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是个聪明人,断不会动她。”
“可大王是聪明人吗?”彭岚冷笑道:“现在他已经坐在了王位上,不再只是个公子,也不会只听德妃一人的话,如果那些人……”
彭岚说到此处停顿片刻,撑桌起身站在慕君吾的身侧:“如果那些人为了自保,一定要斩尽杀绝呢?”
慕君吾沉默不语,眼露忧色。
“四郎,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争斗,我也不喜欢,可是我们根本逃离不开这个漩涡。你在乎你母亲,我在乎我爹,为了他们,我们就只能做一些事。”
彭岚说着从侧面走到了慕君吾的正面:“其实,我之前去镇南见你,本是想转达我爹的意思,他希望你假失踪,然后暗中与他一起培植势力,待那位朝纲败坏时,他就有办法让你顺理成章地民拥上位……”
“谢令尊青睐,可是,我无心王权,只想做一个普通人。”慕君吾的眼里忧色消散,只有冰冷。
“你是王爷,是楚国唯一被先王册封的祈王,你生来就做不了普通人,你命中注定……要么成王,要么败寇!”
慕君吾此时看着彭岚叹了一口气:“你还不明白吗?在我写信告诉你,我们不会成亲时,我已选择做这个败寇。”
慕君吾绕过彭岚,迈步向前。
“你真要毁约?”彭岚转身盯着慕君吾的背影:“世间给我们的伤害还不够吗?你真要再给我一刀吗?”
“当年父王为你我立婚约,是为了令尊能在楚地立足,我没有反对不过是因为我曾和你一样认命。”
慕君吾转身看着彭岚:“你和我不甘为人所控,就当自取幸福,现在……先王大行,祈王失踪,令尊不必守着我,这纸婚约也就不存在了,祝姑娘另结良缘,此生幸福。”
慕君吾说完转身推门而去,屋外相守的胭脂错愕地看着慕君吾离开后,急匆匆的进了屋:“小姐!”
“出去!”彭岚的平和与端庄此刻已荡然无存,她涨红着脸,眼神阴鸷的捏紧了双拳。
毁婚约便是毁了我,我不会给你机会的,绝不!
……
慕君吾离开了酒楼后,自由的畅快已经烟消云散,他阴着一张脸沿着街头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待回神时,已在熙熙攘攘的码头上。
码头上又是商客劳杂,又是亲友家眷,挤在一处格外热闹,临近江堤处开着许多茶铺酒肆,慕君吾心里闷,随意走进了一家酒肆。
“客官,要点什么?”
“给我一壶清水。”
慕君吾的回答让小二一愣:“客官,我们这可是酒肆,好酒有很多……”
慕君吾把钱往桌上一放:“清水你按酒价收。”
有这样的好事,小二自然不会再多话,收了钱下去,将一壶清水和杯子放在了慕君吾的面前:“客官,这是您要的清水。”
慕君吾倒了一杯仰头喝下,水清而凉,泠冽的如酒封喉。
他和彭岚的婚约,源自于彭家的势力的迁徙。
那个时候,作为才建国不久的马家,根本就和其他藩镇一样,不过是靠着军队称王称霸。
可是藩镇变了国,治理就自然不同,处处以国而礼,它不仅仅需要兵马强悍,也需要良策让民修养生息,更别说大量的钱帛粮米。
在这个节骨眼上,彭岚的父亲彭玕带着一帮吉州(江西)兵马忠户前来投奔,父王不能拒,免得把朋友变成敌人,自然是招贤纳士,给了彭玕郴州刺史之位,同时为了确保“伙伴”关系,将他和彭岚定了婚约。
那时,他尚年幼,终日醉心书籍经典,日夜书海畅游,对于儿女情事、婚约之意从未理会,加之又是父王所指,他自然遵循。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书籍读得越多越明白这些婚约姻亲不过是一种“盟约”的体现,这心里就委实不是滋味。
他同母妃提起过不满,但母妃却告诉他得接受着一切,毕竟父命难违,况且……彭家势力随着岁月而增长稳固,彭玕已不再是郴州刺史,而是驻地朗州的武平军节度使,还进检校太保,封了开国侯,
如此强大的未来岳丈别人眼红无比,求都求不来,母妃认为他实在没道理拒绝。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对于政权对于他们热衷的谋算他多么的厌恶与不屑,当然他更讨厌的是自己成为了一颗棋。
他动过解除婚约的念头,母妃坚决不许,一再强调他若如此会伤了女方的心,更伤彭玕的脸面,可能会带来祸端。
于是他纵使心有此念,也迟迟未提出,直到他机缘巧合撞见了那一幕,才真正下定了决心。
那是两年前的乞巧节,德妃邀请了重臣家中的未婚女眷入宫参加簪花会。
彭家长女彭岚自然在邀请之列,而他本刻意避开了这些无趣的宴会,但却因为二哥的一句话,忍不住去了会场之地。
他说:“你不想见见你未来妻子的模样吗?”
第114章 任性不起?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未来的妻子……那个将和自己走过一生的人,谁不抱有好奇?
所以当二哥拉着他往花台水榭而去时,他并没有拒绝。
王宫的花台水榭,聚集了众多花枝招展的名门千金。
这场乞巧节的欢聚与其说是女儿们展现才艺的欢乐日,倒不如说是一场夹杂着挑选之意的筛选会。
千金贵女们心知肚明,故而从服饰到妆容无不精细用心,即使凑在一起说话也是分外注意礼仪与词句的,生怕自己的一个不经意就错失了未来。
他被二哥拉到水榭的后堂,透过花屏的缝隙看到外面一堆的姹紫嫣红时就后悔了。
“我们回去吧。”他低声说着,曾有的好奇在这一刻变得无趣乏味。
“都来了,怎么也得看看啊!”二哥趴在花屏上帮他找寻着彭家的长女。
他摇摇头,无奈地站在旁边候着,犀利的眼神随意地穿过了缝隙看过去,艳丽的颜色充斥了眼眸,他仿若看到了一张张饱含利欲而狰狞的脸。
他闭上了眼,思量着要不要丢下二哥,自己先走。
“我看到了!她们过来了!”
二哥轻唤了一句,动手扯了他凑到了花屏前,于是他看到了三个女子,两个花枝招展犹如五彩雀屏,唯独中间的那个,素净的犹如池塘荷莲。
水波绿的高腰襦裙加上藕色绣花的大袖衫,简简单单毫不妖娆,更不失端庄大方,特别是衬在两个极致的色块中,这份素静竟是特别的高雅迷人。
“彭大小姐,你当真不和她们比比琴艺吗?你的琴棋书画可都是一等一的,怎么不站出来压压她们的气势?”
“就是就是,你看看她们一开始还自谦两句,见你不出来,一个个都耀武扬威起来,真是把自己当头户了。”
“由着她们热闹吧,我实没那闲趣去一较高低。”温柔的声音带着一些阑珊的冷意,倒让他挑了眉。
“你当然不需要一较高低了,你可是和祈王定了婚约,这里谁比得过你?”
“就是,真羡慕你,可以嫁给祈王,哎,你心里是不是乐得涂了蜜啊?”
“对对对,你特开心吧?”
素净的身影顿在了花屏前,出众的五官一点欢喜之色都没有:“开心不开心,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的婚姻嫁娶,都是听凭家中长辈安排,只要对家族有利,谁又会在乎我们的心里是否乐意。”
“话是没错,可那是祈王啊!你这一嫁可就是王妃了!”
“对啊对啊,祈王长相英俊,才华出众,若是我有你这样的福气,晚上睡觉都会笑醒的。”
“我只想找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哪怕他只是个凡夫俗子,我也甘愿伴他终老。”素净的身影真诚无比的倾吐着自己的内心,殊不知花屏之后站着他。
“你说的这些,对我们这些官家女子来说,都是空中楼阁!”
“是啊,令尊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夺目的五官,有了惆怅,她叹了口气:“所以,我对我的人生已不报什么期望。”
“哪有那么悲观?祈王难道不入你的心?”
素净的身影微微一颤:“未曾见过,何曾知道?只是他乃王侯,怕是眼高于顶,何况这婚事定得多有计较,若他与我一般,有所烦闷,怕是看不见我的真心,只会当做假意,何有期望?”
两个女子闻言一时话都接不上了。
“瞧我,都说了些什么,快说说你们吧,最近有什么趣事吗?”
三个女子闲聊着渐渐离开了花屏前,他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四弟啊,这个彭家的大小姐也太不知好歹了……”二哥抱怨着,满脸不屑:“居然把你和凡夫俗子比?那些人能和我们一……”
“她说的是实话。”他垂了眼眸:“对于这门亲事,只有彼此不带感情,不抱希望,才能过得顺心遂意。”
二哥惊诧得看向他:“难道你不讨厌她?”
“无有喜欢,何来讨厌。”
他作答后便退离了水榭,三天后,他休书一封差人去了彭府,亲手交付于彭岚。
信的内容是他想要解除婚约,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他不甘心做棋。
之前他忧心忡忡,犹豫不决,是顾虑太多,也是怕伤了对方,但听到她的倾吐,明白她和自己想法一致,他就觉得自己不用担心了。
我们都是明白人,那就彼此放过吧!
他是这么想的,也就是在那时下定了决心,放自己自由免得有一日像她那般喂叹。
一个时辰后,他得到的那封回信里,只有一张空白的信纸。
聪慧如他,也不敢断定其意。
两个月后,重阳佳节,宫中设宴,留府的这些重臣家眷自然被欢请。
那一日,父王带着他们这些儿子参与了欢宴,他和她也正式的见了面。
宴席上,父王开心地说着他当年的决定是多么的英明神武,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并没对堆着假笑故作钟情,而是他冷冷地,不多言一个字,她也不多看他一眼。
到了宴席将散时,不知道是父王醉了酒,还是他有意想给他们两个一点接触的机会,竟然叫他亲送彭岚出宫。
于是,在那天的路上,他问了她,白纸是何意?
“你我皆白纸,命由他人写。”
彭岚一派冷清之态,眉目楚楚,如无助的浮萍,那明媚极致的容貌真是我见犹怜。
只是,这明明戳中心坎的话却并没让他生出同类人的心疼,反而勾起了他的不悦,觉得她是甘心被摆布的泥人,自己高看她了。
故而,他不再同她说话,只想送到宫门了事,结果眼见宫门在前,她倒似没了什么束缚反而开了话匣子。
“你要是与我退亲,无法安心的不是我,而是大王。”
一纸婚约,绑定了怎样的关系,他岂能不知?
只是他恼着那份被绑,厌恶透了被当作一颗棋。
他想搏。
“失了大王的爱与信,四郎的未来,陈昭仪的未来,彭家的未来都是变数,四郎贵为祈王,无所畏惧,可岚儿乃家中长女,任性不起。”
直白的言语,四郎的亲近叫法,让他对这个女人震惊而又意外。
她施礼而去,不疾不徐,不慌不忙,倒是颇为大气,不卑不亢亦不慌张。
他看着她出了宫门,很是惊讶有女子会这样同自己说话,对她也有些另眼相看。
但他也知道自己若要逃离这桩婚事,逃离被控制的一切,那就只有做绝了。
第115章 你,我势在必得!
他向父王请调镇南,用实际的行动让那些防范者明白他对王权没有想法。
可是,父王居然迟迟不做反应。
平日里巴不得他退避三舍的袁德妃,不知道是解数不够,还是另有所图竟没有动静,总之,父王没有点这个头,请求终是石沉大海。
半个月后,就在他打算再上书一封请求时,父王昏倒了。
这是父王的第一次昏倒,吓坏了他,但就在那天晚上他守在父王床边,听到父亲口中轻唤出“华锦”二字时,他却笑了。
华锦,是袁德妃的名讳。
父王昏沉之时,都念着她的名字,足见迷恋程度,无人能及。
他笑,是他那一瞬就已经肯定,父王将来会立的储定然是二哥,那彭家与自己的婚约,袁德妃也必然不会让其实现。
于是他一下子安心了,等着袁德妃来拆这段婚约。
可是一晃半年过去了,婚约不见拆不说,父王竟然有两次召见了母妃,问陈昭仪觉得几时把事儿办了好。
母妃一来心疼儿子,二来更怕的是这其中有诈—若是太过殷勤期盼,只怕被误认为其心有异,便说不急。
于是在母妃告诉他大王第二次提及此事后,他决定离开长沙府。
不准我去镇南是吧?我去别处就是!我要游历山河,我要做一个远离王权的人,至于婚约……都是可怜人何必强行凑在一起!
一日后,他又去了一封信叫人亲手送到了彭岚手上。
上面只有三句话。
“我不是白纸。”
“我不会与你成亲。”
“愿你我各自此生无悔。”
这次依然有回信,但他并不期待回信,所以信一到,他拆都未拆就就着火烛烧了。
而后第二日,他离开了长沙,开始游山玩水,用自己的行动表明对于江山王权的无爱。
一个月后,他得到了父王追来的封令与书信,封令竟是将他变成了按察使,要他巡境,至于书信,则是斥责他的不告而别,斥责他太过任性。
始料未及的情况,令他错愕,不过看到任性两个字,他又觉得痛快。
很快,他就一边游历一边私服巡查,反正一年过去了,他都在外面游历浪荡,完全没有打算回长沙府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