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茫然道:“那他所为何来?总不至于是看上溪桑了吧?”
李氏这无厘头的猜测连百里敦都听不下去了,无奈道:“夫人!皇长子殿下都二十六岁了,溪桑才十岁!”
“那到底这都是为什么啊!”李氏快哭了。怎么好好地忽然就摊上这样的事!
下人们早都全被赶出去外面守着,屋里只有百里家全家。百里芸注意到,所有听到这件事的人里,只有祖父从头到尾没有露出半分惊讶的神色。
百里芸眨巴眨巴眼,再眨巴眨巴眼,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百里芸突然跳起来,爬上百里敬的椅子,伸手就去揪他的胡子:“祖父!是你是你对不对?我就说二皇子都认出来长姐的身份了怎么后来两年都没有纠缠,是你把他挡掉了对不对?你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对不对!”
“你个小混蛋,给我老实点儿!”百里敬赶忙逮住小孙女两只小手。两三年没被这小东西揪胡子了,刚刚冷不防竟然被揪掉了几根,实在是大意了!
“祖父?”百里柔惊讶地看着龇牙咧嘴的祖父,情不自禁地上前两步,“溪桑说的,是真的么?”被那个叫卞德的人认出身份后,她也担心过被纠缠到家里来。可是事实却是没有。她还以为……她以为是那人制止了他,为她挡下了灾难。
竟然是祖父……
她忽然觉得好羞愧!
果然是怀春少女猪一般蠢么?什么事都瞒着家人,什么好事却都一厢情愿地认为是心上人做的。她竟然……竟然从未想过是祖父为她撑住了头顶的那一片天!
看着妹妹在祖父怀里肆意地闹腾着,揪着祖父的胡子没大没小地跟祖父大小声,百里柔从没有如这一刻这般羞惭。
一直以来,她都是训斥妹妹在祖父跟前太没规矩。其实,是她自己跟祖父、跟父亲都亲不起来吧?
因为祖父娶了那样一个祖母,因为祖母给母亲和他们姐弟造成的伤害,她其实在心里一直是怨着祖父的吧?
——虽然,后来是祖父出手挽救了他们的家。
——虽然,即使她只是个女孩子,祖父还是和对弟弟一样,分给了她整整一库珍宝。
她的心里,竟然是一直怨着祖父的!
百里柔红着眼睛,喉咙里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直扑上前跪在了百里敬身前,抱着他的膝盖哽咽了一声:“祖父……”
“无……无妨的。”百里敬其实也有些尴尬。他背后做的事多了去了,前朝皇帝的头都是他砍的,这么点事儿真的没什么。不过从来不怎么亲近她的大孙女忽然来这么一下,他倒是觉得手足无措的,一时竟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好了。
这个时候,就显出小仙女百里溪桑的能耐了。小姑娘张开双臂把祖父的脖子一搂,“mua”一口响亮地亲了上去!
“我家祖父最厉害!给你点一万个赞!”
第106章 祖父威武
“这么大方?”百里敬心里那点儿不自在立刻被最宠爱的小孙女给捋平了,“以前不都是说三百六十个赞最多?”
小马屁精立刻上线:“本来三百六十个赞是最多哒!可是我们家祖父英明神武、不畏强权、天下最伟大、天下最慈祥!当然要突破常规,果断要给一万个赞!”
一家人都被她给逗笑了。百里敬扶起大孙女,让百里芸扶着姐姐坐下,说话也没那么尴尬了:“你们都是我的血脉子孙、嫡亲的后代,出了事我焉能不护?倒是你们不要怨我插手了你们的私事就好。祖父老了,一辈子戎马半生,刀里来血里去,图的就是能让家人享福。”
百里芸扶着姐姐坐下之后又跑过来挤在祖父的椅子里,百里敬宠溺地搂住这个小孙女,看了儿孙们一眼,叹息道:“孩子们把话都说开了,老头子今儿个也想说句你们不爱听的心里话。”
李氏见公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赶忙起身恭敬地道:“父亲但说无妨。媳妇年纪轻见识浅,还望父亲指教。”
“媳妇莫要多心。并不是你有什么做的不好,为父也不是什么指教。只是说说几句心里话罢了。”百里敬抿了一口茶,脸色也深沉了下来。
“世间人教养孩子,莫不叫孩子要出息。男子要出人头地,女子要规矩知礼。可是何为出人头地?何为规矩礼仪?天下之尊是不是最最出人头地?忠君爱国是不是最大的规矩礼仪?可是老头子我跟着先帝爷,率领着千军万马,造了前朝的反,还亲手砍了皇帝!”
屋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百里敬一双鹰目闪着一种无比锐利的光辉:“千万条道理都强不过一句成王败寇。人要活得好,就不要活在旁人眼里和那些拘死人的规矩里,而是怎么洒意怎么活。——这件事上,亲家母对溪桑的教导,我觉得教得甚好!”
百里芸立刻对祖父绽开一个百分百赞同的笑脸。百里敬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你们是我的儿孙,注定从出生就踏在老头子我的功劳簿上。而功劳这东西,少了护不住家人,多了则是功高震主。连老头子我尚且要辞官放权,你们岂能再往皇家的刀刃上凑颈?若要我说,咱们百里府,不如做一家纨绔!”
老将军振聋发聩地说——不如做一家纨绔!
此言一出,他儿子傻了,他儿媳妇懵了,他孙子孙女全惊呆了!
但是仔细一想,是这个道理哦!权力要来做什么?难道不是为了护持一家人都过得高人一等?他们家已经比全天下的绝大多数人都高人一等了呀!
那么还要更多的权力做什么?再造一次反么?——会不会,皇帝也是这么想的?
现在把脑子反转一下:他们家有权、有地位,还有超多超多的钱,却要放弃享受,却要男人们还一代一代地辛辛苦苦去争权夺利、女人一代一代地拘着自己恪守规矩礼仪,不傻么?
一家人面面相觑——真的好傻哦!
百里敬看着儿孙们应该是都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捋着胡子阴险狡诈地笑了:“什么皇长子、皇次子,什么花魁不花魁。我百里敬的孙女,跳舞跳得好看,当过整个河间府的舞技花魁,这是我孙女的本事!谁爱叽叽歪歪,那是她们嫉妒!至于想打我闺女的主意……我不是当着陛下和文武百官的面儿说了么?想娶我孙女,这辈子就只能有她一个!否则,老子灭他全家!”
祖父……威武!
从这一天起,百里家一家人就像忽然间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全家人都抽风了起来,很让京都的人们大跌了一番眼镜。当然,这是稍后的后话。
且说一家人在道观里关起门来谈心的这天。晌午过后,全家人都休息好了,打算按原计划下山回家。百里柔如梦初醒地忽然叫了一声:“这就该走了?可我还什么都没玩呢!”
可不是如梦初醒么?之前几天,她整个人纠结烦恼,现在回想起来,就剩下懊恼可惜了!
“可是我和祖父、父亲都只请了这几日的假。”百里辰有些为难地道。虽说决定要转型做纨绔了。可祖父后来也说了,不要一下子变得太明显,要慢慢来,每遇见个什么事儿就多显露一点,戏要一点一点地演起来。
“你们走你们的,把溪桑留下陪我。”百里柔理所当然地拽过妹妹,“总之不能让我一个人白来这一趟。”
也行。李氏点头同意,其他人也没什么意见。只有百里止不乐意。二姐留下,他也想留下。结果被他娘指使他爹暴力镇压了。
两个女孩子今晚可以住一屋。他一个小男孩往哪儿放?
百里止委委屈屈地被他爹揪着后脖领子提溜走了。看吧,这要是他二姐指定就行,换他就不行!
他早就发现他家的这个特点了。人人都觉得她大姐做什么都好,二姐干什么都行,就他和他哥,处处被管着、训着。
百里家的男人,自他爹往下,在家没地位!
百里柔和百里芸姐妹俩打猎游山回来见到二皇子屠弈的时候,已经是又一天的下午。
那是一道窄窄的山梁,虽窄但也能容两匹马并行通过,小跑而过并不是很危险。但它是姐妹俩回道观的必经之路。走到一半发现前面有人,已经来不及掉头躲开。
姐妹俩也都没想要躲。
有的人,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人家都能跑这儿来堵上你,躲开一次两次,躲不开十次八次。
也是因此,之前其实就有前哨说二皇子出现在前方山梁底下,姐妹俩相视一眼,谁都没有绕路的打算。
屠弈并没有带护卫,只身一人遥遥站在山梁尽头的一株古松底下。轻袍缓带在深秋的山风中瑟瑟翻飞,让人看着不知为什么平生几分凄凉。
姐妹俩并骑上前,下马行礼:“见过二皇子殿下。殿下万安。”
二皇子轻轻地“呵”了一声,意味不明地轻笑。
第107章 皇子求娶
“如今倒是知道我是二皇子了。”
百里柔垂眸做恭敬状:“多谢二皇子欣赏小妹的剑舞。陛下赐下的宝剑小妹甚是喜爱。”
二皇子闻言,又自嘲地笑了起来。笑完了,也不看自己心目中的姑娘,忽然对着百里芸认真地道:“我收买不了你,是么?”
百里芸仰头看他,肃容点头:“嗯,收买不了。”
百里柔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二皇子依旧没有看她,只低头认真地看着百里芸说话:“那么,我请求你,让我跟我朝思暮想的姑娘单独说几句话,可以么?”
百里芸一呆,转过头去看自家阿姐。
百里柔也猝不及防地愣住了。心上瞬间涌起的有被冒犯的恼怒,但又有一些莫名的慌张。毕竟,这一次的屠弈,没有前两次的浮华和讨厌,看起来太过于陌生。
这是阿姐的事,百里芸不知道该怎么办,抬头轻轻地拽了拽百里柔的衣袖:“长姐?”
百里柔稳了稳心神,牵着妹妹来到远离山梁的安全之处,吩咐护卫照顾好她,然后转身对屠弈道:“二皇子这边请。”
眼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向着几十步外的一处僻静但能看得见的林子走去,百里芸跺跺脚,忽然跑过去拽住二皇子,凶巴巴地道:“你可不要以为你对我长姐怎么样一下,我长姐就得为了清白嫁给你!别说这里全是我们的人,就算大庭广众之下,谁要是敢让我姐吃亏,就等着倒八辈子血霉吧!”
说完,非常严肃地朝二皇子挥了挥她握得紧紧的小拳头,昂首挺胸地走了。
二皇子先是愣住,然后慢慢地眨眨眼,回了回神,扭头意味深长地看向了百里柔:“令妹……果然与众不同!”
百里柔清咳一声,坦然道:“她说的都是实话。”
百里芸说了那一番警告的话,一溜烟跑回来,心里其实也咚咚的。回头看看,长姐与那人已经继续向远处走去。百里芸泄气地坐下来,手肘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担忧地问青锋:“你说,祖父都当众那样宣告了,这家伙还要找来,到底想说什么呢?”
青锋:“这个……属下不知。”
百里芸:“要是你呢?你会说什么?”
青锋:“属下……不曾遇过。”
百里芸:“对哦,你没有心爱的女子。”
青锋:主子明白就好。
百里芸:“你猜,刚刚二皇子那样子,是真的还是假的?”
青锋:求不追问业务范围外问题!
百里芸:“假如刚才那是你,你会说什么?”
青锋:……好想把二皇子直接抓来肿么破?
林子里,百里柔已经被屠弈惊住了!他在说什么?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自己真的明白吗?
他真的那么做了?为什么!
屠弈负手看向连绵起伏的群山,心中是一片类似解脱的安定。
终于说出口了。至于她答应与否,此刻他反而不再如往常那般纠结。
被这个女人折磨了三年了。此刻,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情所伤,还是为自己被冒犯的尊严所伤。但如果做到这个地步这个女人依旧不在乎,他不会再更进一步地践踏自己的情感和尊严。
屠弈深深地吸一口气,让这些天来已经痛到吸一口气都撕心裂肺的肺腑稍稍地平静下来。当这口浊气缓缓地吐出,整个人看起来已经重新如一杆挺直的标枪一般凛然不可侵犯。
没有要求对方立即给予答案,更没有再多一个字的纠缠,屠弈负手转身。毅然决然地离去。身影带起的寒风与山林深秋的冷风迅速混为一体,刮落秋叶无数。
百里柔怔怔地呆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一种荒谬的想法:即使今日她拒绝了他,这一生,她还能忘记眼前的这个人吗?
而此刻的京都城中,正在被景泰帝单独召见的辅国大将军百里敬也同样被震撼了。
皇帝在说什么!他儿子求娶他家孙女?
七夕宴上他的话说得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想娶他家闺女,一辈子就不能有别的女人。就这样,屠家小子也肯?屠家哪个小子?老二?就算那小子肯了,德妃能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