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皇帝的尊严和父亲的身份都不允许他做出这样不顾亲情的事。万一泄露一丝半点，就会伤了所有儿子们的心，也让朝臣们对他产生非议和警惕。
百里敦突然冲出来要全方位试探屠弈，景泰帝心里明白自己其实是顺水推舟的。但行动真的开始了，他心里对冀王这个儿子也多少有些歉意。
如果这次试探下来，奕儿是真的无心皇位，他会想办法让百里敦同意把女儿嫁给他。
默默地思量了一会儿，景泰帝自言自语般地问：“高德有，你说，世上竟真的有百里敦这等臣子？我的奕儿在他眼中，竟不过是一位普通的求娶他女儿的儿郎而已！”
高德有细心瞄一眼皇上，小心翼翼地笑道：“怀化将军今日，触怒了皇上？”
景泰帝摇摇头：“不。朕的意思是说：他在朕的面前，是一个好臣子。但在朕的儿子们面前，他就只是一个护持自己女儿的忠厚的父亲。”
高德有有些不敢接这话。按道理说，皇家的人都算主子，臣子们在皇室宗亲面前都算臣子。可是天下之主只有一个。哪个皇帝愿意臣子对自己的忠心与对自己儿子的忠心一般无二？所以这话，其实是在夸怀化将军？
景泰帝也不需要太监真的接话，他只是偶尔需要有个人听他发发感叹。
“百里敦之所以设计一连串的试探，只因为二皇子是他择婿的人选之一。为了女儿今后不会所嫁非人，不管这个人选是王孙公子还是贩夫走卒，他都会这么做。”
景泰帝到底还是感叹了一句：“这个百里敬，他是个好父亲啊！”
百里府中，百里芸耷拉个小脑袋，站在祖父面前。
“蔫头耷脑地作甚！”百里敬哼一声，鹰爪放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你爹要做什么不做什么，你还能管得了他不成？更何况，他难得胆大妄为一次，也好让皇帝看清楚，你爹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皇帝罚祖父和爹爹了。”百里芸因此很愧疚的！一个三品大臣，被皇帝申饬礼仪教养不好，连累祖父都被责令回家教子，这也太丢人了！
虽然他们家已经决定要做纨绔。但是那主要是孩子们的事儿。现在反而是两个当家的男人首先扣上了没教养的名声，这不是他们原本商量的路子啊！
总之百里芸就是觉得很愧疚。她爹是什么性子，自然是她祖父最清楚。祖父都不说，她却嘴一松给漏出去了。可不是惹祸了么！
“那是罚么？好好想想，这样不好么？”百里敬瞪她一眼，牵了她的小手拉到自己身前，“就算是罚，你就不想想，祖父上朝之后，皇帝一直小心翼翼捧着祖父、还把你哥哥拎进宫里牵制咱们，就像对待家里惹不起的客人。现在忽然说罚就罚，说申饬就申饬，对咱们好比对待家里的仆从和下属。这其中的区别……你品味不来么？”
百里芸眼睛蓦地睁大，竟然是这样理解的么？
百里敬佯怒地戳戳她的小脑门：“之前都挺聪明，怎么这次就蠢了呢？”
百里芸欢呼一声爬上百里敬的座椅，挤着跪坐在祖父身边，抱着祖父白发苍苍的脑袋“mua”一大口：“祖父祖父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百里敬好笑地把小孙女扒拉下来，安置在腿上坐好：“就你怪话多。坐好，祖父有事问你。”小人儿比小时候长高了，小时候站在他腿上才能跟他对视，现在坐在腿上，小脑袋也跟他一般高了。
百里芸连忙点点头，乖乖地等问。
“你跟猎儿怎么了？”
百里芸闻言一愣，低下头咬着嘴唇，不吭声了。
“嗯？”
“没……没怎么呀。”
百里敬眉梢一挑：“没怎么？没怎么我问起他你会这副小模样？没怎么你回来这几个月了他会只言片语都没有？行了，说吧，到底怎么了？”
百里芸脖子一扭：“就是没怎么。”
“连祖父都不能说？”
“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嘛。祖父你真麻烦，小孩子的事情你也管。”百里芸扭着小身子从祖父腿上跳下来，转身就要跑，“祖父你自己玩吧，我还有事要先走啦。”
刚刚才最爱祖父，现在就嫌祖父麻烦了。百里敬没好气地伸出两根手指把要落跑的小东西拎了回来：“跑什么！不想说就不说。不过是个外人家的臭小子，我孙女爱理就理，不爱理自然有我孙女的道理。”
百里芸迟疑地看着自家狡猾的祖父。真的么？总觉得有时候祖父和拓跋猎的关系比和她还好呢！
小丫头脸上毫不掩饰的表情惹笑了老人：“你个没良心的丫头！要不是因着你，祖父岂会理睬他是谁！你才是我的孙女，他只是你的附带，记住了！”
“那，我现在跟他关系不好了。不许你跟他私通消息！”百里芸嘟嘴。
“好好好，我孙女说什么就是什么。”百里敬无原则地宠溺孙女，但鹰眼还是眯了一下，“祖父不问别的，你只告诉祖父一句：是不是那小子欺负你了？”
百里芸落寞地低下头：“没有。祖父，你真的别问了。”
百里敬鹰目中闪过一抹深厉色，转瞬不见，笑吟吟牵着百里芸的手起身：“行，祖父再也不问了。哎呀，这停朝一个月，在家里做点什么好呢？溪桑啊，你可有什么好玩的东西给祖父瞧瞧？”
“有的呀！”百里芸一边跟着祖父往外走，一边兴致勃勃地讲了起来，“前两日，园子里的卓师傅给我弄回来一只特别好看的凤冠白鸟……”
一个月的禁足之期还差五天的时候，百里敦悄悄地回来了。
第113章 一封情书
他这次用的都是皇帝的人，那些人回去后自会向皇帝禀报二皇子在每次试探中的详细表现，他还在“禁足”中，自然也就不着急去宫中了。不过回到家里刚刚洗漱完毕给伤口换了药，还是不出意料地面对了一家人关注的目光。
“只是皮外伤，不妨事。”百里敦从刚刚妻子微微颤抖的手感受到她的担心，心里暖暖的。
李氏脸一红，瞪他一眼：“说正事儿。”当着公爹和儿子呢，那么情意绵绵地作甚！不正经！
百里敦被妻子斜来的这一眼瞪得心头又是一痒。但这次很有出息地没露出半分，肃容道：“屠弈他……很好。”
这就是说，全都通过了？
百里敬平静地喝茶，看起来毫无意外。其他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都落在了百里柔的身上。
百里柔僵僵地坐着，说不好自己此刻是个什么反应。这个人，她对他尚没有感情。只是有那么一点点震惊的触动。真的，仅此而已。
百里敦忽然想起，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这是屠弈给你的。”
百里柔瞪着父亲，脸颊腾地烧了起来！这算什么？父亲给他亮明身份了？他知道这是百里家选婿的试探？然后，就给她写了这封信？父亲，你做事有没有这么不靠谱！
李氏也顿时双眼圆瞪看着丈夫，惊怒道：“你让他知道了？”
“是他绝地反击，凭本事逼得我不得不亮了身份。”百里敦语气里并没有气恼，反而有些淡淡的赞赏，“当时我所有的试探都已经有了结果，便也坦然相告了。”
李氏握着茶盏的手一紧：“那他作何反应？可曾恼羞成怒？”
“不曾。当他看到竟然是我，愣了片刻之后就笑了。”
百里敬嘴角抽了抽，无奈地描述起当时那小子欠揍的表情，“那臭小子当时嘴角忽然挑起一丝笑纹，之后嘴巴越咧越大，最后竟然畅快地大笑出声。”
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他见屠弈那副一身狼狈却仿佛欢喜得压抑不住的模样，也忍不住扭过头挑了挑嘴角。
“之后他便扔下剑，恭恭敬敬地过来向我行礼。——行的是晚辈之礼。”百里敬有点不自在地清咳了一声，补了一句：“我受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百里柔哪里还能坐得住，一把夺过父亲手里厚厚的信封，扭头风一样地跑了！
百里芸好奇地跑去拽她爹的袖子：“阿爹，信上写了什么？”
百里辰理所当然地安慰妹妹：“阿爹怎么会偷看二皇子给长姐的信件？溪桑，你是问错人了。待会儿等长姐看完，你问她才是。”
百里敦脸色一阵别扭：“那个……屠弈特意当着我的面写的，信也没有封口。”
百里辰：……
屠弈的信写得很长、很细碎，但很温馨。起初百里柔恼恨他如此正大光明地托父亲带信，又好奇他如此厚的信件会写些什么，打开信纸又惊讶他峻拔饱满的字迹，后来渐渐地，却忘了一切。
屠弈并没有提笔就写自己的爱慕。信的一开头，他讲了一段自己小时候的故事。
屠弈说，那是一年冬天，他只有八九岁年纪，尚未出宫开府，还养在德妃宫中。不记得是什么宴会了，雪下得很大，屋子里人多气闷，他溜出来玩，看到一个红衣服的小姑娘被祖母罚站。
小姑娘生得漂亮极了，尤其是那双眼睛，带着不服气的怒火，却又冷冷地控制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抬头瞪视着她的祖母，硬是不肯说一句认错的话。
宫中到底不是惩罚自家孩子的地方，那老妇低声骂了那小姑娘好一会儿，领着小姑娘又进殿了。屠弈却躲在一边愣愣地看着她们的背影好久。
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宫中再有盛宴，他就会下意识地去找那个小姑娘的身影。他也不知道他找她做什么，总之如果找到了，心情就会有些雀跃，觉得她果然也来了。
小姑娘进宫的机会不多，一年也就一两次。屠弈一年一年地在人群里找她，次数多了，他自然也知道了她的身份。
原来她叫百里柔，是百里将军家的嫡长女。
他习惯了一到宴会就下意识地寻找她的身影。那时候他也不过是十三四岁年纪，心里隐约觉得，他喜欢看见她，觉得她在所有的小姑娘里面最顺眼最好看。
可是之后，她忽然从宫中消失了，再也没来参加过任何一次宫中宴会。他的目光一次次扫过满眼或娇气或羞涩地靠近过来的小姑娘，心情烦躁，觉得这样的宴会越来越让他生厌。
后来他渐渐长大成人，可以替父皇办差了，便格外喜欢那些往外跑的差事。他不喜欢皇城里太过拥挤的人际关系，不喜欢父皇的后宫，不喜欢看见母妃心头苦涩却在父皇面前永远温柔贤淑的样子。
他希望母妃有一天也能像那个敢跟祖母瞪着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的倔犟小姑娘一样，生动地表达自己的愤怒。不喜就是不喜，不要就是不要！
这个时候的他，已经长大了。长大了的屠弈，明白了自己对那个小姑娘朦朦胧胧的喜爱。也明白这份喜爱在未来有从是到否无数种可能。
他知道她在河间。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现在她面前，让她知道自己对她曾经抱有的朦胧心思。
是的，是曾经。
成年的皇子考虑问题早已不复当年的青涩。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他其实并不真正知晓，成年之后的自己是否还会喜欢当年的那个女孩他也并不知道。更何况，她应该也已经长大，当年那倔犟的性情，如今又不知还剩几分？
他没想要莽撞地去打扰她。只是偶尔有机会时，还是会去河间走一走，在她生活着的地方游荡一二。
却让他惊艳地看到了冰儿。
那一曲剑舞，那一双面纱之外凌厉傲然的眼睛，那种似是而非却更加动人心魄的感觉，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心！
多年不见，他不知道十八岁的百里大小姐已经长成了什么样子。但他知道，眼前的冰儿就是他想要的那个模样！
第114章 如今信否
他第一次生出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强烈的占有欲望，他要这个女人，他要把她带走！
可是仅仅是晚了那么一步，他竟然怎么也找不到她。
他查到了庞府。他甚至屈尊降贵亲临庞家山庄，讨要那个叫冰儿的舞姬。可是庞老爷子一口咬定冰儿和湖儿已经离开，不知去处。无论他如何施压，老头儿就是不肯改口。
他也曾疑虑过，会不会冰儿和湖儿其实就是百里府的舞姬，而不是庞槲儿搞的花样。但是无论他怎么查，传回来的消息都是百里府里的确没有养过那么两个舞姬。
峨眉山再次偶遇的时候，他先是认出了那是冰儿，之后认出了百里府的护卫，再然后立刻断定冰儿其实就是百里柔。
那一刻，他其实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正常。他其实已经手足失措不知道该把眼前的姑娘怎么留住。
少年时对百里柔的喜爱，成年后对冰儿的占有欲，猝不及防地交汇在眼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姑娘身上，他觉得自己冰里火里，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第一次遇见心爱的姑娘，不知道怎么表现才能显得自己风流倜傥、能博得心上人一分侧目。
显然他把事情弄糟了。姑娘怒目相向，一声令下，她身后的护卫和他的护卫拔刀相向。
如果不是大哥及时赶到，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装下去，会不会昏头昏脑地真的让双方打一架，然后他趁机抱着心爱的姑娘就跑！
姑娘走后，大哥训斥了他。他看似诺诺听着，其实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