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家中有个喜好赌钱的老父亲,今年上半年,他父亲喝醉了酒被人下套,几乎将家当输光,只是他父亲还不知道收手,一心想着翻身,又不停借钱去赌,只短短两日便负债累累,但就在不久前,他忽然拿出了钱来,将所有的债都清偿干净,还保住了自己在京中的宅子。”
盛钦食指轻扣在桌面,目光骤然暗沉。
这厢陵玉刚准备去街上走一圈,却忽然听得门房处吵闹。
她让沁珠过去查看,才知道那些人是嚷嚷着要见盛钦。
陵玉觉得奇怪,只上前去查看,却见对方是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年轻妇人,另外身边还带着两个孩童,他们个个都哭闹不休,令那门房不堪其扰。
“你们是何人?”陵玉问道。
那几人抬头见她穿戴不俗,猜想她在这府中身份定然不一般,忙又来到她面前下跪。
“贵人啊,老妇求你了,求你向侯爷求求情,放过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吧,囡囡,小郎,你们快过来给贵人磕头。”
那老妇人说着便将两个孙女孙子拉扯过来,叫他们跪下给陵玉磕头。
陵玉听得是一头雾水,颇为无措地想要将他们扶起来。
“老夫人,你起身说话,我实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老妇人将她推开,坚决跪在地上不起,道:“您就不要装傻了,侯爷因为我儿子在朝上直言不讳便将他当场杀害,我这老妇无力替他报仇也就认了,可他凭什么要抄了我家,我一个老婆子加 上一个年轻媳妇,要如何照顾抚养这两个孩子?他这样赶尽杀绝,可是人干的事情?!”
那老妇人越说便越是激动。
陵玉有些错愕,“你可有弄错……”
“你不要装傻,我儿子如今已经死了,今日我只有一句话撂在这里,若是你们不肯放过我范家,我今日便……便要死在这里,让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好好看着!”
陵玉忙劝道:“你莫要冲动,只是他当下也不再府中,不若、不若等他回来我再问他……”
“我儿子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问的?!”那老妇人忽然站起来狠狠将陵玉推开,“你少要糊弄我,等他回来指不定就想叫我一家都死的不明不白,我今日便在此以死明志!”
她说罢便猛地朝身旁最近的立柱冲撞过去。
众人阻挠不及,便看着她一头碰在了柱子上,随即整个人便瘫软倒在了地上。
陵玉被推了个踉跄,幸好沁珠在身后扶住,她见状顿时亦是倒抽了口气。
管家匆匆赶来却也晚了一步,老妇人正好撞死在了盛府门前,显然便是抱定了主意要坏了盛钦的名声。
那个年轻妇人怔了怔随即也哭天抢地的扑过去抱住那老妇人痛哭流涕,那两个孩子亦是跟去,扯住老妇人的衣袖哭得面红耳赤,令人很难不生出动容。
陵玉见这样的场景,整个心便愈发得冷了起来。
“婆婆,媳妇这就随你一道去了!”那年轻妇人忽然也爬起来想要学她婆婆那般自尽,却被早有防备的守卫牢牢抓住。
陵玉正要上前去却被管家挡住。
“这里人多眼杂,您还是先进去吧,我会亲自将他们送回范府,不会有事情的。”管家说道。
陵玉闭了闭眼,叹了口气,转身便回去了。
直到盛钦从外面回来,陵玉便一直都坐在屋中等他。
“我听人说你一直都在等我。”盛钦走到她对面坐下,道:“你可是有话想要问我?”
陵玉低垂着脑袋,像个霜打过的茄子般对他道:“二哥,你是不是又杀人了?”
盛钦听她这话,眉头却微微蹙起。
“你是听外头那些人说的?”
陵玉摇头,语气愈发艰涩道:“二哥,你不要再害人了好不好?”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盛钦沉着脸道:“此人名为范正,并非是我要杀他,而是他自己甘愿拿钱换命,他不过是旁人手中决意牺牲的棋子罢了。”
“可若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旁人为什么要拿钱来买他的命,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陵玉说道。
“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如何能强加到我头上。”盛钦说道。
“就算你说的有理,你又为何偏偏要赶尽杀绝,要去抄了范府,叫他阖府上下老小都不得安宁?”陵玉质疑道。
盛钦脸色却愈发阴沉,“我从未做过这些事情。”
“这也不代表你没有让旁人去这么做……”陵玉说道。
盛钦握紧了拳,看着她道:“你是这样想我?”
陵玉看着他,面色渐渐变得迟疑,“二哥,我这几日都睡得极好,我还做梦梦到我们一起去了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你还是我的二哥,我们在一起很是开心,根本就不会有流血受伤的事情发生,二哥,你能不能收手,只要你愿意,带着我去哪里都好……”
盛钦听了这话,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显然此刻他根本就不想让陵玉知道他的想法。
也或许是他当下没有任何动容的表情便就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陵玉,外面的事情你不需再去理睬,我还有些事务要处置,回头再来看你。”他说罢便起身离开。
陵玉便坐在原处一动也不动,整个人似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盛钦刚从屋里出来,秦淮便一路跟他来到书房,正当秦淮要开口同他商讨事情之时,便见他忽然大步走到书桌前猛地抬手将桌面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扫在了地上,发出稀里哗啦的响声。
秦淮顿时住口,却见盛钦坐在椅上揉着额角,眉宇间是少见的戾气。
盛钦本就不是个情绪轻易外泄之人,也不知陵玉方才同对方都说了些什么,竟惹得对方这般忍耐不得。
这厢陵玉却好似又受到了刺激,连着几日都继续呆在屋子里头不肯外出。
沁珠在外头守着,心里却暗暗总结出了一些规律。
但凡陵玉在屋子里头闷得久了,那心情必然又会郁闷到了极致,接着便会闹出些幺蛾子来,叫侯爷难堪不说,更会叫她也跟着遭殃。
沁珠这么一想,心里头顿时又惴惴不安,只觉得再这么下去,指不定陵玉都已经酝酿好要怎么折腾了。
她想了想便假借着添茶的名义进了屋子里去。
她换着茶水时正瞧见陵玉低头捧着一本书看,便轻咳了一声,同陵玉道:“您整日里呆在府中也是无趣,不如出去买几本书回来看看打发时间也好,整日里只看着一本,也是无聊呢。”
她本以为陵玉不会理会她,正要继续劝,却见陵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也对,外面的书斋我都没怎么去看过,竟也不知他们会有那么多奇形怪状的书,真是闻所未闻。”
她见陵玉生出兴趣来,便立马道:“奴婢知道街头有一家书斋,里头不仅是什么书都有,价钱还公道呢,若是您去的话,奴婢也能跟着沾光,自己也买两本回来看看。”
陵玉抬头扫了她一眼,道:“你既想沾光不如沾到底就是,届时你看上了哪本就只管说是我要的,再叫他们结账,横竖这钱也不是我出。”
沁珠连忙道谢,又立马高兴地跑出去让人准备轿子。
待她领着陵玉去了那家书斋,见陵玉陆陆续续选了好些的书,猜想着自己又投中了陵玉的喜好,心底便愈发自得。
“您先看着,我去叫人来将书先搬去。”沁珠说道。
陵玉朝她点了点头,沁珠这才出去叫人。
等陵玉全都筛选过了,便站在书斋门口等沁珠回来。
然而她还没有等来沁珠,却发觉自己的衣角被人轻轻地扯动了两下。
陵玉低下头去,正看见一个小姑娘立站在自己身旁。
“贵人,我是范正的女儿。”那小姑娘眼中带着惶恐,可同她说话还是吐字清晰,强做出镇定的模样。
陵玉想到那日发生的事情,心中沉下去的不安渐渐又浮上水面来。
“你知道你的,你来寻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陵玉问她。
那小姑娘点了点头,道:“贵人,你可不可以跟着我一起去一趟我家,我娘生病了。”
“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们吧,我娘她认得你的,只要你骗骗我娘,骗她侯爷不会为难她的,叫她安心喝药将病养好行吗?”
小姑娘仰着脑袋恳切的样子甚是叫人不忍。
陵玉那天本就心中存着一份愧意,今日面对这般年幼的女孩哀求,又如何能够狠下心来拒绝。
“我答应你。”她对那小姑娘说道。
那小姑娘顿时露出笑来,她伸出手来牵着陵玉的手道:“贵人快些跟我来,我娘正等着呢。”
她的语气中都充满了快意,似乎也丝毫没有记恨那日祖母的事情。
显然她的世界此刻还尚且单纯,仅是陵玉愿意去帮她,在她眼中,陵玉便是个善良的好人。
小姑娘牵着陵玉走过两条巷子,便来到了范府的后门,她熟门熟路推开了门,便将陵玉悄悄领去了她母亲的房间。
待陵玉进了范夫人的屋去,便闻到了一阵浓浓药味。
陵玉有些迟疑,小姑娘又扯了扯她袖子,道:“贵人别怕,我娘是个好人。”
陵玉朝她牵强地笑了笑,这才走入里屋去。
“娘,你快些睁开眼睛看看,我叫谁来了?”小姑娘在她母亲身边叫唤了许久,她母亲才虚弱地睁开了眼来。
对方看到陵玉时候,动了动唇,却并未说出话来。
陵玉见状倒也没想过要如小姑娘说的那样说出什么骗人的瞎话来。
她只是颇为愧疚地开口道:“范夫人,那日的事情我着实是过意不去,待我回去之后我必会替你向盛钦说个明白,不叫旁人再动你范府一草一木,你且安心养病,往后你还需好生照料两个孩子。”
那范夫人听罢眼眶微微湿润,却仍旧张着嘴巴,试图开口同陵玉说话。
陵玉见她发出轻微声音,便将身子凑近了去听,“您想说什么?”
待她靠近过去,这才听见对方一直重复的那两个字。
“快走”
陵玉脸色顿时一变,正要抬头,后背却猛地被人用重物击打了一下。
“你便是那狗贼心心念念的女人!今日我便要拿你的命替我儿报仇!”
那人咬牙切齿,声音却粗粝无比。
陵玉昏迷前这才意识到,自己恐怕是陷入了一个圈套。
等陵玉再度醒来时候,她却发现自己被人用绳子从上往下严严实实绑了起来,手脚俱不得动弹。
她不知道自己被绑了多久,只一抬头却发觉身后是一个灵堂。
她仔细去看那牌位,才发现这竟是那范正的牌位。
不知为何,陵玉却想到了前几日触柱而亡的范老夫人。
只是范家人从头到尾都不曾提过对方,那范父也只将儿子心心念念的挂在口中。
正当她走神时,范父忽然就拿着一叠纸进来,一言不发地将纸送入火盆中烧着。
陵玉亦是不敢发出动静,生怕自己一个不防便会刺激到对方。
外头庭院中忽然缓缓有走来。
陵玉余光扫去,便发觉那人身形略微熟悉,待她正眼去看时,才发现那人竟是盛钦。
陵玉惊讶之余,不免又有些担忧。
这范父必然是恨死了盛钦,对方这个时候孤身而来,岂不是真正的送上了门来?
“站住”
范父头也不抬,将手里最后一摞纸都丢入了火盆中。
盛钦便立在庭中,道:“范老爷,我照你的要求所为,确实是一个人入府来的。”
范父忽然就掩面擦了把老泪。
“好呀,你过来吧。”
盛钦闻言,这才抬脚逐步往灵堂中走来。
陵玉想要阻止他,奈何口中被一团破布堵住,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而盛钦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她便更没办法去暗示他离开。
“你知道吗?我唯一的儿子死了,是被你害死的啊。”范父叹气说道。
盛钦道:“你若有什么事情只管冲着我一人来,放了她。”
范父微微颔首道:“也好,你现在跪下来给我儿磕头,向他认错罢。”
盛钦却立在那里,没有立刻给出反应。
范父轻笑一声,忽然转身将身后的陵玉扯站起来,正当陵玉不知他想做什么的时候,便见他猛地抬脚踹在她腿弯处,令她蓦地跪在了地上,几乎跌碎膝盖,疼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你跪不跪?”他揪出陵玉的衣领凶恶问道她,实则却是在问盛钦。
盛钦脸色如同结了一层寒雾一般,只伸手一撩摆袍便彻底跪在了范正的灵前。
范父侧首看他道:“跪下了是跪下了,你是不是还想要我给你示范一下该怎么磕头?”
他说着便揪住了陵玉的头发,扯得陵玉眼泪都疼掉出来了。
盛钦只冷笑一声,道:“您莫要急,我既答应了你,便一定会做到。”
他说罢便又对着那灵牌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
说是响头,这并非是夸张的说法,那三道响声是实打实的,绝非是半点敷衍。
陵玉挪开视线不敢去看,她隐隐能猜到盛钦是怕他再没叫范父如愿,对方又要来折腾着自己。
只等他磕完了头,额上甚至都碰出了伤口。
范父见状,这才满意了一回。
“好好好……”他笑起来的声音显得颇为刺耳,“我倒没有想到,你竟会如此在意一个女人,也不知道你若是失去了她,会不会有我失去儿子的十分之一心痛?”
“你究竟想要如何?”盛钦冷冷地看着他。
范父却苦笑道:“我想如何?”
他随即看向盛钦道:“早些年便听闻你是个有才华的人,或文或武,拿笔拿剑,你这右手都是极为灵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原因,以至于你后来杀人也是用这右手,你杀起人来就如同杀鸡一般,就是这般的顺手,这才狠心将我无辜的儿子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