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鲸——逐心
时间:2019-04-26 10:45:55

  一如所料,一推门,十多年无人居住的房子里顿时灰尘漫天,呛得人咳嗽不止。
  里面没通电,靠着从门口照进来的光,只见茶几上的杯盏都还摆放着,虽然早已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南叔来的当天,奶奶就带着我跟他走了。”元染的目光停在茶几上,“杯子都没收。”
  很显然,其他行李更是没拿。
  丁幼禾看向墙角边的一辆儿童自行车,很小,歪在那里,像是被孩子随手丢下的。
  脑海里闪过曾在京南故居见过的小元染,肤色白皙,眼神敏锐,像藏在黑暗里观察着人的小兽,细胳膊细腿,正合适这小车的身高。
  “这是你的车……”
  “嗯。”元染似乎笑了下,“从前唯一的玩具。”
  丁幼禾沉默地走过去,扶起车,掸了掸坐垫上的灰尘。
  她忽然有点明白,当初在京南故居遇见小元染的时候,为什么他会是那么倨傲的模样。如果换作是她,忽然从贫穷的环境被带入那样奢华的生活,大概也会竭尽所能的自我伪装、自我保护吧。
  谁也不会平白无故的改变。
  要么是被他人所逼,要么是被自己所勉强。
  元染……大概是后者。
  “别擦了,太脏。”
  “就是灰尘而已,”丁幼禾笑得明媚,“但上面有你的回忆。”
  “……也不是什么好回忆。”
  丁幼禾没说话,目光落在沙发上的一个红色绒面的册子上。
  那是本老式相册,她小时候丁止戈也有一本,里面都是她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透着胶水味儿,充满年代感。
  元染瞟了眼,“……当时奶奶拿给南叔看的。”
  “那为什么没带去楠都?”
  “不知道,”元染随意地在房子里走动,似乎从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到童年的影子,“什么也没带,这个自然也没有。”
  丁幼禾将册子拿在手里,随意地翻开一页。
  照片上都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只一眼,她就确定了这是元染的妈妈。
  太像了,狭长的凤眼,冷白的肌肤,包括不笑时的超然脱俗和笑起来时的人畜无害,简直是一个模子里拓出来的。
  “你妈妈真漂亮。”
  “没什么印象,她死的时候我还不怎么记事。”元染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稍显褪色的相片里、仍旧风华绝代的年轻女人脸上,“只记得她总是不开心,成天坐在村头发呆。”
  丁幼禾本想问为什么不开心,想想元染那会年纪那么小,大概也是弄不清的。更何况一个年轻女人带着儿子,和婆婆生活在山里,丈夫从未归家,自然不会有多开心。
  所以也就没继续追问,只是一张张翻着影集,一边感慨基因的神奇——元染真的是分毫不差地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再加上一点不知道是不是从父亲身上继承来的儒生气,就成了如他如今的模样。
  “啊!还真回来人了?”
  一个略带乡音的男声传来,丁幼禾和元染回头,才发现是个四十出头的本地男人,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俩。
  “你俩是……啊,这难道是阿元?”
  对方似乎见过小时候的元染,迟疑地叫出他的乳名。
  可元染离家太早,并不记得对方到底是谁,只好点点头,“是我,我是元染。”
  “我是柱子叔啊!你还记得啦,帮你在院子里吊秋千的那个!”
  丁幼禾瞅了元染一眼,凭她对他的了解,肯定是没想起来。
  但元染微微颔首,“记得,柱子叔,好久不见。”
  柱子高兴得语无伦次,“真是太久了,十多年了吧?我的天,不到屁股高的小孩,都长成男明星了。这是媳妇儿还是对象?”
  “叔叔好,我是——”
  “媳妇。”元染抢先说。
  柱子显然也不大记得元染今年到底多大岁数,于是感慨道,“真是太快了,都娶上媳妇了。这次回来是带媳妇看看老家?对了,老太太现在身体还好吗?”
  “奶奶去世了。”
  “哦,年纪确实大了,”柱子顿了下,“不过,你还管他叫奶奶呢?其实应该叫婆婆比较合适吧。”
  丁幼禾与元染相识一眼,“什么意思?”
  “啊,老太太到去世都没跟你说过吗?”
  “说什么?”
  柱子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确定是不是该多这事儿。
  元染说:“奶奶急病走的,没来及留话,所以我们才会特意回来一趟,看看还有没有未了的心愿。”
  丁幼禾瞅了他一眼。撒谎都不用打草稿的家伙!
  柱子这才释然,“难怪了……说起来,老太太其实是你妈妈的奶妈,跟着她一起来我们堰山的。当年你妈妈一个年轻女人带着孩子,难免非议多,才干脆谎称是婆媳。”
  “那你怎么会知道?”
  柱子挠头笑笑,“说来不怕你笑话,老太太当年找过我,问我如果你爹往后都不回来了,我愿不愿意跟你妈结婚,担起这个家。”
  丁幼禾怔了下,看向元染。
  他倒是冷静,点头:“然后呢?”
  “你妈不同意,”柱子不好意思地说,“也就算了,你甭往心里去。”
  元染没说话。
  柱子接着说:“不过后来你妈去世,老太太一个人抚养你那么些年也真的不容易,叫一声奶奶也算对得起她的养育之恩。”
  因为元染始终不说话,丁幼禾只好代替他应了声,“嗯,奶奶很不容易。”
  柱子笑着说:“不过也算是守到拨云见日啦!城里那个陈先生来了,把你们都给接去楠都,还顺道给街坊邻里都派了红包。可阔气,当年啊,一家一万块,真不是小数目了。”
  丁幼禾问:“当初,陈先生有说为什么接元染吗?”
  “因为阿元脑子好啊,”柱子说得理所当然,“那才几岁的小娃子啊,学啥都一点就通。到学校里老师都不知道给他教什么。有钱人领养嘛,当然是要找长得好看、头脑又好的小孩养着,阿元不是正合适吗?”
  这倒是跟他们所了解的情况一致。
  因为元染并不热络,柱子和丁幼禾唠了一会儿之后也觉无趣,寒暄了一会就要去忙农活,临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问:“对了,老太太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妈给你起的乳名?”
  元染抬睫,“什么乳名?”
  柱子笑得一口白牙,“很好听,我记了这么些年,差点给我家儿子用,但是觉得压不住才算了。小鲸,元小鲸。”
  院子里重新归于宁静。
  丁幼禾看向元染,他的脸沐浴在山村的夕阳里,线条柔和,更像相册里那个恬静忧郁的年轻女人。
  “……元小鲸。”丁幼禾喃喃,“是巧合吗?”
  元染喉结微动,“不知道。”
  “你妈妈给你起的乳名是小鲸,陈先生千里迢迢把你带到身边,还往自己背上纹了头鲸……”
  “南叔跟我说,让我记得他背后的图纹。还问我,要不要也纹一个。”元染不带感**彩地说。
  “会不会……会不会其实……”其实陈南根本不是来□□,而是找回自己的亲生儿子。
  丁幼禾转身跑回屋里,又翻开那本相册,试图从那些陈年的影像里找到蛛丝马迹。
  结果,还真让她找到了。
  那是元染妈妈的一张照片,她正伏案作画,画面上一头鲸跃然海面,溅起水花万丈。
  照片的左下角,用娟秀的小字写着,赠予小鲸。
  “元染!你看这个。”
  “看见了。”元染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瞳意深深地看向照片里、母亲笔下的鲸。
  他和丁幼禾一样,都看出了这头鲸与丁止戈替陈南纹的那副之中,异曲同工的妙处。
  原来,那副图缘出于此。
  难怪当年丁止戈说,这是照着一副油画改的,原作者……竟然是元染的生母。
  陈南为什么会把元染带到身边,为什么把他当做继承人培养,为什么在自己背后纹一头鲸,为什么只给元染一个人看……
  答案,呼之欲出。
 
 
第39章 撩39下
  是夜。
  堰山招待所里条件一般, 一股子海边特有的腥气。
  丁幼禾坐在床边, 看向窗外阳台上背对着她的元染。
  他已经独自在那儿站了大半小时, 对着远处的海上礁石沉默。
  离开堰山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 对成人之间的林林总总一无所知, 也没有人会主动告诉他这些。到了楠都, 被陈南带在身边, 虽然要星星不给月亮, 却没有人跟他说过半句实话。
  到如今,物是人非,母亲、奶奶和南叔一个个都已不在人世, 才翻出这差点就要被掩藏于灰烬中的往事, 他心里一定百感交集, 她能理解,所以给他空间。
  只是……外面海风湿冷,他站得也太久了。
  丁幼禾终于忍不住, 裹起衣服走上阳台。
  还没等她开口,元染已经先一步出声,“你说,我妈和南叔之间是什么关系?”
  声音沙哑,带着些许鼻音。
  尽管几乎可以猜到陈南其实就是他那素未谋面的生父, 但他还是习惯性地称呼他为南叔。
  “你妈妈气质那么好,又会画画, 应该也是受过很好的教育, 说不定, 跟陈先生是青梅竹马?或者同学?”丁幼禾轻声说,“总之,她为了陈先生生下你,又等了那么多年不愿嫁人,应该是真的喜欢陈先生吧。”
  “那南叔对我妈,是什么感情?”
  “特意把你接回身边,又在自己身上纹上你妈妈给你乳名。他是爱你妈妈的,我想……”
  “爱?”元染突兀地笑了下,“什么样的爱会让人把妻子丢在山里这么多年,直到她去世才来接?怕是……发现自己半身不遂,再也不可能有后代了,才巴巴地来找回这点血脉,回去继承家业吧。”
  丁幼禾反问:“那你说他为什么要纹上一头鲸?”
  元染不语。
  丁幼禾抱住他,手覆着他的手背,才发现那里冰凉刺骨。
  “……阿元。”她忽然改了口。
  元染身子一怔。
  记忆深处,那些曾用这个名字称呼他的人如今都已远去,却在他的生命里留下永远不肯跟抹去的痕迹。
  见他没有反对,丁幼禾继续说:“阿元,你不要总是把别人往坏了想,也许……陈先生找了你们很多年,才终于找到你们了呢?却没能把你妈妈带回身边,所以为了弥补遗憾,才会选择纹身。”
  元染将手从她的掌心抽出,反过来握住她的小手。
  “……是你太单纯,总把人往好了想。”元染说着,声音柔软了许多,“谁也不会无缘无故为另一个人付出。”
  丁幼禾脸贴在他的后背,声音清脆,“我会。”
  “我爱一个人,就愿意为他去死。”
  元染顿了许久,才缓缓转身,将贴在自己身后的女孩儿圈入怀中,下巴埋进她的发丝里,闷声说:“那你别爱我了。”
  丁幼禾刚要动,就听他接着说,“我要你活得好好的。”
  心里一处塌陷,里面像望了一滩春水,漾开涟漪。
  她抬头,亲吻他冒出胡茬来的下巴,“真让我不要爱你了?”
  元染垂眼,看向她狡黠的笑,“你可以不爱我,但不可以离开我。”
  丁幼禾噗嗤笑出声,“什么话!”
  “意思就是,你这辈子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眼神、每一寸肌肤统统都属于我,所以……你还是爱我比较好。”
  丁幼禾只觉得他每说一个字,眼神每在她身上挪一寸,身上就像被滚热的手指抚过,灵魂深处叫嚣着想要一个拥抱,或是更多。
  从前这种情愫是那么陌生,可如今,却会轻易被他撩拨。
  她噙住他的下唇,恶意地拉扯了一下,“你在威胁我。”
  “没有,”元染轻柔地吻她,“只是建议。”
  “我爱你,阿元。”丁幼禾踩上他的脚背,以便让自己跟他一般高,“无论你是坐在我家门口等待救赎的小可怜,还是那些人口中所谓的染爷……我都爱你。”
  元染的脸颊被夜间的海风吹得冰凉,却又一寸寸被她的掌心所温暖。一如他曾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为别人敞开的心,重新住进了个很凶很闹腾,却又比谁都柔软的女人。
  他抱住丁幼禾纤细的腰,轻松地将人抱了起来,大步跨进房间,顺手合上了阳台的门。
  冰冷刺骨的寒风被那扇门隔绝在外。
  并不宽敞的客房里,只剩海上月与天上星从窗口照在洁白宽敞的被褥上,冷白的光辉,像极了她肌肤的光泽……
  他宛如虔诚的信徒,顶礼膜拜着身下的土地。
  一寸,一寸,以唇为他所爱的人洗礼。
  直到她曲腿勾住他,轻声唤他“阿元”,他才撑起身,一边咬住她的耳垂,一边给她所想要的一切……
  他可以一无所有,他可以是任何人。
  因为他知道,有一个人对他的爱意,从不曾因贫富贵贱而增减半分。
  而他,愿把一切予她,包括自己。
  *** ***
  从堰山回到楠都之后,丁幼禾认真考虑了一天之后,决定去找颜梁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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