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要得到赵珒的信任。我只能告诉你应该怎么做,可在虎穴内如何正确生存,就要靠你自己。”荣娘说罢,又添了一句:“这,就是抽丝的第一步。”
薛令微觉得他们根本就是不顾自己能不能做到,就把自己推到虎穴里,最后又来对自己假惺惺说什么即便同意她也不能再全身而退。
她算是明白了,跟荣娘是没必要再多说什么。
——还是要靠自己。
“越早除去赵珒,郡主便能越早恢复身份和荣华富贵,还望郡主仔细斟酌。”
薛令微有些烦躁,但还是应下:“我知道了。”
“接下来我要回江宁县了,一个多月后应该才会回来,你日后若是能找到机会出来,有什么事情便来这里找茶楼的女掌柜。”
荣娘这么一说,薛令微便明白了。这间并不显眼的茶楼,都是朱赟安插在市井之间的探子。
事情交代完毕,薛令微便离开茶楼,匆匆赶回去。
她出来约莫有半柱香的功夫了,本来以为赵珒不放她走,逃出来跟荣娘商量一下离开的事情,没想到,荣娘这边却说已经无能为力。
她就不该光看表面凭着小时候对朱赟的记忆,就盲目相信朱赟。
薛令微逃出来的地方正是一条偏僻的后巷。但她生怕会有人在茅房里,便在爬上墙头之前,凭感觉往茅房位置丢了一块石头。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她才从周围捡了几块砖石垫脚,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爬上墙头,攀上墙头之前,她顺势将垒起的砖石踢散,谨防赵府的守卫经过这里会发现异样。
但刚准备从墙头下去,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阵脚步声,夹杂着钱仲的声音隐隐传来。
“抓住他!”
薛令微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偷偷逃出府被发现,一个激灵什么也不顾了,直接就从一丈高的墙头上跳了下来。
这慌慌张张的一跳,却不小心把脚给崴了。
薛令微腿上的力道一个不支跪在地上,与此同时,响起短暂的一阵刀剑声,接着,又归于平静。
薛令微藏在茅房后半天都不敢出去,她都想好守卫来这里抓她,她又该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不过她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来。
薛令微自认胆子并不壮,今日这事已经是她最大的勇气。可一直藏在这里并不是可取之法,她还是得出去。
不过左脚似乎崴的不轻,走一下都要疼的喊出声来。
可眼下这个情况,薛令微哪里管得了脚伤如何,只要安然的回到东苑就好——
刚拖着伤脚从茅房后溜出来,便碰到了因为闹肚子前来如厕的后厨杨师傅,杨师傅见到薛令微愣了下,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位红菱姑娘竟会用这边的茅房。
见薛令微愣愣的看着他,杨师傅便先出声问了句:“红菱姑娘可是要用茅房?”
“不、不用。”薛令微想想这话回的不对,又赶紧补了一句:“我刚用好。”
杨师傅肚子闹的厉害,也没空管薛令微,不过因为薛令微是赵珒的侍妾,身份怎么说都比他们高一些,礼数上还是不能懈怠:“那……那小的……”
薛令微立马一瘸一拐的走开,道:“你急就快去吧。”
“小的失礼了。”杨师傅赶紧三步做两步冲向茅房。
薛令微也没有停留,朝东苑赶去。左脚越走越疼,她咬紧牙关一瘸一跳的奔向东苑,想着平安溜回房间得找点什么活血化瘀的药来擦擦。
可要命的是,才刚要翻过走廊栏杆溜回去,钱仲便忽然出现叫住了她。
“红菱姑娘!”
薛令微循声望去,便看到钱仲带着一队人匆匆往这个方向赶过来,吓得一哆嗦,才刚抬起的腿又赶忙放下去。
钱仲有些奇怪的看着她:“红菱姑娘刚才是……?”
“啊,我啊……”薛令微装作无事人一般,“我刚要回房。”
钱仲狐疑道:“可这不是通往东苑的路。”
“呃……我知道,我觉着无聊,就四处走走。”
“红菱姑娘若是无事就不要乱走,今日府里入了刺客,还未抓全,倘若姑娘碰到贼人,遇到不测便不好了。”
“好,好。”薛令微没闲心管府里入了什么刺客,“既然如此那我还是回房好生待着。”
“红菱姑娘且慢,刚才可有看到什么人从这里经过?”
薛令微下意识往四周看了看,“未曾见过。”
钱仲了然,说道:“那红菱姑娘就回去吧,刺客没有抓到,姑娘便不要四处走动。”
“钱卫长的话我记下了。”
薛令微生怕钱仲看出她的异样,强忍脚上的疼痛,虽然做不到完全掩饰,但好在钱仲并未管她。
“站住——”
薛令微还没走几步,赵珒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接着便听钱仲毕恭毕敬的喊了句:“督公。”
赵珒的目光越过一众守卫,对不远处的人又说了一句:“过来。”
薛令微身上开始冒冷汗,即便没有指名道姓,但她知道赵珒是在跟她说话。
努力镇静了一下,便扭过僵硬的身子,低着头朝前方的人行了个礼:“大人。”
她不敢抬头看赵珒,生怕赵珒会看出她的蛛丝马迹。
“是你?”
头顶又乍然响起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薛令微觉得分外耳熟,便抬头看去。
竟是池台!
池台如今已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看到她的时候,只是有一瞬的诧异,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当年朱雀楼大火,最终是池台救她出火楼。池台虽平日寡言少语,但薛令微对他的印象一直都还算不错。可如今再见,她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她现在的身份只是红菱。
不经意间,薛令微下意识触及赵珒的视线,又赶紧缩回目光,垂下脑袋。
池台没有再理会薛令微,因为此时此刻还有更值得他上心的事情去做。他看了眼不远处的屋檐,握着绣春刀的手一紧,平静的说了句:“她已经走了。”
“一时半会她还离不开京城。你还是尽早找到她微妙,此人亦敌亦友,却始终是个祸患。”
池台没说什么,带着部下离去。
薛令微手心里都是汗。她逃出去见荣娘这会功夫,赵珒居然回来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奴、奴家……”
赵珒见她如此惊惧,便道:“正好,你随我过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薛令微抬头,赵珒已经转身。
她只得跟着他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赵珒会给姌姌看什么?
第22章
薛令微跟着赵珒去了前院。她看到前院围满了守卫还有东厂番子,院子中央跪着两个赵府的下人,被几个番子用刀押着。
那两人身上都各自挨了轻微的刀伤,并不致命,如此看来就是之前薛令微听到的那阵动静了。薛令微注意到,这二人虽然穿着赵府下人的衣服,可脸却极为陌生,甚至二人望着赵珒的眼神里,还有毫不掩饰的杀意。
薛令微本来还能强忍脚上的痛意,但这样走路她实在受不了,而且因为一直在走,脚越来越痛。等到这里的时候,她只能保持正常站立,半步都走不了了。
赵珒站在阶上,对那二人冷笑了一声:“幕府的人,就如此按捺不住?”
薛令微听到‘幕府’二字,有些错愕。
——这二人竟是东瀛人?
“若非我故意放你们进来,你们真的以为就凭你们几人,就能随意进出这里?”
这话虽然是赵珒对那二人说的,可却听得她一阵心虚。
那二人知道自己落到赵珒手中不会再有什么活路,干脆一心求死:“要杀就杀,少说废话!”
赵珒听罢,没有立即理会那二人,而是先侧首看向身旁的薛令微,问她:“你可知我到底要你看什么?”
薛令微忙收回目光,垂下眼,嘴上不言,可心里却在暗暗诽腹。
——莫不是要她看杀人?
“总低着头做什么?”赵珒伸手抬起她的下颌,望着她略为慌乱的眼眸。淡淡的笑了下:“我又不会吃了你。”
“奴,奴家……”
“你好像在心虚啊。”赵珒看似极为无意的问了一句,却让薛令微瞬间胆战心惊。
薛令微以前就不会说谎,纵然现在比以前会掩饰了些,到底还是不成火候,她知道赵珒兴许看出她的慌乱了,她甚至觉得他问的那句话都是故意问的。
不过赵珒没有继续就她心虚这事说下去,像是并未察觉出她的端倪一样。然后对押着那两个东瀛人的番子抬手示意。
转瞬之间,东厂番子手起刀落,便将那两人抹了脖子。那两人甚至没来得及出声,脖颈处便鲜血喷溅,斜斜两道鲜红喷洒在地面。
薛令微看的头皮一麻,只觉得脖子一凉,仿佛那刀刃是抹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接着,赵珒的手便轻轻握上了她的后颈,温热的手掌却让薛令微从头到脚一凉。
“这就是不安分的下场。”赵珒握着她后颈的手指慢慢摩挲了一下,对她说话的语气平静,甚至是有些轻柔,夹杂着一丝儿警告的意味,让人不寒而栗,“若是叫我发现你不安分,你知道结果。”
薛令微动也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生怕他的手在下一瞬会突然折断她的脖子。
“若是你让我不高兴,也是一样。”
薛令微连忙扯了扯嘴角,干笑道:“大人何出此言?奴家哪里敢不安分?……”
赵珒听罢,无声一笑,松开了她。
一年前赵珒杀郑厂公的画面在脑子里重新浮现,她浑身僵硬,袖下的手指紧紧攥着。
小时候她见过母亲处死不少人,但她一直都厌恶那样的场面,让她里里外外都觉得十分不适。
赵珒带她来看这个,就是在警告她——可他对她发出如此警告,是不是知道了今日自己逃出府的事?
不过后来赵珒一直都没有再跟她多说别的。依照赵珒的性子,若是已经知道她逃出府,怎么会一点也不追究?
还是说,其实赵珒根本没发现她已经逃出过府了?
薛令微也顾不了他是不是发现自己逃出府,但赵珒没追究总比追究了的好。当务之急,她应该是赶紧处理自己的脚伤。
等赵珒已经离去,那两具东瀛人的尸首被清理掉,薛令微这才敢挪动位置回东苑,只是刚走一步,她差点就因脚力不支跌倒。
她抬腿摸了摸脚踝,好像有些肿。
正常走不了,她只得小心避开其他人,单脚跳着回东苑。
等跳回东苑门口,她的发髻都已散乱。
“等等。”
东西两苑是对门,相距仅有三丈之远。前两日薛令微不怎么明着出东苑的门,玉如又不怎么搭理东苑,所以薛令微拢共只见过玉如一面。
薛令微听到声音回头,连忙殷勤的唤了她一声:“原来是玉如姐姐。”
“不好好走路,这是干什么?”
玉如打扮的极为艳丽,看样子兴许是要去赵珒那里。而且她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是伤到了脚。
薛令微扯了个幌子:“是我无聊跳着玩,没成想竟被玉如姐姐看到了。”
玉如重新打量了一眼薛令微,因为之前见过一面,她知道她是谁。
不过,这个红菱可真是叫她看着眼熟。大约是因为这个红菱样貌确实不俗,让人看一眼觉得惊艳,第二眼又移不开眼的那种。玉如见过不少美貌佳人,像红菱这般漂亮的,倒是少见。
玉如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眼熟,可她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
这个红菱这几日一直都很安分,她听人说那晚她是哭着从大人房里出来的,似乎是不情愿,后来大人也没有过问过她。虽然没放下对这个女子的提防,但玉如却宽了不小的心。
大人只能是她一个人的大人,她还得靠着这份殊荣扶摇直上。绝不容许有他人来当绊脚石。
玉如睨了她微微放下的腿一眼,又看她发髻疏散,满眼不屑讥讽:“听说你是江南最有名的舞姬,一舞倾城,没想到私下仪态竟如此滑稽,你这名头看来有些不符实。”
薛令微顺着她的话一脸讨好的阿谀奉承:“红菱出身卑微,如何能比得了玉如姐姐按察使之女的尊荣?江南第一舞姬的名头,不过是吹擂出来的罢了。“
此话对玉如很是受用,她十分喜欢这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感觉,这也是成了东厂提督的侍妾后才拥有的。
玉如还忙着去见赵珒,便没有继续理会薛令微。
薛令微终于安然回到自己的房间,在青妍的睡处找到一瓶药酒,好一阵擦揉才好多了。
想来她是扭到脚筋了,恐怕这一个下午她都不能再随意走动半步。
这药酒是青妍的母亲在她入府之前给她的,因其听说过赵珒这类权宦有一些不可言说的癖好,所以早早的就给青妍备好了这祖传的药酒,活血化瘀极有良效。
除了青妍,薛令微不信这府里的任何一个人,伤到了脚也不敢叫东苑的丫鬟知道,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传到赵珒的耳朵里,引起赵珒的怀疑。
幸好青妍这里有药酒,不然她可能真的要想个借口惊动其他人了。
如履薄冰的一日叫薛令微有些力不从心,赵珒这边没希望,朱赟和荣娘那边更不要想靠得住了。
想要离开,还是只能靠自己。
薛令微坐在床上揉着脚踝暗暗惆怅,她竟有些怀念在福州的日子了,虽然过得不比曾经富贵,可到底安心。
哪像现在这般心累——
不过,想要逃脱囚笼,还是先得到赵珒的信任。
薛令微垂着眸惆怅了一会,忽然想到今日荣娘对她说的一句话,手里的动作便忽然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