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人——她与灯
时间:2019-04-20 09:22:37

  说着,就将手中结好地绳结往纪姜脖子上套去。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收拢绳子地活结,纪姜却将身子猛地向后一腿,这一退几乎是拼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那人早已放松了警惕,压根没有反应过来,脚下的步子也没有扎稳,被这突然起来的力道一带,一下子扑出一个踉跄。
  “顾有悔!”
  话音刚落,顾有悔的剑已经抵在了那人的咽喉,“你这只阉狗,也配要公主的性命!小爷今天,要在你的狗头上戳几个窟窿!”
  为首的被扣下,在场的其他人也就不敢动轻举妄动了。
  纪姜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对顾有悔道:“阉狗?是东厂的人?”
  顾有悔忍着伤口的疼痛,啐道:“你听这阴阳怪气的声音,这不是那群断了命根子的,还能是什么东西。”
  那人虽被顾有悔扣在剑下,声音却仍带着一丝诡异的笑。
  “呵,想不到,宫里面养尊处优的公主,也会使这样阴的招。”
  纪姜将脖子上的绳子摘下来,走到他面前:“纪姜不过是求生,若公公愿意放我一命,我也不会害公公的性命。”
  那人笑了一声,抬手摘掉了面上蒙着的黑布。
  黑布之下,到也是一张清秀干净的脸。“呵……我还不至于听你一个女人的摆布,听令,不用管我,杀……”
  “杀了我,你身死,他们令功!”
  他的话也被纪姜赌了回去。在东厂多年,他全然明白这个女人是在和他攻心,但却偏偏一语踩到了他的痛脚上。
  被人下了命根子的人,这一辈子,就和名誉,子嗣没有关系了。所以他们跟在梁有善身边替他杀人,也不过是要求自己的一个人的富贵。他们这样的人,就算是为大义而死,死后也不会有人为他们立碑,也不会有人给他们延续香火。这也是为什么,梁有善被迫散还南方良田后恼羞成怒的原因。他们毕竟不是顾仲濂,宋子鸣这样的人,奴颜婢膝地活在主子们的脚底下,除了那点子浮在水面上的富贵,还能求什么东西呢。
  “杀了我,你就是这些人的垫脚石。你在梁有善身边爬了这么久,不可惜?”
  “你闭嘴!”
  “我可以闭嘴,我也跑不了,不过,你给了我选择死法的余地,我也一样给你时间。”
  说完,她走到顾有悔身边,撑住顾有悔有些颤抖的身子,一手与他同握剑柄。
  “你想好了,我再动手。”
  她的冷静令人胆寒,顾有悔面望向她,她的额头渗着一层薄薄的汗水,人虽然单薄,手指也柔软,看似无力地覆在他地手背上,给他的支撑和助力却是实实在在的。
  那人沉默了。
  日影一点一点往东边移去。黄昏降下来,天边的云朵如同火烧一般,映红了纪姜的脸颊。一群鸟从树林间腾起来,决绝地窜入云中去了。
  “好。”
  那人终于出了声,“我今日不杀你。”
  说完,他抬起一只手,“你们,把兵器放下。退到五里地之外去。”
  他既然发了话,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后,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兵刃,往后面退去。
  林间起了风,火烧的云朵渐渐暗淡下去。血腥的气息在日光隐去之后变得更加冷寒。夜幕垂降下来,突然远处有一行或暗吧向这边燃过来了。
  纪姜抬起头。迎风望去。一片火光之中,隐隐有“王”字军旗在翻飞。
  顾有悔道:“王沛的人来了。纪姜,这个人不要放过他。”
  那人在顾有悔的剑下面笑了一声,他仰头望向东升的月。“果然啊……女人的话,信不得。”
  “谁说女人的话信不得,纪姜说过的话,从来都不会反悔。顾有悔,放开他。”
  “纪姜,杀你的人放不得,这是江湖的规矩。否则,会没完没了的。”
  “顾有悔,我身边,没有江湖。”
  顾有悔一怔,这话实有深意,却不是在这个时候该去细想的。
  他不想违逆纪姜的意思,垂手放下了剑。
  那人从站起来,翻身上了道旁的一匹马,调转马头来又看了一眼纪姜。“唐幸谢公主不杀之恩。”
  顾有悔望着那人的背影。
  “唐幸?这可怪了,这种人不是该千方百计地在咱们面前隐藏身份,这自报家门是什么意思……”
  话未说完,他突然觉得手上一阵脱力,剑也应声落地。
  纪姜回过头,“怎么了,伤口要紧吗?”
  顾有悔低头看了一眼腰间,隐隐觉得有些不详,这个伤口其实并不深,流血也不多,对于他而言,这样的伤过去不知道受过多少次了。不至于啊。
  还没来得及细想,又是一阵脱力感席来,他几乎站不住,身子往边上歪去,一下子跌坐在车轮旁边。纪姜觉得不对,忙半跪下去,撕扯开他被刀划伤处的衣料。
  伤口已然呈了青黑色。
  “这是……”
  顾有悔低头看了一眼,无奈地笑笑,也对,她倒是有勇气给邓舜宜一刀,可哪里会用染毒的东西。
  “不知道吧……”
  他咳了一声,“那把刀……刀上有毒……”
  “有毒你还笑得出来!你……”
  他抬手握住纪姜的手,“你慌什么,生死有命,阎王要收人,你……挡得住吗?”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不对,你还真……你还真挡得住,宋简的命,就是你追回来的嘛。”
  纪姜手足无措,她可以冷静地面对自己生死和人生,可是她真的不肯把顾又悔这个人卷入漩涡。然而,眼前的人不是当年的宋简,也不是青州的邓舜宜,她虽然就在他面前,谋划,策略,却都是无用的。
  “你别说话了,我该怎么办。”
  顾有悔依旧噙着笑容,望着一脸焦惶的纪姜。人生活到这个年岁,他人在江湖,却有一种身为贵族之后的矜持,在美好的勾栏肉体,在烈的酒,都没有让他沉沦去迈出那么一步,因此,在这个世上,也就从来没有女人对他这个漂泊人施与柔情和疼惜。
  “纪姜,你怕我死啊……”
  纪姜反握住他的手,“你能不能不要说糊话!”
  “你说啊,你是不是怕我……怕我死啊……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的话,我一定……一定……”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眼睛抑制不住地垂下去。
  “顾有悔!”
  正在此时,远处的火把已经近了。
  王沛拉住马头,在纪姜与顾有悔面前停住。
  身旁的副将道:“将军,好像是青州府衙押送人犯的队伍啊。”
  王沛扫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又看向一身囚服的纪姜,和靠在囚车旁的顾有悔。
  “把她拿下。”
  纪姜被人从地上扯拽起来。“王将军,救他!”
  王沛顺着她的话再次看向顾有悔,到当真有点眼熟。
  “来人,抬上他,回城!”
  。
 
 
第43章 故人
  紫荆关的驻防, 自从被宋简的军队冲破以后, 损兵折将殆尽,现在的军队是王沛来紫荆关后重新招募的新兵。王沛深知紫荆关如今纸糊一般, 只能猫在朝廷与青州之间韬光养晦。前段时间,朝廷下了召各路藩王入京的旨意,青州那边却一直按兵不动, 也不见晋王入关, 但他派去青州的暗探却回报说,宋简和楼鼎显在加紧整顿军务,也不知道是有什么谋划。因此紫荆关外的风吹草动都令他十分紧张。
  这会儿带了人从关外回来。心里也不甚踏实。在帐中问过押送的差役, 那些人早就被吓傻了,除了忙不迭把青州府衙的公文递上去,什么都说不清楚。
  王沛只能作罢,骑马回府。
  刚一进府门, 府中的下人正往外跑。
  王沛喊住人道:“去什么地方。”
  那下人忙道:“将军从关外带回来的那个人,现在凶险得很,夫人让我们赶紧去请郎中。”
  自从宋家获罪, 宋意然被送到嘉裕军中为妓以后,王沛就没有再娶妻, 如今这个被他们唤作夫人的女人叫苏七娘,是从前跟在他身边的侍女, 后来他母亲见儿子无心娶亲,又不忍他身边没有知冷知热的人照顾,才叫王沛把苏七娘收了房。
  苏七娘是个很温顺的女人, 也清楚他与宋意然的那一段的情事。
  因此从来不去碰他的痛处,更不要什么大的名分,陪着他一路从西北的军中到紫荆关,两个人相处的也算融洽。
  这会儿听到王沛的声音,七娘便打起竹结子帘走出来。
  “将军可算回来了。”
  王沛带着他往屋里走,“人醒了吗?”
  七娘凝着眉,“还没有,我叫让查看了他的伤处,那刀伤虽是不厉害,可伤口看着,像是伤他的兵刃上有毒。人现在没有发高热,就是冷汗不止。”
  王沛与七娘一道走到里屋,顾有悔躺在榻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了下来。他双眼紧闭,喉结一上一下地吞咽着,人到是没有全然昏迷,只是虚弱地说不出话来。
  王沛仔细得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眼熟得很,就是想不起是谁。
  “将军,怎么了。”
  王沛撩袍在榻上坐下来,撩开他伤口处的衣料来查看。“眼熟,像是以前认识的人。”
  说完,却见那伤处隐隐泛着乌青色。虽说兵不厌诈,以前在嘉裕与蒙古鞑靼一族抗争,他也没少中过淬毒的箭,但这个毒却不像军中所用,他却看不出门道来。
  “对了,我让人带回来的女犯,你安置在哪里了。”
  七娘正在替他倒茶,听他这样一说,忙转身道:“什么女犯,那是临川公主,公主都识得将军您,您竟然不认识她。”
  这到让王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从前在帝京,他到是有幸见过临川几次,可是,公主是国艳,外臣见公主,哪里敢轻易抬头,加上关外一见,她狼狈至极,王沛压根就没有把她和当年帝京那个尊贵的女人联系起来。
  “我只听说,这几日青州要押送刺杀晋王的女刺客过关,这个人怎么会是……”
  王沛对纪姜的态度有些矛盾,一来,他感谢纪姜,他母亲当年是求的纪姜出面,才能帮他退掉信王府郡主的那门亲事,虽说后来宋子鸣不肯允这门婚事,但公主也算在其中出力斡旋过。
  再后来,公主出首宋家伙同太子发动宫变,罪犯谋逆,至使宋家满门抄斩,宋意然被流放嘉裕军中。但他也不敢去恨纪姜。毕竟他没有站在政治斗争漩涡的中心,他并不知道当年宋子鸣的冤屈。他仰慕的人是自己一生戎马,保家卫国,名声响彻整个西北的祖父,因此,宋子鸣这个教唆太子谋反的“乱臣贼子”在他眼中到也是该杀的。包括如今在青州“为非作歹”的宋简,在王沛眼中和他父亲一样,也是个乱臣贼子。
  只是宋意然……
  这个女人是他少年时代开出的最艳丽的花,他至今午夜梦回,还是会嗅到她身上的女香。曾经沧海难为水嘛。但她已经被糟蹋过了,王沛觉得,此生无缘,不见到也是好。这其中固然有他的懦弱,与对女人清白的介怀。
  他这样一想,思绪就放得有些远。
  七娘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军,将军……”
  “哦,七娘,你说。”
  七娘见他出神,大概也猜出了他又想起旧爱了,于是也不多问,只道:“我把公主安置在侧院了,不过,也想她现在的身份特殊,将军既然遣人看管,我也就只送了些饭食进去,可是,她一口都没动,一直求我让她来看这个人。
  王沛看了一眼躺在榻上双眼紧闭的男子。
  纪姜嫁了宋简,然后又嫁了邓瞬宜,这会儿,又扯上这么一个男人。虽没有说出口,心里头却暗暗在嘲讽皇族腌臜凌乱的男女关系。
  “将军,人不吃不喝也不是办法啊。奴婢看……要不还是让她来看看他吧。将军也好仔细问问她,今日关外的事。”
  王沛觉得七娘的话也有道理。
  “你到是对她好。”
  七娘将茶递到他手中,“不瞒将军说,七娘是个女人,看着公主被作践到这副田地,当真于心不忍。说起来,当年白水河之战的局势,将军您也是知道的,公主什么时候干预政事祸乱超纲了,不过是朝各退了一步,拿她去换了半载的安宁。”
  王沛握着手中的茶水。
  他是朝廷的外围人,只管用刀剑护住江山领土,至于刀剑军马之外的事,他有的时候,还真不如七娘一个女人敏锐。不过,到也听说她只身到青州,宋简非但没有杀她,还把她留在了府中。说不定宋简在青州军中的谋划,她也能知道一两分。
  “罢了,带她过来。”
  七娘起身道:“还是奴婢去吧。”
  说完,揭帘弯腰走了出去。
  不多时,纪姜被带了进来。七娘替她换掉了身上的囚服,手脚上的刑具也都拆卸掉了,王沛见此到也没多说什么,立在顾有悔的榻前抬头仔细打量着她。
  她穿着七娘的衣裳,一身青天色的银绣暗花襦裙,长发松挽在耳畔,簪着一只鎏金镶石榴石的簪子。袖口露出的一双手腕,被之前的刑具折磨地青紫不堪,她下意识交手揉暗着青肿处。
  此时郎中已经被请来了,正在榻前替顾有悔看伤。
  纪姜也就没有出声,只在门前向王沛屈了屈膝,安静地行了一个礼。
  郎中看过伤口处,转身对王沛道:“将军,这个毒,我当真认不得啊,好在伤口浅,这个人身体强健,才不至于立时要了性命。”
  王沛道:“连你不认识这个毒?”
  那郎中皱眉道:“这毒不出自民间江湖,便有可能来自大内,敢问将军,此人是被什么人砍伤的。”
  王沛看向纪姜,面对这个被贬废的庶人公主,王沛总觉得自己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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