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个正蹲在外面吃饭的村户们,有的听见了就端着碗过来瞧瞧热闹。两个村子离得近, 再加上杨二柱也不是第一次来, 大家都认得这对父女。有些人还会和杨二柱闲扯上两句。不过真的来卖的却是不多, 一个村子拢共还没收到十斤。大概是因为余家村的几座山都没什么奶枣子树。
过了余家村,往北边去是吴家庄,往东边去是东山村。尽管吴家庄离得近些,杨二柱还是驾着牛车往东边去了。
牛车晃晃悠悠地, 已经走了半个多时辰。大毛屁股都坐麻了,才隐约看见个村庄的样子。
“爹,前面就是东山村了吗?看着没几户人家啊?”。太阳已经升起, 大毛把手支在额头上,猴子一样朝前面眺望。
“对,前面就是东山村了。你别看这人少,奶枣子可不少”。杨二柱是有经验的。
东山村整个村子都挂在东山脚下的坡上。拢共住了几家人,一家比一家陡。大毛都愁这房子是怎么盖上去的。因为是上坡,杨二柱和大毛就下了车,由着老牛自己沿着路走。杨二柱边走又边吆喝起来。大毛听了低着头笑,她想起父女两第一年卖枣子的情形。那时候的杨二柱还怎么都开不了口,可现在,吆喝声已是脱口就来。
东山村有许多树,那零星地几座房子都淹没在这树林间。夏天的时候或许十分清凉,可如今已经是秋天的尾巴,很有些阴冷。大毛走在这林间小道上,听着村子里的鸡鸣犬吠,觉着有那么点世外桃源的意思。
杨二柱刚吆喝了几声,就听见上面有人喊,“收奶枣子的,我家有奶枣子!”,声音十分清脆。两人抬头往上看,见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旁边还站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杨二柱忙把牛车往那边牵了牵,把牛拴在了那家门前的树上。
“杨兄弟总算来了,今年枣子熟的早,我还怕你来迟了”。说话的正是刚刚那妇人,也就是这家的女主人。“梨花,快去和你婶子们说声,收枣子的来了”。
“唉,好嘞”。梨花就是刚才在门口喊话的姑娘,她应了声就跑了。
杨二柱带着大毛走到门口,“大毛,这是你张婶子”。杨二柱这两年收东收西的也来了几回,一般人家他也都认得了。
“张婶子好,我叫大毛”。乡里乡亲的见面都是要招呼一声的。
“张嫂子家敲了不少枣子吧。今年枣子长得好,我自家揪的也比往年多些”。杨二柱开门见山。
“可不是,确实比往年多了些”。张婶子说到这个,脸上带了笑。
东山村的地很少,这里的住户多是外乡逃荒逃灾过来的。那少的可怜的地,还是他们自己一锄头一锄头刨出来的荒地。荒地贫瘠地很,长不出什么好的庄稼,村户们过的十分艰难。这里并不是大毛以为的世外桃源,不过是些可怜人无处可去罢了。这卖奶枣子的钱于张家而言,已经算是笔不小的财富。张婶子家的小子今年读私塾的钱,就是去年卖奶枣子攒的。前段日子卖八月炸,张家又得了近七百文。张婶子拿着这七百文去镇上买了一大挑子的杂面。有了这杂面,张家年前的口粮就不用愁了。今年奶枣子长的好,张家两口子干劲很足,张婶子要不是为了留在家等着卖枣子,今天就跟着张叔往深山里去了。多打些枣子,今年或许能过上个丰盛的年。因此种种,张婶子心里是极感激杨二柱的。
“杨兄弟,你也不用上去喊了,我让梨花去和她们说声。你在我家门口等着就好”。张婶子说着从家里搬出两个凳子来,“快坐下等,我去把我自家的枣子搬出来”。
杨二柱接过凳子却并不坐,忙和张婶子一道进了院子。他是想着去帮忙搭把手。大毛坐在门口伸头往里面瞅,只看见三间泥巴茅草房子和一个小小的泥巴院子。
张婶子十分利落能干,不用杨二柱帮忙,自己就挑着一挑枣子出来了。她把枣子靠在树上,又回去提了半袋子来。“都在这了,杨兄弟称一称吧”。
大毛家如今大秤小秤各有一杆,杨二柱全都带了来。大秤是两百斤的,平常也尽够用了。称杆上有根麻线圈成的提手,杨二柱用秤钩勾住装枣子的大麻袋,扁担从这圈里穿过。和张婶子一起,把秤和枣子抬了起来。大毛忙去放秤砣,她把秤砣慢慢往后移,直到秤杆横平略略往下垂,她忙把秤砣稳住,叫声“好了”。两人才放下扁担。
“七十一斤,张嫂子你看看”。杨二柱把秤拿到张婶子眼前。
“不用看,不用看,我信得过你”。张婶子嘴里这么说着,其实还是悄悄地瞥了一眼。
杨二柱又把剩下的一袋半都称了,分别是六十八斤和二十三斤。称完,杨二柱就去车上拿了自己的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三遍。“嫂子,总共是一百六十二斤。三文一斤,我看看是多少钱”。然后又是噼里啪啦一阵。“算好了,一共是四百八十六文”。杨二柱从荷包里拿了四百八十七文递给了张婶子,多的一文就当是买麻袋的钱。可张婶子没要,硬是把这一文钱还了回来。
杨二柱把两袋整的搬到了车上,刚码好,就见几个妇人挑着担子下来了。总共来了五人,一人挑着两个半袋子。他们比张婶子家要少的多,每家不过七八十斤,拢共加在一块也不过三百九十四斤。可这对她们而言也不少了,每家也有两百多文呢。
大毛没想到,这小小的一个村子,六户人家,居然就凑够了一车。
“杨兄弟,那你下趟什么时候来呢?”。张婶子问杨二柱。
“过两天,我大后天再来。到时候你们又能攒上一些。天不早了,嫂子你们先忙,我得赶紧回去了”。杨二柱收了秤,准备打道回府。
“天都快中了,你们爷俩在我家吃个中饭再走”。张婶子不好去拉杨二柱,倒是把大毛扯住了。
杨二柱不想让张家破费,十分坚定地拒绝了。若是真留下,张婶子中午就得杀鸡了。
杨二柱刚准备去解牛绳,就被大毛拉住了袖子。杨二柱回头,见大毛一副有悄悄话要说的样子,他只好弯下腰,把耳朵凑过去。
“爹,你抬头看看,张婶子家上面长了好几颗李子树,结的李子可大了。咱们买些回家吃啊。还可以多买些,给姚叔和三掌柜送去”。大人们刚刚忙活的时候,大毛四下看了看,一眼就看见了那几棵树。
杨二柱抬头,坡上确实有几棵果树,倒不是李子,是灰子。果然如大毛所说,果子可大了。
“张嫂子,你家上面那几棵灰子树是谁家的?我想买些拿去送人”。
“我家的啊。我家这灰子是又脆又甜。哪要你买,我摘些送你”。这灰子正是张婶子家的。
“不,不,这可不行。我要是自家吃,揪几个也就算了。可我这是打算送人的,得要个五十斤呢,哪能白拿。嫂子你看,我和奶枣子一样,也给你三文一斤,成不成?”。
“成,成,成,怎么不成。我去帮你摘来”。其实在乡下这些果子是不好卖的,很少有人愿意花钱去买。
其他婶子们也都跟着帮忙去摘。大毛最喜欢揪果子,自是没落下。
这灰子个头大,水分足,揪了半袋子多一点,杨二柱就觉得差不多了。大毛都没揪尽兴。
那半袋多一点的灰子居然有五十二斤。杨二柱付了张婶子一百五十六文,张婶子却只收了一百五十文。“多的就当我送给孩子们甜甜嘴”。
杨二柱推拒不过,只好把多余的六文收下。大毛甜甜地道了句谢。
回去路上,大毛拿了几个灰子往身上擦擦,先递给杨二柱两个,自己这才吃了起来。
“爹,这灰子可真甜。咱们买少了,该多买些的”,大毛边吃边说。
“要是喜欢吃,爹过两天来再给你买点。不过这个可不能吃多,吃多伤人”。杨二柱心里美滋滋地想着,这一车估计能赚上个一两多银子呢。就是去掉买灰子的钱,也不少了。要是过两天来还能收上一车,那今年这奶枣子就能赚二两多。再加上自家揪的,凑一凑弄不好还有三两呢。这比去年可多了不少。
“爹你嗓子都哑了,准是今天喊的太多了!”。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嗓子,这会儿就哑了,大毛听着十分心疼。她想着这里也没个喇叭什么的,每次都这么扯子嗓子喊太伤喉咙了。
“爹,你明天去县城,买几个驼铃来,越响越好。以后你出来收货,就把驼铃挂在牛脖子上。这样时间久了,你不用喊,人家听到了就知道是你来了”。
杨二柱这会儿正觉得嗓子有些疼,听了大毛的主意倒是觉得很不错。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李杏儿中午煮的米饭,烧了一大盘土豆烩肉,还剩了许多,正放在饭锅上焐着。这会儿饭和菜都还热乎,李杏儿听到嘎吱嘎吱的牛车声,就忙把饭菜端上了桌。让大毛洗手吃饭,她帮着杨二柱把枣子、灰子抬进了堂屋。
“哪来的这么多灰子?”,李杏儿笑着问杨二柱,她还异想天开地以为全是别家送的呢。
“在东山买的。我准备明天送些给三掌柜和姚大哥”。杨二柱已经洗了手,坐下和大毛一起吃饭。
“也好,咱们能有这买卖,多亏了他两。是该好好谢谢人家”。李杏儿虽然抠了点,但是很通情达理。
“娘,你洗点来吃啊,可甜了”。
李杏儿却不急着吃,她十分细心地拿小秤称出两份二十斤的来。放进两个小篮子里,上面摆的漂漂亮亮的。剩下的都倒进了大盆子里。又从盆子里拿了十来个去洗。
下午富贵回来,看见那么多果子开心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蛮长的,吼吼
第79章 学堂生活
不论哪个年代, 聪明又勤奋的学生总是比较容易讨老师喜欢, 大毛如今就是这样的孩子。她课堂上认真听讲,从不在先生眼皮子底下捣乱。课下友爱同学,还没和哪个孩子红过脸。两个夫子对这个孩子都十分喜爱,其中王夫子尤甚。王夫子有次遇见杨二柱还和他感叹,“你家大毛真真是个聪明孩子。可惜是个小姑娘,要是个男孩, 二柱你就有福享了!”。杨二柱听了很开心, 倒并不觉得大毛是个姑娘有什么遗憾。王夫子却是从心里感到可惜,他觉得大毛要是个男孩子, 或许以后还能考个举人回来。
除了讨夫子喜欢,大毛在孩子间也很有人缘。她脾气温和,书读的好, 为人又大方,哪个孩子不喜欢这样的小伙伴呢?
渐渐地, 大毛在学堂里混得如鱼得水。她自个儿也越来越喜欢读私塾的日子, 竟慢慢爱上了这田园学堂。
在学堂里最开心的时光, 必然是课休了。私塾里的课休时间全随夫子意思,十分主观随意。不过两个夫子的课休也有些规律,都是半天休三次,但是每次休的时间长短不同。梁夫子每次至少修个两刻钟, 王夫子呢,是撑死两刻钟。
这天上午是王夫子的课,课休的时候大毛趴在桌上, 准备睡觉。这姿势还没找好,就被人叫了起来。
“大毛,走,咱们翻跟头去!”。说话的是个八岁的小男孩,叫顾宝。顾宝是顾家村顾里正家小孙子,可能是顾里正的心头宝吧。王家村的这个小私塾,其实是这近处的几个村着关着的。王家村,余家村,顾家村和唐家村共用这一个私塾。说起来王家村的人最少,不过这私塾落在王家村,大家习惯上称它为王家村的私塾。
大毛听着有些发愣,她在脑袋里想象了下她和小男孩们一块在院子空地里翻跟头的画面,觉得太奇怪了些,果断摇头拒绝了。
“你为什么不去?我还特意让我堂哥给占的位子呢。别人想去还捞不着呢?”。顾宝皱着眉头有些不太高兴。
“哦?翻跟头的人那么多吗?这么大的院子还要提前占位子?以前我也没见有人翻啊”。大毛被勾起了好奇心。
“每节课休都好几个人呢,就那么一颗松树,自是要排队。我走了,你到底去不去?”。
“去吧。走,一块儿看看去”。大毛知道自己开始想岔了,这回儿倒是真的想去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游戏。
私塾的院子里有一棵老松树,这松树长得低矮,在主杆上分出了两根孩子手脖粗细的叉。这两个叉正好形成了一个角。大毛过来的时候顾元正在翻跟头。顾元正是顾宝的堂哥,两人同一年生,不过一个年初一个年尾。顾元蹲着,手面朝上握住两个树杈,两手带点劲,抬脚去踩主枝杆,借点力往上一翻,手膀快速跟着翻转松开。这样一个跟头就翻好了。小家伙连续翻了四五个,后面的三个孩子都等得着急了。
顾宝等顾元翻完了,跑过去叫了声二哥,就光明正大的插了队。后面的三个孩子有些生气,但又觉得插得好像有些道理。顾宝翻了五个就喊大毛去,大毛摆摆手,老老实实的在后面排起了队。顾宝还想再喊两声,可后面的孩子已经不耐烦起来,顾宝没法子,只好气鼓鼓地让了位置。跑到后面瞪了大毛一眼,“白给你占了位子”。
顾宝的座位就在大毛后面,两人关系很好。每次默写时,顾宝只要踢踢踢大毛的凳子,大毛就把沙盘往边上放放。因为是家里最小的孙子,顾里正老两口平时对顾宝有些娇宠,所以这孩子有些小脾气。但对大毛还是很不错的。平日里经常从家里拿些好吃好玩的分给大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