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炎城把铁盒子里的钱数来数去,依旧只有五十八块六毛七,多一分都没有。这么点钱够干啥的?
“咚咚咚”有人敲门,林炎城忙把铁盒子盖上,塞回枕头底下,起身去开门。
林炎城看着站在门边上的瘦高小伙,有些诧异,“建党,你怎么还没睡?”
林建党攥着拳头,不敢抬头看他。
林炎城扯了扯嘴角,“快进来,别把你弟弟妹妹给吵醒了。”
说完,他转身坐到床上。林建党走进来,关上门,也不坐,直愣愣地杵在离亲爹两米远的地方,一副任凭对方训话的架势。
见他迟迟不说话,林炎城约莫也能猜到八九分。看来,自己去卖粮,这小子以为自己妥协了,想成全他和张秋华呢。一想到是这个可能,林炎城就没了兴趣听他啰嗦,打了个哈欠,侧躺在床上就要开口撵人。
林建党忙不迭地开口,“爹,我真的不能娶秋华吗?”
林炎城眼睛紧闭,“你怨我也罢,恨我也成,爹没有那么多钱给你娶媳妇。”他重重叹了口气,“你二弟也十八了,三妹十七了,他们都不小了。建党啊,你娘走得早,人家都说长兄为父,要是搁旁人家,老大应该早就辍学在家照顾弟弟妹妹,可爹没有,我既没有亏待过你,没有压榨过你。爹培养你到初中,你几个弟弟妹妹都是我一人拉扯到大的,我对你们都是一视同仕的。”
一番话说下来,林建党愧疚得眼眶都红了,低低地嗯了一声。
林炎城见他这样,乘胜追击,语重心长道,“建党,我不是不给你娶媳妇,是咱家这个条件娶不起张秋华。给你娶这一媳妇,都够娶五个的了,我总不能为了你一人,就让你二弟打光棍,让你三妹在家当老姑娘?你为了你自己能幸福,你也忍心?”
林建党脸色涨得通红,头越来越低,跪在他床前,“爹,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去跟秋华断了。”
林炎城睁开眼,眼圈发红,从床上起来,颤颤巍巍地握紧对方的手,声音哽咽,“建党,你别怪爹。”
林建党看着头发半白,满脸皱纹,皮肤黝黑的父亲,感受到对方粗粝的老手刮擦他手心的触感,无不刺痛他的心,他狠狠抹了下手背,泪水滚到他的皮肤灼化了他的神经,“爹,我不怪您,您睡,我出去了。”
林炎城看着林建党表情沉重出了房门。
第二日,林炎城吃完早饭,就抗起锄头去地里上工,路上遇到几个村里人,他还跟他们要了点菜种。想着等下回去小岛就撒上,说不定能长几个瓜果。
晌午下工回来,林炎城发现孩子们都还没回来,只有三女儿林芳夏一个人在灶房里忙活。
“你四妹呢?”按照这边的惯例,饭菜都是女孩子做的。昨天老大做饭,也是因为想讨好他,平时都是不伸手的。
现在林芳夏一人忙活五个人的饭菜,就有点手忙脚乱的。
林芳夏抹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掀开锅盖,用铝勺搅动锅里的苞米粥,不忘回他,“四妹找大哥去了。”
林炎城坐下来帮着烧火,听到这话,“你大哥要去找张秋华说正事儿,她跟着去不是给你大哥添乱嘛。”
林芳夏想到昨天的事,有点替大哥可惜,秋华姐姐长得漂亮,温柔又和善,人也勤快,大哥要是娶了她,相当于娶了个贤内助。她看着她爹试着替大哥求情,“爹,大哥和秋华姐挺般配的,要不您跟张家大伯再商量商量。”
林炎城手里的烧火棍朝灶膛挑了挑,火势迅速变旺,他这才抬头,看着她,“这就不是能商量的事儿。”
林芳夏不止一次听秋华姐姐抱怨她爹对她不好,总是使唤她。每当这时,她都会拉着自己的手说,羡慕自己能有这么好的父亲。
林芳夏抿了抿嘴,“爹,如果可以的话,您可以把我那份钱先借给我大哥用。”
林炎城一早就知道这孩子是个实诚人,纯朴善良,没什么坏心眼,书中她的结局非常惨,嫁人后,被婆家人吃得连渣滓都不剩。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了。
但是也不能怪她这么单纯,在农村乡下填饱自己的肚子就已经够难的了,哪有机会见识到勾心斗角,阳奉阴违的戏码。
善良是她的优点,没心机就是她的缺点。
凭着她的容貌和品行,嫁给一个普通人,她可以过得很幸福,可惜的是她许的愿望是跟她前世的丈夫再续前缘。
要让她躲过那些明枪暗箭,那只能教会她识人,开阔她的眼界,增长她的见识。
林炎城当即就道,“其实不仅仅是钱的问题,爹压根就没看上张秋华那个人。”
林芳夏惊讶地张大嘴巴,手里的锅盖掉到灶台上,发出砰砰一声响。
她却顾不上捡,握着铝勺的手紧了又紧,她舔了舔嘴唇,干巴巴地道,“爹,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爹明明说也喜欢秋华姐姐的。
林炎城摇头笑,“你个傻闺女,我能当着你大哥的面说,我不喜欢张秋华吗?那你大哥肯定把时间都花在说服我上,最后伤的是我们父子之间的感情。”
林芳夏头一回发现村里人可能都错了,她爹其实比谁都黑。
哦,不对啊,她扭头问,“爹,秋华姐姐这么好,你为什么没看上?”
林炎城有心考教她,反问道,“你说呢?”
林芳夏说不出来,眼巴巴地看着她爹。
林炎城不为所动,继续朝灶膛里添柴,“芳夏,你早晚要嫁人,不是朝你笑的就是好人。你要自己区分。你仔细琢磨琢磨,爹为什么看不上张秋华。想出来的话,你就就是个大人,等你嫁人后,爹也能放心了。”
林芳夏拧着眉头,咬着嘴唇,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她爹到底为什么看不上张秋华。
林炎城笑着道,“慢慢想,不急。”他抬了抬下巴,“快点把锅盖上,热气都要跑掉了。”
林芳夏如梦初醒,忙把锅盖盖了回去。
话说林建党下工后,趁着中午这点时间,忙跑到隔壁生产大队找人。
可是还没等他走到村口,迎面就碰到张秋华跨着个小篮子往这边来了。
看到他的时候,张秋华眼睛一亮,飞快冲到林建党面前,唬了林建党一大跳。
一直跟在林建党身后的林芳秋躲在暗处看到这一幕暗暗撇嘴,这么不矜持,一点大姑娘样儿都没有。
“建党,这么久了,你怎么没来找我啊?”张秋华眼睛似秋水,语气虽是埋怨,嘴角却是上翘的,显然是撒娇,想要林建党哄的意思。
林建党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哄她,甚至他根本没敢朝她那张娇艳美丽的脸上看,他踢着小石头,声音闷闷的,“秋华,咱俩断了?”
张秋华带笑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前世明明不是这样的,虽然他们两家因为彩礼没有谈拢,但是公爹待她很愧疚,甚至还让她,别恨建党,是他没用。
怎么今生,却是建党跟她说了呢。哪里出了问题?
有一个念头,从她脑子冒出来,该不会林建党也重生了,所以他才会跟她分手。
她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林建党的神色,他一直低垂着头,似乎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没有厌恶,没有仇恨,只有愧疚。张秋华跳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她捂住胸口,一副受不住打击的模样,“建党,你看上旁人了吗?”
林建党忙摆手,“没有,我没有看上旁人。我们家出不起那么贵的彩礼。”
理由和前世一样,张秋华心更踏实了。虽然不能提前嫁给林建党,可好歹后年,她能嫁进来。
她把腮边的发丝夹到耳后,笑得很腼腆,小声道,“没事,我等你。”
林建党哪肯让她等自己,忍着心痛道,“不行,你年纪也不小了,可不能被我耽误。”
张秋华忙道,“我乐意等着你。你在队上好好挣工分,什么时候你攒够五十块钱,就来我家提亲。”
前世,她过够了苦日子,她一定要嫁给林建党当首富夫人。
林建党听了这话十分感动,他动了动嘴唇,想要拒绝,可话到嘴边,硬是没能张开口。
林夏秋躲在暗处张大嘴巴,一脸的不可思议。这张秋华是傻子吗?她都十八岁了,居然还愿意等大哥攒够五十块钱来娶她。
他们家只能分到一百零几块钱,除了五弟和六弟要上学,二哥和三姐要结婚,那她岂不是要等两三年?
那她就成老姑娘了。傻不傻啊。
张秋华把自己篮子里的野菜塞到林建党手里,“这是我割的,你拿回家拌凉菜吃。”
说完,她转身就走,林建党看着她的背影,心情更加沉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六个儿女,极品只有老二和老四,老五是大反派,其他儿女虽然都有缺点,但不是什么大毛病。
老大的愿望是:跟后娶的老婆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他现在跟头一个老婆正处于热恋当中。
第4章
原身记忆里的张秋华像受惊的小兔子,腼腆害羞,少言寡语,而不是面前这个说起最甜美的誓言也丝毫不脸红的姑娘。
有人说眼睛是人的窗户,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无论多么成熟,她看人的时候,眼神应该是澄澈的,害羞的。而不是她现在这样,瞧着人的时候无形间透着几分勾人的意味儿。这种无意之中流淌出来的媚态倒好似做惯了似的。
他低下头眸光闪烁不定,再抬头时,脸上依旧挂满笑容,“秋华,不是我想要拆散你俩,而是现实不允许。”他看向林建党,表情异常严厉,冷声呵斥,“我给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你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怎么能要求一个花样年华的姑娘为你这么耽误下去。你的良心呢?我就是这么教你做人的吗?”
林建党羞愧难当,双手攥成拳,眼圈瞬间红了。
张秋华从来没有看过林炎城发过火,在她记忆里,他一直都是老实憨厚的,建党入伍后,他常常叫她回老房吃饭,还经常让六弟砍柴给她。绝对是个没脾气的老好人。
但是现在,他居然发火了。
惊吓过后,听到他的话,她才琢磨出味儿来,原来他是不想建党耽误自己。这倒符合他的性子。
“林叔,不是建党怂恿我的,而是我自己乐意的。您别骂他了。”
林炎城眸光闪了一下,心里越发笃定这姑娘有问题。林建党是什么品性,从书中以及这几天的观察,他还是能了解一点的。
虽然林建党现在正处于热恋当中,但是他秉性纯良,做不出要求别人等他的霸道事儿。
自己只是诈了两人一下,张秋华就露馅了。
林炎城收回视线,看向张秋华,换了温和点的语气,“秋华啊,如果刚刚那话是你说的,那咱们家建党就不更能耽误你了。”
在场的人都朝林炎城看去,等着听下文。
林炎城叹了口气,“你和建党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谁也说不上高攀谁。就这样,你爹都能管我们家要五十块钱彩礼,你想想,他能乐意一直留你在家里当老姑娘吗?”
按照书里所写,**两家为了彩礼这事儿,讨价还价两个多月也没谈拢。后来大跃进,全国都忙着炼钢,张家自然也顾不上嫁闺女。
等到来年大饥荒的时候,到处都开始缺粮。城里那些能出得彩高彩礼的人家看不上她。乡下人连肚子都填不饱了,谁还乐意花高价娶媳妇。
张秋华长得虽好,但也只是中等偏上,张父觉得女儿不值钱,可着劲儿地使唤她,瘦得跟麻杆似的。
现在的人说亲,都喜欢挑那种胖的,屁股大好生养的。
张秋华偏偏两样都不沾,自然不属于行情最好的姑娘。
张父为了给两个儿子凑娶媳妇的钱,也不肯放低要求。
于是张秋华就这么被张父给耽误了两年。
张秋华想说,她爹那边问题不大,只要你再缠着她爹两个月,她爹就顾不上替她找婆家了。她急得一脑门子汗。
林炎城像是没看到似的,不停地催促她,“马上要上工了,快点家去。你爹瞅不见你人,会着急的。”
张秋华见林叔犯了倔,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不由得拿眼瞅林建党。
林建党被她瞧得心都软了,看了眼饭桌,劝道,“爹,要不让秋华在我们吃完晌饭再回去?”
林炎城担心把这孩子逼得太紧,笑着朝张秋华道,“瞧我,居然都忘了这茬了,行,在我们家吃完饭再走。”
说着让林建党去灶房端饭端菜。
张秋华也想跟去帮忙,被林炎城叫住了,面上十分客气,“你是客人,哪能让你伸手啊。你爹还不得说我们家没规矩啊。”
张秋华迈出去的脚就这么硬生生地收了回来,她心不在焉地看着看着外面。
没过一会儿,林建国和林芳秋都回来了。
林建国一条鱼都没钓到,倒是让他逮了些大蚌壳,有半竹篓子这么多。
林炎城见他献宝似的送到自己面前,脸上微微一动,如果这东西晒干,等饥荒到来,倒也能饱肚。
林炎城也就没有责备林建国偷奸耍滑。
吃饭的时候,林炎城故意把林建党和张秋华隔开。
不大的四方桌,林建国和林建党坐在东面,林芳夏和林芳秋坐在南边,他坐在北边。而客人张秋华坐在西边,跟林建党来了个面对面。
林炎城跟林建国打听,“我瞧着你逮的那些大蚌壳不错,在哪逮的呀?”
坐得歪七扭八的林建国听到他爹居然夸他,惊得下巴显些掉下来。
林炎城又重复了一遍,林建国才终于确定,他爹是真的想打听,没有损他的意思。他忙道,“渡口往左走两百多米的地方有个水洼,里面的蚌壳多得很。爹,你要是喜欢吃,以后我还去捞。”
林炎城默默记下,吩咐道,“你明天做饭时,记得把这个菜给烧了。”
林建国刚想张嘴说三妹今天帮他做了,可瞅着他爹那警告的眼神,忙缩着脖子,应了。
林炎城满意地点了点头,侧头看向林建党,却见他脸色爆红,都快埋到碗里去了。
林炎城微微蹙眉,眼珠子转了一下,就能猜到是什么情形。
林炎城看向林芳夏,声音严厉,“芳夏,以后不要再帮你二哥做饭。不能惯他这个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