们跟着这个小县令干嘛呀?”用罢晚膳,胤祥便早早向佟懿儿以要温习功课为由告辞,拉着曹颀一同从行宫后院往县令衙门走去。曹颀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十分不解,“您不是说……要温书的么?”
“嘘——今儿晚上没准有大事发生,你别说话,跟着我就是了!”胤祥轻轻敲了敲曹颀的脑袋,见县令府宅的门忽然开了,忙躲闪至一棵古松后面观察动静。
“你们都一个个排好队,打起精神来!”大门敞开,便有七八个妙龄少女身披红猩猩斗篷跟在县令身后鱼贯跨出府门,县令转身清点了人数,严厉道,“一会儿到了地方,一定要好好伺候主子爷,人家可是贵客——万一你们谁被主子爷看上了,那可是一辈子吃香喝辣的好日子!”
“这么多人伺候‘主子爷’……这主子爷得是什么来头啊!”胤祥离最后一位女子几尺远,带着曹颀一路跟踪,曹颀想着方才听到的话,忍不住喃喃自语。
“他们去的方向……不就是温泉么?”走了一段路,胤祥只觉得四周的水汽越来越重,周身涌起一股暖意。前头一阵橘黄色的灯火闪过,照见了石碑上的三个红字,果然就是华清池。
“可是不是听说……皇上不打算往汤泉沐浴的么?”曹颀发现事情果真有蹊跷,一时来了精神,“那这主子爷——”
“你在这儿呆着别动,我去看看——”不等曹颀拦着,胤祥已经三步并两步跟上去了。
“微臣给八贝勒爷请安!”混入华清池园子内部的胤祥躲在草丛中借着四周星星点点的灯光看见县令领着那披着斗篷的女子向胤俄请安,胤俄只随意披了一身碧青色的宁绸衫子在身上,连衣扣都解开了,显得十分不雅。
“你差事办得不错,下去领银子吧!”胤俄的眼中一时充满美色,当即伸手抓了一个女子的玉臂就要解开她的斗篷。胤祥知道接下来的事必定不堪入目,忙愤愤不平地闪开离去了。
“四哥,八阿哥这样违背汗阿玛的意思胡来,咱们不能就这么坐视不理!”事发之后,胤祥想到的第一件事还是回去找胤禛商量、胤祥刚一进屋,便不由分说将自己所见的一切向胤禛汇报。
“你……你看清楚了真是八阿哥?!”胤禛虽然知道胤俄喜欢美色,但在华清池与多名女子戏水这种事还是大大出乎了胤禛的意料之外,“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
“看的清清楚楚,就是他!”胤祥觉得事不宜迟,只急得上去拉住胤禛的手道,“事不宜迟,得赶快告诉额涅才行!”
“事情要是闹大了,汗阿玛的面子往哪儿搁?”胤禛虽然愤怒,可也知道应该保持理智,他按了按胤祥的手,微微摇了摇头道,“咱们去找胤禟!”
“找九哥?能……能行吗?”胤祥忽然意识到,他今天晚上出于好奇心看到的一切与白天胤禟和县令密谋的一切大概密不可分,胤禛的决定不会有错,他决心从此刻开始听从胤禛的安排。
“稀客啊四哥,我正读书呢,您怎么倒有空过来闲聊?”在书斋翻着闲书的胤禟听人禀报胤禛与胤祥来访,心里忽然有些莫名地紧张,但打了帘子出来,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坐下喝杯茶?”
“跟我们去温泉一趟吧,那儿的水泡茶更好喝不是吗?”胤禛瞥了瞥胡须冷峻一笑,连眼皮都不想抬一下。
“怎……怎么忽然提起温泉来了?这我倒不明白了……”胤禟的神色一时慌张起来,他咧嘴笑了两下,“我竟不知四哥的喝茶品味如此挑剔啊——”
“你不明白?那我念两句诗你懂不懂啊?”胤禛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地吟哦道,“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这……汗阿玛不是说不许在那儿泡温泉么?”胤禟呵呵笑了两声,反而预备倒打一耙,“咱们……咱们也不能坏了规矩不是!”
“你知道不许,你就让县令带着八弟去犯忌?”胤禛步步紧逼,脸都快和胤禟的脸贴在一起了,“卖个人情,丢人了是算八阿哥的,还是算汗阿玛的?”
“你……你别血口喷人啊!”胤禟万万没想到胤禛竟然什么都知道了,他躲避着胤禛凌厉的目光,企图做最后的顽抗,“你……你胡说八道!”
“那好,你要是不想让我们‘胡说八道’,就跟我们去阻止八阿哥胡来——只怕你不敢去吧?”胤禛挺直腰杆,向胤祥递去了一个胜利在望的眼神。
“有……有什么不敢的?去、去就去!”胤禟这才知道自己已经进了胤禛的圈套了,除了束手就擒,他没有别的选择。闭上眼一咬牙一跺脚,跟着胤禛胤祥兄弟便往华清池去了。
“你们……你们全都出去!”胤禟到了华清池,立刻哄散了那些围绕在胤俄身边的女人,冲胤俄喊道,“汗阿玛就快要来了,八哥你还不起来穿衣服!”
“汗……汗阿玛——啊哟!”听到胤禟的提示,胤俄吓得一个激灵从水中站起身来,却不料脚下一滑摔了一跤,一时鼻青脸肿。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扶起来啊!”胤禟见身旁的仆从面露笑颜,一时生气,回头就是一巴掌。仆从这才捂着脸,上前扶起胤俄,又替他擦干净身子穿了干净衣服。
“嘶……疼——轻点儿!”穿衣服时,布料蹭到了胤俄手臂上的伤口,他不禁疼得叫了起来,又望了望四周问胤禟道,“汗……汗阿玛在哪儿呢?”
“不是汗阿玛来了,是活祖宗来了!”胤禟一面说着,一面做了一个四的手势给胤俄会意,“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撤吧!”
“真是扫兴——你怎么就让他发现了呢!”胤俄一瘸一拐地向胤禟走去,恨道,“你……你小子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
“我哪儿知道他在暗处盯着呢?倒霉的时候喝水都能塞牙呢!”胤禟扶住胤俄,低声道,“他答应不告诉汗阿玛,我看你就知足吧!”
“我……真扫兴!”胤俄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意犹未尽地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温泉,“怕是这辈子再也无福消受咯——”
“四哥,这事儿……就这么了了?”面对这样的结果,胤祥显然是不大满意的,“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现在的头等大事是汗阿玛西巡,其他的一切都可以往后再计较。”胤禛见胤祥身上衣服单薄,习惯性地将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在胤祥身上,“现在咱们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事情不至于扩大,至于追究责任,咱们还得从长计议。”
“嗯……好吧!”胤祥仔细把胤禛的话放在心里过了一过,忽然觉得似乎很有几分道理,便点点头道,“在四哥发话以前,我绝不会跟任何人说起此事的!”
“快回去睡罢,免得被发现了!”胤禛一路护送胤祥到行宫后院门口,曹颀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冻得手足冰冷了。
第239章 皇上套路深
“胤俄, 你的脸怎么肿了?”翌日起驾往西安府去时, 大臣与阿哥们皆在行宫外迎候康熙与佟懿儿。走过胤俄身边时, 康熙见那胤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不由诧异道,“昨儿不还好好的么?”
“回……回汗阿玛的话,儿臣、儿臣只不过是昨儿夜里滑、滑了一跤,不……不碍事——”尽管胤俄已经尽力将头埋下去, 没想到眼尖的康熙还是注意到了他的窘态,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答话,“都、都是儿臣不小心, 下……下次注意。”
“哦……这儿有个‘华清池’,竟没想到这华清池的华是湿滑的意思啊!”康熙这一句半开玩笑的话让一众大臣与阿哥们皆捧腹大笑, 唯有胤俄、胤禟兄弟以及那身后畏畏缩缩的县令笑不出来, 只能尴尬地咧嘴应付两下。
康熙右手握拳放在唇上咳嗽两声, 众人的笑声立刻止住了, 只见他环顾四周,忽然厉声问了一句,“临潼县令何在?”
“微臣在……”县令听康熙在大庭广众之下传唤自己, 心中只暗暗叫了一声不好, 感觉众人望向自己的眼神都仿佛是过街老鼠一般。
“你怎么办的差事?竟让朕的阿哥,堂堂大清的贝勒爷,竟在你一个小小的临潼县摔得鼻青脸肿!”康熙仿佛是在“护犊子”一般, 冲着那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的县令破口大骂, 一时把连同胤俄、胤禟在内的一众人等皆吓了一跳。
“微、微臣该死!皇……皇上恕罪啊!”县令早已心虚, 虽然做好准备迎接康熙的训斥,却万万没想到康熙竟会因胤俄脸上的伤而愤怒。县令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屁滚尿流,“都……都是奴才照顾不周!”
“照顾不周?”康熙从鼻腔轻轻哼出一声笑来,指着县令的鼻子怒斥道,“朕看你就是照顾得太‘周到’了!传朕旨意,临潼县令违背圣意,铺张浪费,即日起就地罢官,着其回乡养老!”
“皇、皇上,微臣冤枉啊!”接到这样的旨意,对县令而言无异于一场晴天霹雳,看着圣驾渐渐走远,县令只觉得自己心中仿佛有十二万分的委屈,朝着康熙离去的方向几乎都快要把头磕破了,然而依旧无济于事。
“四哥……你说,汗阿玛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啊?”往西安的一路,骑在枣红色骏马上护驾前行的胤祥想着方才的一幕幕,不由心生困惑,向胤禛询问道,“我怎么觉得……汗阿玛好像是话里有话一样呢?”
“汗阿玛一无所知才不正常呢!”胤禛穿着一身藏青色行服袍骑在一匹白马上悠然自得,显然对今日发生的一切毫不吃惊,“你以为只有你偷偷跟去了,汗阿玛在华清池就没有眼线么?汗阿玛比咱们更关心舆论,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有机会败坏他的名声,败坏朝廷的名声。”
“所以……汗阿玛是看破而不说破,给八哥他们留面子咯?”胤祥过去一直以为,但凡看到了这世上的不平之事就一定要想法子纠正,经过今天这样一场波折,他才发现事情远没有自己想得那样简单纯粹。
“唉……这个胤俄!”此时此刻在銮舆内,康熙与佟懿儿相对而坐,满面愁容,“朕现在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孩子的臭毛病,怕是这辈子难得改掉了——”
“这八阿哥虽然有些贪恋美色,可若是没有人引起他的馋虫,他也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的。”佟懿儿过去选修过一些心理学课程,对人的心理活动有一些深入的认识,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她自信对胤俄这个人还是有些心得的,“您看他在京中,这么多年只要咱们给他控制了,他也不曾闹过什么丢人现眼的新闻来,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