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从懿而终——琵琶桑柔
时间:2019-04-20 09:20:11

  “夫人客气了,这屋子看上去古朴雅致,很是花了心思的。玉衡,拿些银子给李夫人,让给孩子们买书用。”佟懿儿平日里倒没有什么花销,每月的例银都攒了下来,也只有出宫的时候才用得着。玉衡旋即拿了五十两纹银出来,双手奉与韩氏。
  “娘娘宫人看着面善,竟像极了我们家嫁到曹大人家的那位姑娘。”
  韩氏的一句话让佟懿儿与玉衡俱是一惊,玉衡将纹银放在韩氏手中的一瞬,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敢问李夫人,你们家嫁给曹织造的女儿,是什么来历?”佟懿儿知道玉衡定然是不敢开这个口的,索性越俎代庖一回。
  “说起来也是挺可怜的,那妹子三藩作乱时在南方与自家亲人走散,后被拐子辗转到我公公家,他老人家一问竟发现这孩子原与咱们同宗,都是姓姜的,一时便做主收她做了义女,嫁入曹家。”听完韩氏的转述,佟懿儿与玉衡的心几乎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敢问……她叫什么名字?”
  “闺名唤作孟冬,跟咱们改了李姓。”韩氏满心都是如何不辜负李煦的期待照顾好皇贵妃,自然也没有留意佟懿儿有些异样的表情。说起这件事只当是闲谈,说完后即笑劝佟懿儿好生歇着,自己只出去预备晚膳。
  “过些日子到了江宁,见着曹织造的夫人就什么都清楚了。”见玉衡已经在那里呆若木鸡,佟懿儿忙上前挽着她的手道,“事情还没有确认,咱们先不要说出去,知道吗?”
  “奴婢……奴婢知道——”这么多年来,玉衡只当自己的双胞胎妹妹死了,却不料还有这等奇遇,她打心眼里为孟冬感到高兴,她擦了擦眼睛,扶住佟懿儿的腰道,“您坐下歇会儿罢……”
  “我说什么来着,谁知道未来会有什么样的缘分呢——”在一张铺了软枕的紫檀木雕花圈椅上坐下,佟懿儿轻抚着小腹,笑盈盈地看着玉衡道,“以后可有你的好日子了,还只跟着我,那才真是委屈了!”
  “若不是跟着您,玉衡哪里有这样的好福气——”此时此刻,半蹲在佟懿儿膝下替她捶腿的玉衡只觉得满心幸福,她原以为经历了那样的离乱之苦后能在佟懿儿这里找到一个安稳已是老天眷顾,却不料还有更大的惊喜在等着她,“以后无论嫁不嫁人,玉衡都寸步不离您——除非……除非您不要奴婢了!”
  “有你这句话,我心里也就踏实了——这一路上还得多亏你照顾,我离不开你。”想着酝酿已久的那个计划就快要实施,佟懿儿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好在如今宫内有王嬷嬷,有如吉,宫外又有一个玉衡跟在身边,想来孩子们的安全是可以保障了。她将手搭在玉衡白嫩的手背上,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使玉衡心中仿佛忽然间有了千钧重担似的。
  “今儿这平湖春月是真美啊——”二月十五日夜里,康熙在杭州该见的人都差不多见完了,因怕佟懿儿在织造署住着发闷,便趁花好月圆之夜与她在画舫上游湖。行至康熙曾御题的“平湖秋月”碑处,只见皓月当空,水平如镜,远处孤山如黛,影影绰绰,康熙握着佟懿儿的右手站在船头,不由吟哦起张若虚《春江花月夜》里的句子,“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今儿是懿儿陪着您赏月,怎么是‘孤月轮’呢!”佟懿儿靠在康熙肩头,笑着跟他“抬杠”道,“天上一个,水里一个,一点儿也不孤单啊!”
  “欸——此‘孤’非彼‘孤’,夫人谬矣!”康熙指了指远处的孤山,瞬间破解了佟懿儿的质疑,“江天一色,孤山伴月,岂不美哉?”
  “那也不行,这么美的景色,怎么能拿古人的诗来充数呢!”佟懿儿就等着康熙“诗兴大发”,却不料他只拿了一句唐诗来敷衍,她自然不依,“现作一首出来,竟难倒您了不成?”
  “那——朕只好献丑了?”康熙就知道佟懿儿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其实早有准备。只见他将左手握拳放置唇上咳嗽两声方道,“澹澹春山暮霭清,和风拂柳入帘轻……留情远寄悬千里,抚景兴怀历几程。”
  “懿儿不是在这儿嘛,您把您的情要留着寄给谁啊?”佟懿儿过去在康熙诗集里读到过这首诗,但是此情此景听他“作”出来,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她忽然佯装吃醋,打断他的思绪,“是济兰,还是和卓?”
  “朕刚给皇祖母和几位阿哥去了信,你这个做孙媳妇、做额涅的倒不想他们么?”康熙答得理直气壮,反将了佟懿儿一军,“小心回去朕告你一状,皇祖母只怕会让朕另选一个皇后了!”
  “懿儿求之不得呢,谁愿意做您的皇后!”佟懿儿虽是笑着说的,嗓子却有些哽咽了,也不知康熙会不会留意到月光下眼底星星点点的泪光。
  “寒尽梅中初霁雨,诗成洲上忽闻莺。”御舟渐渐靠近柳浪闻莺时,康熙的诗也快要大功告成了,“船窗睡起疑宫阙,月满西湖听棹声。”
  “改一个字吧,月满江湖听棹声。”佟懿儿很庆幸康熙没有注意到自己转瞬即逝的惆怅,击掌赞道,“您的诗果真是进益了。”
  “咱们现在不是在西湖么,哪儿来的江?”佟懿儿会抬杠,康熙也不甘示弱。
  “咱们一路顺江而来,才到这西湖泛舟,何况您刚才用的也是《春江花月夜》的句子,怎么会没有江呢?”佟懿儿的解释简直无懈可击,康熙不由啧啧称是,当即同意改“西”为“江”,牵着佟懿儿的手进画舫内拿起纸笔,将随口吟哦的句子誊抄了一遍。
  “康熙己巳二月十五,体元主人与兰藻斋女史闺房戏作。”写完题款,康熙从袖口掏出体元主人的印章盖了,得意洋洋地对佟懿儿道,“你替朕把它收起来,回头要修御制文集的时候可要打你这儿取!”
  “懿儿遵旨,一定好好收着,回京以后‘完璧归奇里’!”佟懿儿仔仔细细将那一方薛涛笺收入袖口,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答应了康熙的嘱托。
  “朕这两日倒见了不少传教士,都是你阿玛陪着见的。”夜已深了,康熙因不愿让佟懿儿再挪动,便留她在御舟歇了。半卧在外边托着佟懿儿的腰哄她入睡时,康熙顺便讲了讲这两天的经历,“像二舅舅这样开明,愿意接受传教士的人终究还是少数,那些汉大臣们都不愿意见他们,还说希望朕考虑将他们赶出去——”
  “汤玛法他们,给咱们带来多少惊喜啊!这些事儿那些汉大臣是没有切身体会的。”尽管佟懿儿已经困得不行了,但听见康熙话语里的焦虑,她依旧强打精神宽慰道,“等那些传教士真的帮了咱们,汉大臣们自然也就不会有疑虑了……您别着急——”
  “也许吧……你一定很困了,早些睡罢!”康熙伸过头去吻了吻佟懿儿的前额,换了个更能让佟懿儿舒服的方式护着她。听着她均匀的鼻息,康熙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第105章 星星月亮与人生哲学
  从杭州到江宁这一路省方问俗走了近十天, 康熙自是收获满满,分外忙碌。佟懿儿与玉衡主仆俩却是各有各的牵挂和心事。眼见隔日便要抵达江宁,二人的心揪得愈发紧了。
  “给皇贵妃娘娘请安!”这日到得句容县衙署,佟国维终于蒙特许得以与佟懿儿会面。看着佟国维谨慎的表情,佟懿儿委实猜不出计划进行的是否顺利。
  “玉衡, 你把茶放着便先出去罢, 我和佟大人有私事要谈, 你去门口守着,千万别让任何人进来。”现在玉衡已经成了佟懿儿完全信赖的忠仆, 听了佟懿儿的吩咐,玉衡立即点点头心领神会,冲着佟懿儿与佟国维福了一福便出去了。
  “佟中丞那边, 已经做好准备了,随时准备恭迎娘娘……”待玉衡掩门而出,佟国维方才走到佟懿儿座前俯身在她耳畔低语一声, 又回头望了望玉衡的背影道, “这丫头完全可以信赖么, 要不要换个更可靠的人跟在您身边?”
  “天底下大概再没有比玉衡更值得懿儿信赖的人了, 阿玛放心。”佟懿儿一向相信以人心能换人心,尤其现在她无意间帮玉衡找到了妹妹孟冬, 相信玉衡此后定会对他死心塌地。
  “眼瞅着明日就要进江宁府城了……您想好怎么跟皇上开这个口了么?”佟国维又将嗓子压低了一些,言语中带着几分焦虑, “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同意……万一他要觉得菩萨顶的主持是混说, 咱们可就白忙活了——”
  “不会的阿玛, 其实皇上现在是一面不得不用着三舅,一面也提防着他,他跟咱们的心其实是一样的。”佟懿儿知道这些年的相濡以沫,患难与共建立起来的信任总会有经受考验的一天,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她应该有足够的信心,“何况皇上也盼着这个孩子平平安安来到这世上,圣明如他,不会拒绝这样的提议的。”
  “唉……但愿一切如娘娘所说罢!”见佟懿儿如此胸有成竹,佟国维不禁摇头笑道,“你阿玛我做了几十年臣子了,也不敢说完全摸清了皇上的脾气……想不到您竟如此自信,伴君如伴虎啊……”
  “您和皇上是君臣,懿儿只把他当自己的夫君看——倘若时时刻刻被彼此着想,是不会生分的。”佟懿儿看着那个活在历史文献字里行间的康熙一点一点地融入自己的生命,那种感觉和做了三十年臣子的佟国维是很不一样的,康熙在佟懿儿眼里从来都不是一只老虎,以后也不会是。
  “也许,是你姑姑在天上庇佑着你们罢……皇上从小就失了亲生父母,老天爷也该补偿补偿他才是。”想起姐姐的音容笑貌,佟国维不由感慨万千。佟懿儿的眉眼的确是与孝康章皇后最为相似的,他也愿意女儿说的话是真的,“不过……无论如何你还是要记得皇上毕竟是皇上,你得一点儿一点儿透露给他,千万不能硬来——要保护自己,知道吗?”
  “懿儿自有分寸,阿玛放心罢。”可怜天下父母心,佟国维这一番有些冗长啰嗦的叮咛让佟懿儿颇为感动,记得自己从前还是童佳意时,每次大考之前爸爸也是这样不厌其烦地叮嘱她的。古今画面重叠的一瞬,她难免有些恍惚,也不知道时光那头的童佳意有没有替她好好孝顺父亲。
  翌日入了江宁织造署行宫,照例当由江宁织造曹寅接驾,负责接待女眷的恰是曹寅刚刚出了月子的夫人李氏。李氏向佟懿儿请安完毕,正好与跟自己长相肖似的玉衡四目相对。二人照镜子似的互看了许久,一时话也忘了说。
  “皇贵妃娘娘恕罪……奴婢唐突了——”李氏愣了半晌方才想起自己是接待皇贵妃来了,赶忙到玉衡的另一边搀住佟懿儿的左臂道,“娘娘当心脚下,进屋歇歇罢——”
  织造府后院是一座小小巧巧的江南园林,一面平湖的四周假山环绕,湖心是一座上了年头的石舫,显然这地方是颇花了些心思去打理的。
  “不如咱们先到石舫里坐坐罢?”见玉衡与李氏各怀心思,佟懿儿索性提议就近歇息,好好帮她们梳理梳理关系。李氏当下点了点头,扶着佟懿儿穿过一段石板路进入舫内。
  “曹夫人的来历,早先在杭州便已听李夫人说起过了——现在我只问你,你的闺名可是孟冬?”佟懿儿倒是开门见山,玉衡只将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定在李氏嘴上,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回皇贵妃娘娘的话,奴婢在闺中时的确叫孟冬。”
  “孟冬,我是玉衡啊——你……你可记得我么?”顾不得向佟懿儿请示,玉衡当即热泪盈眶,上前一步扶住妹妹的胳膊哭道,“我……我还以为你——”
  “当年与家人走散,奴婢便被人一路转卖,是李老爷听说我是姜家人,看在原是同宗的份儿上收留了奴婢……”姐妹多年后重逢,激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相拥哭泣了好一会儿方才镇定下来,佟懿儿给姐妹二人赐坐,只见孟冬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娓娓道,“能嫁给织造老爷,已是奴婢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没想到居然还能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实在是不敢相信……”
  “是啊,连我也没想到天底下竟有这样巧合的事呢——今儿总算是眼见为实了!”能让玉衡、孟冬姐妹相认,是此次南巡的意外收获,佟懿儿接过孟冬递来的碧螺春喝了几口暖了暖身子,“大概三藩之乱结束后,你也没想着要去寻亲吧?”
  “当时兵荒马乱的,奴婢又是被拐子所卖,早已不知家人失散何方,就是找……也没个头绪啊——”孟冬很不愿意回想那段日子,如今找到了姐姐,她的话匣子总算是打开了一些,“不瞒您说,奴婢原先根本就没跟我家老爷说起过自家的身世,他至今还蒙在鼓里,以为奴婢是李家的嫡亲女儿呢!”
  “既是好不容易寻着的亲人,你们可得好好珍惜这难得的缘分才是——”佟懿儿将二人的手拉在一起紧紧相扣,此时此刻她已完全忘了去追究历史上那个神秘的曹雪芹,那本有无数谜团的《红楼梦》与曹寅究竟是何关系,只感动于这对姐妹得来不易的重逢,“能成全这件美事,也算是我积德了!”
  “奴婢等叩谢娘娘大恩大德,结草衔环亦不能报!”二人起身向佟懿儿连叩了几个头,她是最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的,但姐妹俩此时此刻是出于真心实意方才叩首,因此佟懿儿无论如何也拦不住,只得受了这番大礼。
  “听子清说,他家媳妇跟玉衡认亲了?”一连数日在江宁,康熙皆忙得不可开交,这日难得有空,康熙方邀约佟懿儿在行宫中漫步。见佟懿儿走得似乎有些疲乏了,康熙便搀她在一处凉亭坐下,“想不到竟有这等巧事!”
  “是啊,见了曹夫人的时候,懿儿也吓了一跳。”月色朦胧,康熙眼睛里那充满活力的光彩比天上的星光还要闪烁,“也是她们善良敦厚,老天爷才肯成全她们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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