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儿知道。”
“我不知道还撑得了多久,但你一天不能稳稳当当地成为唐门新门主,我就一天不能倒下,也一天不能安心!”
“姥姥,我……”
“箫儿,飞燕的确不是良配,但她是家业房和凤雉房两房主管的女儿,你只有和她成亲,才能稳住现今的局面。”
唐箫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那是无奈地认命,是他只能选择的妥协:“箫儿知道,箫儿……听话。”
第87章 寒池举鼎
姥姥拍了拍唐箫的手,语重心长:“得与失,都是因时、因地的,等到日后时机成熟,我们不再受到制约,你休了她便是,也委屈不了太久。”
唐箫闻言,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在姥姥的眼里,娶与休如此容易,在他却是一生的承诺,岂可如此轻视?
若娶便不会休,哪怕无爱,也得照顾对方一生,这是他内心的道理,只是此时此刻,他到底没有反驳的勇气,毕竟姥姥的身体是怎样的外强中干,他最为清楚。
见唐箫沉默,姥姥长舒一口气,她又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这唐门上下,就你最会气我。”
“对不起姥姥。”唐箫低着脑袋:“是我不懂事,我以后一定不惹您生气。”
姥姥笑着伸出了手,唐箫连忙将先前那个瓷瓶放在姥姥手中:“您还是要克制些,这毕竟是毒。”
“我心里有数。”姥姥说着扶着方桌坐直了身子:“行了,你回去吧,记住!别冷着飞燕。”
唐箫点头回应,告退而出。
夜,凉如水,风,厉如刀。
他一走出来,就觉得心都结了冰,没什么热乎劲儿了。
“箫哥,今天怎么这么晚?”
守门的弟子见他热情招呼,他努力地挤出笑容来:“我惹姥姥生气,罚跪了。”
“我知道姥姥向来严厉,却没想到就连箫哥你也……”
“也?”唐箫敏锐地抓到了一个字眼:“还有谁受罚了吗?”
那弟子耸肩叹气:“唐寂师兄呗!他被姥姥罚寒池举鼎,这都第四天了!”
唐箫闻言皱了眉头:“唐寂虽然是为唐六两出头,但到底当众下了夺魂房的脸,伤的是姥姥的面子,姥姥……自然严惩。”
“明白!我们全部被罚抄门规十遍,也是要大家引以为戒呗。”
唐箫拍拍那弟子的肩头:“你们明白就好。”
唐箫走了,守门的弟子继续守夜。
对面猫在树冠里的慕君吾则眨了眨眼。
他离着一些距离,虽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但借着屋檐下灯光照映出口型,反倒是看了个明明白白。
这个唐箫,不但得门主栽培,还能自由进出夺魂房,看来未来门主之言不假。
慕君吾盯着唐箫走远的背影,眉头轻皱:想他如此维护姥姥,应是个死忠,日后只怕……
慕君吾缩着身子,目色寒凉。
唐箫本该回暗器房,但因为那守门弟子提及了唐寂在寒池举鼎,他心里念着这事,不知不觉间拐了路,待到回神时,已经站在寒池所在的碧潭波前。
“你怎么来了?”守在此处的红姑,有些意外的看着冒出来的唐箫。
这碧波潭位于夺魂房与暗器房两个院落相连之处的洼地内,因外面种着一片绿植遮挡,内里又设下机关,故而唐门弟子鲜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更别说轻松到此。
这碧波潭,本是一个天然泉池,终年上温下寒,水清如碧。
不知是哪一代的唐门祖辈对此做了改造,在潭侧开出了两个池子:一个加以大量药物,利用水热,形成了特殊的药池;一个不知潭底藏了什么,水温奇冷,周遭结冰凝晶,成了寒池。
“听说唐寂受罚,我来看看他。”
红姑为难得蹙起了眉:“举鼎辛苦,分不得半点神,你还是回去吧。”
唐箫轻轻点头,朝内看了一眼,默默转身。
“别太担心他,虽是受罚,但到底在寒池内,益处也是极大的。”
“嗯。”唐箫应声而去,红姑则回身看向了寒池中的唐寂。
唐寂身着单衣,站在池中所修的石台上,双手朝上举着一个比人都宽的铜鼎。
此刻,他神情疲惫,却眼眸中透着倔强。
在他举鼎的臂膀下,有两把长刀刀刃朝上的架在池面上,若是唐寂体力不支胳膊下放,就一定会碰到刀刃。
寒池水冰刺骨,入水便犹如万针刺肤,令人疼痛难忍,且随着时间增加,这种痛楚会越来越重,于是要对抗这种刺痛,除了忍耐,就需要内功运气与之对抗。
唐寂对抗刺骨之寒,耗费体力内力,还要举着重达百斤的铜鼎,可想而知这份“惩罚”有多么的难熬。
时间在走,他额头每每沁出汗来,都会快速的结成晶霜,当他的发丝全部蒙上一层霜晶宛如白头时,红姑终于来到了他的身边,将那两把长刀撤下了。
“长长记性,下次不要再当众伤门主的脸!就算你护着唐六两,也该分分场合。”
唐寂没说话,依然举着鼎。
“行了,出来放下吧!明日不必再来了!”
唐寂步履艰难地举着鼎走到了池边,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有些僵硬放不下来了。
红姑伸手帮他把鼎拿下来,叹了一口气:“六两是个疯癫的,你呀,执拗的锯嘴葫芦!”
唐寂还是什么都不说,只是咬着牙,艰难地缓缓放下自己的手臂……
……
寅时末刻,夜晚最黑的时刻人也最为困乏。
弟子们虽然还在巡守,但显然已到了最疲惫的时候,不少人张口打着哈欠,或是揉眼。
慕君吾终于等到了时候,立刻摸出汗巾蒙住了自己的脸,朝着夺魂房摸了过去。
夺魂房的弟子无疑是唐门中武功最高的存在,但慕君吾的轻功也是极强,且在守候之时已掌握了他们巡守的时间与路线,自然找出了适合他潜入的方案。
慕君吾先是绕过、闪避了所有巡守与当值的弟子,待到主厅前,则倒挂在廊顶上,如一只蜘蛛屏气爬行向前,愣是从那几个弟子脑袋上爬过,而无人察觉。
非常顺利的,他摸进了主厅,于黑暗中,缓了片刻,靠着勉勉强强的光线照射前去书架上寻找他想要看的那本任事录。
然而到了书架前,他刚要抬手去翻书,眼睛却在昏暗中察觉到了一丝反光。
立刻他顿停下来,微微移动身躯,借着光线的微调带来的极弱反光,发现了三根蚕丝,而后他再顺着蚕丝观察四周,找到了藏在屋角以及窗帘处的两个机关弓弩。
果然!
慕君吾扫了一眼书架上的那本任事录,注意到那本册子的底部并未有磨损,心知这是本假的,便立刻后撤退出,不在逗留。
而就在他退出书房时,唐寂刚好迈步走进院中。
虽然他们两人相隔着数丈,但这一瞬间,却是都敏锐的发现了彼此。
第88章 狗尾巴草
慕君吾当即一个腾空飞跃,纵身逃跑,而唐寂也是果断追捕。
只是……唐寂才从寒池出来不久,周身血脉尚未通畅,肌肉尚有些僵化,并不利索,等到他几番纵跃追到院落屋顶上时,已不见人影踪迹。
此时夺魂房的其他弟子也因为唐寂的举动全部追了过来。
“怎么了寂哥?”
唐寂冷着脸眼扫了周遭一圈:“没事。”
两个字,众弟子就不再多问的全部散去了,反而是唐寂快步回到了院中。
唐寂站在厅门外眼扫庭院,此时他的脑海里,那个蒙面人活动了起来,他闪避,腾挪,他在廊顶攀爬……
唐寂立刻从一名弟子手中夺走了灯笼,攀爬于廊顶对照,很快,他在一层薄薄地积尘里,找到了半个脚印。
而此时,慕君吾已经回到了机关房属于他的小屋内,静静地躺在床上,睁着双眼,目色晦暗。
设个局钓我都不敢用真货,看来那任事录应是极为重要的。如果六两说的是真的,唐门一直和政权有来往的话,那极有可能是与楚国,与二哥有所勾结,不过……
慕君吾的眉拧在了一起。
二哥根本无心理政,而楚国也从未有与其他各部的亲近交涉,这勾结如此蹊跷,难不成楚国政权早已暗流涌动,或是被其他势力掌控?
慕君吾顿时觉得千头万绪充斥头颅,他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右相?左相?常家?彭家?李家?会是谁呢?
窗外,黑暗褪去,天色渐渐明亮。
……
“慕君吾真是个人才,那么老的一个机关匣,我倒腾了三个月都没弄清楚,他才一会的功夫就想出来原本的样子应该是怎样的了!你看看……”
唐六两手里拿着几个部件,边走边同身边的唐寂叽叽喳喳,而唐寂压根儿就没听他说话,眼神一直在扫视着过往弟子们的脚。
唐六两说了半天不见唐寂回应,仔细盯他才察觉对方的心不在焉,立刻扯了唐寂的胳膊:“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唐寂的眼神依然众人的脚上扫视。
唐六两观察了几秒,嘿嘿一笑:“我先去竹林了,这会儿慕君吾应该正在教花柔,我正好给他看看我做出来的部件。”
唐六两说完就跑了,唐寂看了一眼唐六两的背影,又继续留意并观察众人的脚去了。
竹林内,花柔和慕君吾拿着树枝在对招。
虽说竹林密集,空间狭小,但花柔身形灵活,犹如灵猫在内穿梭,和慕君吾的对招非常流畅,完全不受影响。
一套对招结束,花柔眼有期待地看向慕君吾:“怎样?”
“不错,你已经完全掌握了。”
“太好了!”花柔兴奋地蹦跳起来,而后她注意到了慕君吾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连忙从袖袋里摸出了一张帕子递给慕君吾。
“喏,给你!擦擦汗!”
慕君吾愣了一下,伸手接过,刚要用时却注意到那帕子的下方绣着一朵白色的花,不过许是这帕子用的太久了,花样残缺,看不出花形,而花的旁边却有两支新绣的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与白色的花,很是格格不入,让慕君吾不由地愣了一下。
“我胡乱绣的。”
花柔看到慕君吾注意绣花,很不好意思。
“的确是胡乱,比之原样,你这可毫无章法……”慕君吾说着沾了沾额头的汗。
“你眼睛还真毒。”花柔扭着嘴巴:“这帕子是我六岁时娘为我绣的,那上面的狗尾巴草是前几天我刚绣好的。”
“为什么不绣花鸟鱼虫,却绣了个草?”
他很奇怪她独特的选择。
“花鸟鱼虫,我哪里会啊?”花柔无奈摇头:“就连这草都是我瞎捉摸的,不过我喜欢狗尾巴草,小的时候我娘常用狗尾巴草给我扎小兔子。”
“小兔子?”
“你没见过草扎的小兔子吗?”
慕君吾看着花柔睁大的双眼,摇了摇头。
“你等着!”
花柔说完立刻就跑出了竹林外,慕君吾愣了下,低头看向手里的帕子。
而此时唐六两走了进来:“花柔干嘛呢?风风火火地跑出去,连我都不理?”
“不知道。”慕君吾头都懒得抬地回应了一句,看向手中帕子的视线就被几个零件阻挡了。
“你看,我做得对不对?完全是按照你昨天说的样子弄的!”
慕君吾没想到唐六两动作这么快,一时也不再理会那帕子,而是认真的去看他做的零件。
“这两个替换掉坏的部分,机关匣应该就可以复原,至于火器的引线……”
“我已经想到从哪里穿过去了,等明日我弄好了,演示给你看!”
慕君吾点头刚把东西还给唐六两,花柔就抓着一把狗尾巴草跑了进来。
“慕大哥,我给你扎一只兔子!”
花柔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扎草兔子,唐六两在一旁咧着嘴瞧,慕君吾看着花柔,却不禁想起了他九岁的那年……
那时,他同二哥一起跟着夫子学习典籍,夫子要他们工整抄录,午后会做检查,他认认真真抄的时候,二哥就在一旁用狗尾巴草逗弄蛐蛐,任由桌案上的白纸空空如也。
“二哥,夫子快回来了,你再不抄完,父王知道了一准又要生气罚你。”
“抄抄抄,有什么好抄的,将来治国难道还要靠‘诗经’不成?”
看到二哥不当回事,他很无奈,但是二哥却突然问他:“你将来会和我争大王之位吗?”
“我不想当大王。”他说的是真心话,他对王位从未肖想。
“为什么?大王多好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不能再管着我。”
“当大王才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呢,你看父王经常长吁短叹的,操心的事多着呢!”
“我当大王就不自己操心!那些个大臣在,让他们操心呗!诶,你不是被父王封了‘应策’之号吗?那将来我当大王,你来帮我应策好不好?”
“当然可以啊!不过,我更想找一个山水秀丽的地方,读读书,练练武……”
夫子归来,二哥丟了蛐蛐笼,抓起笔来满面愁容,他想起答应他的应策,立刻把自己抄好的一篇换了他桌上的白纸。
“我抄得多,给你一篇,夫子应该不会怪你了。”
而后他的手里多了一根二哥塞给他的狗尾巴草。
“冲你这么帮我,以后我当了大王也会这么帮你、护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