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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梁淮叩响刺青店的门时,刚过傍晚。
是元染开的门,两人四目,暗流涌动。
“这个,你们看一下。”颜梁淮抬起手里的档案夹。
元染点点头,侧身让他进来。
“是谁啊?元染。”丁幼禾小跑着从工作间里跑了出来,胳膊上海挂着石膏,一眼看见颜梁淮顿时愣住了,“颜警官,你怎么来了?”
颜梁淮的目光落在丁幼禾的手肘上,“手怎么骨折了?你怎么都没说?”
口气不免带了责怪,但同时,也透着些许亲昵。
丁幼禾看了元染一眼,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跟颜梁淮说个实话,免得他担心。可一见元染那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表情,不免好笑,索性逗他,转而对颜梁淮嫣然一笑,扯掉了手臂上的石膏。
她的动作幅度太大,倒把颜梁淮吓了一跳。
“别胡来!”他低呵着,要上前阻止。
元染抢先了一步,牵起丁幼禾的手,略显孩子气地对颜梁淮说:“她胳膊上伤是假的,不劳颜警官记挂。”
颜梁淮狐疑地打量着丁幼禾,见她面上挂着狡黠的笑,确实不像真受了伤,这才放下心来,无奈地对她说:“这也能逗着玩?”
“才不是玩,”丁幼禾摆弄着石膏筒,“是保平安呢。”
第36章 撩36下
丁家客厅。
三人围坐桌边, 元染和丁幼禾一侧, 颜梁淮在两人对面, 桌子中间放着非机密的案件卷宗。
这些案件资料,当年陈家纵火案审理期间是曾对外公示过的,所以不算绝密,如今调取也不违规。
不过时隔已久,正常来说谁也不会翻这些故纸堆。
只是当年元染重伤未愈还耳聋,加上所有证据都指向是他犯下的纵火罪,没有谁会卖力地替他从这些卷宗里找证据。
所以当年这些东西就算被公示了,也没引起半点水花。但如今看来,明明就疑点重重,却被人“忽视”了。
“当年陈家大火, 陈南为了救火不惜乘轮椅几番进出火场试图救出胞弟,为此全身不同程度烧伤,后期还接受了烧伤科的皮肤整形手术,直到半年之后才重新回到大众视线。”
颜梁淮浓眉蹙起,“当初舆论一边倒, 夸赞陈南为兄弟赴汤蹈火,又痛骂陈南的义子狼心狗肺,纵火行凶……所以庭审的时候,群众甚至恨不得要求直接处刑, 而不是因为未成年而为押入少管所。”
丁幼禾偷偷看了元染一眼。
他神色平静, 仿佛颜梁淮口中被要求处决的少年并不是他。
也许是时间久远, 也可能是当初伤痛太深, 如今提起来恍如隔世,元染只觉得当初的自己傻得可笑。
因为那时候,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陈南身上。
他无数次向公诉人要求见陈南,相信陈南会为自己讨回清白,至少会愿意见他一面、听他说明原委。
但是没有,从事发到他被带入少管所,再到成年释放,“陈南”未曾见他一面。
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那个因为“陈南”的不理不睬而疯狂绝望的自己,傻得可笑。
“这几天,我去过少管所,”颜梁淮边说边观察着元染的神情,“他们告诉我,当初你刚关进去的时候疯狂要求见陈南,但从几个月之后,直到去年离开都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个人。元染,你跟陈南到底什么关系?”
元染轻笑,“收养关系,你们的档案里不都写的明明白白?”
“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把你从山里接到楠都,又为什么好吃好喝地供着你,甚至把你养成了一个——”颜梁淮顿了下,似乎是想重新组织一下语言,“一个肆意妄为、专横跋扈的公子哥。”
丁幼禾怔忡了片刻。
这八个字的形容,无论哪一个,都和她所认识的元染搭不上边。
“谁给你的形容?少管所?”
颜梁淮不答,直说:“你别管谁讲的,总之我了解到的就是这样。如果只是领养和被领养的关系,陈南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
“如果我说,因为他半身不遂没有生育能力,需要培养一个继承人,好在他百年之后继承家业。你是不是会觉得,面前这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在痴人说梦?”元染嘲讽地看向他。
颜梁淮也不恼,“我没说你是不学无术的混混,相反,从我所知道的消息……你虽然打架闹事一应俱全,可非但不是不学无术,反而各方面表现都非常优秀,甚至一度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尖子生,差点被选送出国留学。”
元染嘴角勾着抹讥讽,一言不发。
倒是丁幼禾代他开口,“是真的,下棋画画,甚至会编程,好像没什么他做不到的。”
言辞之中,倾慕之情呼之欲出。
颜梁淮自然听得出来,心里委实不痛快。
但他到底不是喜怒形于色的普通年轻人,面上倒还算平静,点了点头,“是,如果不是因为他与人起了口角、失手伤人,他早在纵火案之前就应该跳级毕业、赴美留学了。”
“调查得还真清楚,颜警官。”
“自然,我说要帮你们,就会把一切都查得水落石出。”
元染轻讪,“怕是想把我的黑底翻个干净才对。”
“元染!”丁幼禾低斥。
元染耸肩,往后一靠,贴在椅背上,懒懒散散不欲多言。
颜梁淮接着说:“如果不是因为当初你专横跋扈,纵火案发之后,舆论也不会一边倒的相信是你所为。”
元染轻笑,“因为我不是扶老奶奶过马路的乖孩子,所以杀人放火的重案要案一定就都是我所为——颜警官,这就是你们警察的逻辑?”
“我没那么说。”
“你明明就这个意思。”
“你们俩,”丁幼禾一拍桌子站起身,“够了!再吵一句,都给我从这里出去!”
她是真被惹恼了,耳根和脖子都红着。
元染耸耸肩,不说话了。
颜梁淮则蹙起眉,仿佛不屑和毛头小子争论。
“颜警官,既然话说到这份上,有个情况我想跟你说。”丁幼禾说完,瞪了眼试图阻止她的元染。后者在她凶巴巴的眼神里,立马乖觉地坐直了身子,像极了一只乖巧的大金毛。
丁幼禾觉得好笑,撇开视线,看向颜梁淮,“现在住在京南故居里的陈南,很可能是假的。”
这完全在颜梁淮的推测之外,他不由问:“什么意思?”
丁幼禾稍微拉开领口,将脖子上还未完全退却的淤青给他看,“前几日,我被邀到京南故居给陈南纹身,他对我用粗,这是被他掐出来的。”
尽管隔了几天,淤青已消,远不如当日那么触目惊心。但以颜梁淮对伤势的熟悉程度,自然知道要什么样的手劲才会在几天之后还残留这样的痕迹,顿时怒从心起,捏起手指,“他不是半身不遂?”
“他动作很敏捷,瘫痪也许是出装的,而他也根本就不是陈南。”丁幼禾说,“因为陈南在去世之前刚好找我爸在他背后纹过身,而现在这个‘陈南’背后的,不是鲸,而是一个‘金’字。”
颜梁淮缓缓地说:“……你的意思是,假陈南不知道真陈南背后纹的是头鲸鱼,而在造假时纹上了个‘金’字混淆视听。”
“因为当年陈南的纹身没给别人看,有人问起,他只说纹了个鲸。”元染面无表情地说。
“而楠都方言里,”颜梁淮说,“前后鼻音不分。”
所以,弄岔了。
丁幼禾起身上楼,不一会儿,手里拿着张泛黄的纸下来,递给颜梁淮,“当初陈南背后纹的就是这个——我爸觉得很满意,所以拓给我的。”
颜梁淮拿在掌心,仔细端详之后问元染,“陈家知道陈南背后有这条鲸鱼的,只有你。”
元染点头。
“除此之外,”颜梁淮缓缓看向丁幼禾,“就只剩纹身师,也就是你爸爸。”
尽管房间里开了暖气,但三个人都感觉背后发凉。
唯一的知情人丁止戈,在纵火案之后驾车坠崖身亡。
当所有的事情被串联在一起,所谓的元染畏罪跳楼与丁止戈欠债自杀就都成了出奇相似的笑话——有人,想要除掉唯二的知情人,隐瞒真相。
而这个真相,显然就是如今顶着陈南身份、享用着陈家家产的……已经在法律上死去的陈北。
“我会查个水落石出,”颜梁淮离开之前向丁幼禾许诺,“给你爸爸一个交代。”
丁幼禾咬着唇点头,对她来说,丁止戈的事是压在心头的大石,而今又加上元染的案子,若是能把陈北揪出来,于她而言无疑是最大的喜事。
颜梁淮匆匆离开了,元染忽然站起身。
“你去哪?”丁幼禾问。
“买酱油,”元染瞟了眼垃圾桶里的空瓶,“用完了。”
“我陪你去。”
“不用了,外面冷。”元染将外套拉链拉到脖子底下,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我跑过去,速去速回。”
不等她再表态,他就推门,没入了夜色。
丁幼禾微微垂下眼睑,看向面前的颜梁淮留下的复印的卷宗。
纸上,十六岁的元染轮廓里还带了些许稚气,但目光却比如今还要成熟几分,带着倔强和狠劲。
她又一次意识到,自己所知道的元染,不过是他愿意被看见的一点点,更多的、真实的他,都被藏在了海平面以下,最黑暗、深邃的地方。
*** ***
冬日天黑得早,七八点钟的街道上已经黑漆漆的,只有隔十来米一根的路灯勉强提供些照明。
元染走了没几步,就看见等在路灯下的颜梁淮。
颜梁淮临走时留了个眼色,本也不确定元染能不能读懂。
没想到,他还真追出来了。
颜梁淮穿着黑色长款呢子大衣,整个人看起来清隽挺拔,正气凛然。在他面前,元染显得少年气十足——虽然两人个头是差不多一般高的。
“陈家是什么样的势力,你在其中生活那么多年,不可能不清楚。”颜梁淮开门见山地说,“当年为了掩盖真相,他们做得出杀人灭口的勾当来,如今如果发现你们在重查旧案,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
元染沉默不语。
在这一点上,起码他俩的观点一致。
颜梁淮看着少年倔强的眉眼,缓声说:“你有没有想过,把她扯进来,对她来说是多危险的事。”
元染抬眼,笑容里带着嘲讽,“你又想说服我离开幼幼。”
颜梁淮被他那个笑容戳得有些不自在,从毕业至今,当了这么多年警察,在像元染这样有不良背景的年面前,颜梁淮向来是占据着主导地位,从没被人这样轻忽对待。
他不无严厉地说:“我是不想看见阿禾受伤。”
“我不否认你是为了保护她,”元染一针见血地戳开窗户纸,“但同时你也怀着私心。你喜欢幼幼,你想跟她在一起。”
对颜梁淮来说,这是个众所周知的秘密,忽然被元染点破,他顿时有种被侵犯的愤怒,“我喜欢谁,想跟谁在一起是我的事。”
“本来确实与我无关,”元染冷眼看着他,“但你喜欢的是我的女人。你想从我身边带走的,是我要守一辈子的女人——这总跟我有关了,你说是不是?颜警官。”
颜梁淮怒道:“你才几岁?知道什么叫你的女人。”
元染低笑一声,“我只知道我爱幼幼,她也爱我。”
颜梁淮在那双幽深而带着挑衅的长眼注视下,终于,被激怒了,冷下声音,用极少采取得低沉语调缓声说,“爱?你除了一张少管所释放证明一无所有。你为了给自己证明青白,不惜让阿禾为你赴险。你所谓的爱不过是建立在她年轻漂亮有魅力的基础上,对成熟女性的好奇心!元染,你骨子里跟从前一样,还是那个自私狂妄的富家子!”
第37章 撩37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丁幼禾确实比一般女孩子要粗线条, 比如对人际关系。
像罗野那种痞子, 一般公主病忍不了,但丁幼禾拿他当长了腿的钱包看,所以这么些年相安无事。
再比如颜梁淮,元染认识他几天工夫,就看出他对丁幼禾有想法,可丁幼禾自己偏偏数年如一日,纯把对方当警察叔叔待。
……这种粗枝大叶,大抵只有跟着爸爸长大女孩办得到。
但这并不代表,丁幼禾蠢。
相反的,因为独立生活多年, 又做了刺青这行,尽跟三教九流打交道,丁幼禾的眼力见不比任何一个同行差。
所以颜梁淮临走时给元染留的眼色,她也看见了,并且如他们所愿, 装作没有看见。
直等他俩一前一后离开刺青店,丁幼禾才出门,远远跟着——怕他俩打起来。
颜梁淮对元染心存芥蒂,她是知道的。
而元染看不爽颜梁淮对自己的那一点点好感, 她也知道。
这俩人单独接触, 总不可能弄壶小酒、赏月对酌, 打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丁幼禾怕被发现, 所以始终隔着马路远远跟着,见他俩在树下交谈,并没有剑拔弩张的意思,心才稍放回肚子里。
只是不知道,元染说了什么激怒了颜梁淮,竟让一向和善有加的颜警官近乎勃然。再然后,颜警官说了什么之后,拂袖离去。
显然,沟通得并不愉快。
丁幼禾藏身在树后,看见留下的元染低头看着足尖,然后缓缓蹲了下去,对着马路牙子上的垃圾怔怔出神。
天已黑透,路灯照在他的背影,在地上投下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