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是还为了百里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吧？屠小子要的是将来的帝位？
百里敬想不出第二个可能。不管是屠家哪个臭小子让皇帝出面开这个口，一定是看上了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和儿子手中的兵权，所以以此一搏？哼，说不定，他连孙子手中的玉玺都算上了。
那小子是不是觉得，堂堂皇子为了他孙女儿宁愿只守着一个女人，百里家就一定会对他感激涕零，从此忠心不二地为他谋夺皇位？想得美！
想清楚了，百里敬立刻稳住了心绪，断然地摇头道：“皇上，此事老臣万万允不得！”
景泰帝原本佯作平静地去拿茶盏的手一僵。这老货，还真的敢拒绝他！
瞧着面前一脸倔强的臣子，景泰帝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自从七夕宴上重新把这个老货看进眼里，他是越看百里家的人，心情越复杂。
百里敬不上朝的时候他还不觉得。百里敬一上朝，按位排班那么一站，他忽然发现，武将里面，他竟然站的是第一排第一位。大殿里的所有武将，无论手里有实权还是空有爵位的，全都只能老老实实站在这个精神矍铄、高大威猛的白胡子老头儿背后！
拜百里敬当年所赐，大周立国时没有功劳高过他的武将。他才正二品，从那以后就没任命过一品以上的武衔。
武将品级总体低于文官，这让景泰帝十几年来都觉得很安稳，也很感激百里敬当年的贡献。但如今视线往武将队列中一扫，再把全国各地手握兵权的将领在心中一过，景泰帝突然惊悚地发现：百里敬如果再反一回，还是能掀翻他的朝廷！
大周朝立国二十三年，百里敬当年并肩战斗过的、亲自率领过的那些朋友、下属甚至兵卒，只要没死的，都相互拉拔着蓬勃地成长了起来，已经占据了他四分之一的朝堂和天下近半的兵马！
第108章 放弃皇位
这跟品级高低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果先帝爷还在，百里敬不听话，先帝爷还能镇压住百里敬的手下。可是景泰帝他却不是先帝。面对这些跟着先帝爷造反起家的武将们，他忽然意识到，关键时刻，他说话也许并没有百里敬管用。
他忽然就觉得先帝爷一建国就准了百里敬回乡种地是何其地英明！但转瞬就恼恨先帝没有更彻底地解决掉这帮子老臣。至少，要弄死这个百里敬！
可当年先帝不杀，如今让他又如何敢杀？真给把那帮子老臣逼反了，他怕自己弹压不住。
活到四十多岁，皇帝都做了十五年，景泰帝第一次产生如此深沉的无力感。
但紧接着，仿佛是老天要对他的无力感进行救赎一般，很快就让他发现了一个让他惊讶或者说是窃喜的现象。
百里敬听不懂朝臣念的奏折！不止是听不懂，应该说，那老头儿根本就没听！
老头儿器宇轩昂、人模狗样地来上朝，然后朝奏一开始，他就开始站着睡觉！
真的是站着睡觉！身子站得稳稳的晃也不晃，手里的笏板也没有掉下来，脑袋也不会垂下，连眼睛都始终留着一条缝。但，景泰帝听见过他打鼾！
虽然被他旁边的人赶紧捣了一肘子，止住了，但景泰帝是真的听见了！
他从少年时就知道，战争中遇到千里奔袭，真正坚韧的将士们是连吃饭睡觉都不下马的。但，骑着马打盹他听过，上朝时在他面前睡得打呼噜，他真的是第一次见！
景泰帝对此百感交集。
一个不想当官、不爱上朝、甚至不愿意让闺女与皇家扯上任何关系的老泰斗，让他呼噜呼噜地安然到死，似乎也不错？
他其实真不想自己任何一个儿子娶这老东西的孙女。
他正值壮年，还有很长的日子可以活。经过长子一次次地让他失望，他已经想通了，不必这么早就立下太子。所有的儿子平均发展、没有一个特别冒头是最好也是最安全的。免得父子相杀，也免得兄弟相残。
可是一旦他的儿子中有一个娶到了这家伙的孙女，一旦百里家站在了那个儿子的身后，将来，哪个太子能压的住他？
二儿子跪在他面前请愿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跟现在的百里敬一模一样。他也在一瞬间认为，这个跟长子一样能干、甚至因为开朗的性格比长子更加得他赞许的孩子权力欲望膨胀，盯上了他座下的那张椅子。
所以，虽然他最终答应了那孩子，可真正向百里敬开口时，其实他还是有些紧张。他故意先不说后面的话，只说代儿子求娶。未尝不是再次对百里敬和屠弈的一种试探。
如果他一开口，百里敬意思意思就答应了，那两人肯定是私下里已经勾结在了一起。这怎么可以？他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万一如此，就一转口赐婚给长子好了。反正老东西已经答应了，而他又没有明说到底是哪一个皇子。
他那个长子，是真的不看重太子之位。
他不但不看重太子之位，还不重女色，冷漠无情，整个心像是随着当年的那个孽女一道死了一样。把百里家跟这样一个皇子绑在一起，夫妻关系好不了，百里家自然也不可能一心辅助他登上皇位。
屠昌也不会稀罕百里家的势力。他要想当太子，不用等到今天。
可是就像屠弈向他含悲求助的一样，百里敬这老货跟太子一样不惦记皇位！他问都不问到底是哪一个皇子，就干脆地拒绝了！
景泰帝顿时又觉得不爽了！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孩子好不容易得到一颗糖，吃饭睡觉都不敢离身地护着。可有一天这颗糖掉在了桌上，同桌的孩子嫌弃地一筷子给他拨回来一样可恶！
景泰帝暗骂一声死老东西，还真不把皇权放在眼里！朕这么好的一把龙椅，就不值得你为了下一代的外重孙子，争一争？
景泰帝忽然又觉得一阵泄气。老东西不稀罕他的皇位，他的两个儿子也不稀罕。之前万般的提防顿时都显得没意思了。
剩下的，就简简单单纯是父亲为自己成年的儿子求娶人家的闺女了。
景泰帝几乎能够想象等他说出接下来的一番话后，百里老头儿那掩饰不住的惊讶。因为当时他就是那样。
“二皇子屠弈，三年前在河间府有幸见过你那嫡长孙女在花魁大赛上的一舞。当时惊为天人，事后却遍寻不得。一年多后，两人在峨眉山上再次偶遇，他才确认了她的身份。七夕宴上，他万般无奈之下，出了个下策，结果还是被你给拒了。”
景泰帝其实有些感叹。他至今还记得百里家那个硬赖了他一柄绝世宝剑的小丫头。那份古灵精怪、胆大泼皮，他觉得已是生平仅见了。谁想到更有一个身为名门闺秀却跑去跟青楼女子斗花魁的姐姐！
百里家的家教，也真是没谁了！
可他的儿子偏偏就不可自拔地看上了那个没家教的姑娘：“昨日，奕儿跪在朕的面前，只为求朕这一件事。他知道百里家无意插手皇家事，因此，求朕代他给爱卿、也是给百里家一个承诺。”
景泰帝心情复杂地看向对面的老头儿：“爱卿若能将贵女相许，朕也如爱卿当年一般，代他向你承诺：奕儿这一生，除了贵孙女，必无二人！且……”
景泰帝轻轻吸一口气：“奕儿他无意皇位，昨日已经向朕请旨，愿早日封王，离京就藩。”
百里敬蓦然瞪大了老眼！
看到老东西总算被吓到，景泰帝悄悄地舒爽了。
百里柔和百里芸姐妹俩急急忙忙从上清观赶回家，正遇上百里敬回府。祖孙三代聚在一家人常常开家庭会议的花厅里挥退了下人，噼里啪啦把各自的情况一说，就剩下大眼瞪小眼了。
百里芸扯扯她姐的袖子：“姐，你怎么想？”
百里柔也惊得魂飞天外。
第109章 封王就藩
“我也不知道啊！我觉得……这大概都是假的吧？”怎么可能呢？那个她一直讨厌的人，喜欢她？而且还喜欢她到愿意以皇子之尊一辈子只守着她一个？喜欢到愿意为了她早早放弃皇位，封王就藩？
虽然他对她说，他并不是为了她放弃皇位，但至少他是在要娶她的时候做了这个决定。
百里柔没法让自己相信屠弈是因为爱她。这太突兀了！她觉得自己完全不能承受。他一定还是为了皇位，暂时的后退只是为了曲折地前进。一定是这样。
百里辰也觉得自己受打击过大：“祖父，皇上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
李氏关注的焦点完全跟孩子们不一样，震惊后的她首先紧张地问：“二皇子为人如何？家中可有女眷？”长相她见过了，皇家人都漂亮，屠弈容貌出众，在俊朗的一众皇子中仍算翘楚。
百里敦努力在心中总结二皇子的形象：“在皇子中算是很有出息的，做事稳当又有魄力，声望很好。听说很疼妹妹，应该是个重情的。”女眷什么的，他不知道啊！不过，他爹好像查过？
百里敬的确查过。其实这一年多屠弈不懈地各种探他孙女的消息，他当然也对这个觊觎自家孩子的皇子下功夫调查了一番，对他的一举一动也很关注。
公平公正地说，屠弈即使抛开皇子的身份，也是个非常不错的青年。只不过，他从来都没被列在百里家孙女婿的候选名单上。百里敬查这些的出发点，一直都是为了防他。
想想那小子的后院，百里敬的语气有点复杂：“屠家男子知人事偏晚。三年前德妃给屠弈派了教导人事的宫女，被他送回去了。一年前德妃打算给他定下娘家弟弟工部侍郎卞南起的女儿为妃，也被他拒了。迄今……屠弈身边并无女子。”
大家顿时看向百里柔。那也就是说，屠弈真心爱慕百里柔，有可能是真的了？
操心自家姐姐会被骗子骗走的百里辰坚持阴谋论：“难道这不更加说明了此人老谋深算、所谋者大？”
这倒也不是没可能！
无论百里府一家人怎样纠结猜疑，二皇子屠弈在众兄弟中率先封王就藩的圣旨还是很快就在朝堂上宣布了。二皇子被封为冀王，封地在冀州。圣旨明令即日起行。当日，二皇子入宫谢恩皇帝，又依次拜别了惊讶不已的太后、皇后和哀伤不止的德妃娘娘，带上早就收拾好的行李随从，头也不回地奔赴了冀州。
朝堂哗然。
这个时代不是百里芸所知的后世朝代，这个时代的皇朝历来是封王不立储、立储不封王。二皇子这是率先出局了？这也太出乎文武朝臣们的预料！
百里府也哗然。
这货不是为了娶百里柔百般算计么？他怎么就这么走了？竟然没有再到百里府正大光明地来一场深情告白么？
李氏对于女儿婚姻的规划如今彻底地被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大周第一藩王给搅合乱套了。公爹那里还等着四五个军中子弟人选呢，这婚是继续议啊，还是不议啊？
李氏烦恼地在屋里转圈。百里敦看在眼里，扭头去书房找他爹去了。别看他自己出门在外也是个受部卒绝对敬仰的将军大人，可玩脑子，他永远都玩不过他爹。
百里敬把他撵了出去。
百里敦摸摸差点被撞塌的鼻子，决定去找他家小闺女。
怀远将军百里敦在家里不怎么敢出头，但这不等于他看不清形势。相反，身为一个极其擅于带兵打仗的将军，他对形势变化有着非同寻常的敏锐直觉。比如，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家的状态表面看着其乐融融，其实一直都不正常。
当年的事就不用提了。他爹回乡种地已经说了是放权避祸。可是十几年不回京，一到家就弄死了他娘，这事儿难道不奇怪么？
还有他那个满到处跑得不着家的小闺女，那是个正常小姑娘的样儿么？偏偏她外祖母和祖父还都一门心思宠着她往野了养，这是培养正常的大家闺秀的路数么？
别以为他心思直，看不懂。溪桑这丫头，打从心底里就跟家里不亲，他心里明白着呢。这家里，若说有谁真正让那丫头放心依靠，其实就他爹一个。真的，连他老婆都排不上。
有时候，百里敦有种莫名的感觉，觉得溪桑那丫头在防着他们。这种感觉说不好，也不是具体防着他们什么，但就是有那么一种她时时刻刻都在警惕的感觉。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家就不是她的家了，他们一家人会合起伙儿来把她绑起来烧死一样！
多么荒谬！
有一次，他不忿这孩子对个狼孩儿比对自己家人还亲，忍不住跑到他爹的书房去抱怨，结果他爹突然大怒，操起桌上的砚台砸碎了他的头冠！
他爹当时就让他滚出去，说孩子为什么宁肯亲近一个外人却不亲近家里人，他有脸问出来，他都没脸听他问！
碎掉的玉冠划破了他的额头，他满头满脸地血，披头散发茫然地站在太阳底下，站了好久才明白他爹的话。明白之后，心里突然就疼得受不了！
这丫头，硬是小时候被吓的啊！一个四岁的、原本跟夕惕一样萌蠢萌蠢的小姑娘，硬是被祖母派来的人吓得高烧两日不退，几个月不会开口说一句话。紧接着亲舅舅又在她睡着时把她丢在山里，醒来以后周围都是狼……
这样还能跟家里人亲近，那才是见了鬼了！
心里明明时时刻刻都在担心着家里人会不会害她、不要她，还要笑呵呵、快快乐乐地跟所有人相处，这孩子心里，怕是比所有人都苦！
怪不得岳母和父亲都纵着那孩子。那可怜的孩子是再也伤不起了啊！
他还跑来抱怨她亲近那个狼孩儿！
如果没有那个狼孩儿把她从狼群里带回家，给她不加一丝杂质的呵护和照料，让她信任，让她又能开口说话，能笑眯眯地站在他们面前，他的小女儿即使找了回来，现在也早已变成了一个不敢跟任何人打交道的哑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