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他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 抬头看贴着墙的薛令微:“离得我这么远干什么?”
“我……”薛令微攥着被角,正想继续说什么,就被赵珒打断了:“我一个阉人,能对你做什么?”
“不是……”薛令微听他这么说,突然莫名的觉得好像真的是自己的不是, 可她坐起来, 根本不是赵珒说的那个意思啊!
“不是什么?”赵珒对她的与自己疏离有点恼, 以前她那么喜欢黏着自己, 如今却避之不及。
薛令微见他突然对自己脸色莫名难看,也恼了:“你这么凶干什么?”
赵珒沉默了一会儿,扯了扯她的被子,命令她:“过来,好好睡着!”
薛令微听他这语气和命令,胸口顿时腾起一股子怒气, 若是之前她肯定不敢顶撞他了,但现在也不知是不是病中烦躁的缘故,她竟觉得自己忍不下这个气,于是扯回自己的被子,皱着眉十分不满的回他:“我不想睡了!”
“你!”赵珒瞪着她,大概也没有想到她脾气会突然上来。
薛令微亦不甘示弱,也睁圆了眼,迎上赵珒的,“难道你想打我?”
——赵珒这张脸总是凶神恶煞的,一点也没有当年的样子。这几次跟她争执,他总是一副看起来好像会掐死自己的样子。
二人沉默对峙须臾,赵珒能清晰准确的衡量一切事情,唯独对她不知方向。
赵珒还是先软了下来:“那你想干什么?”
薛令微顿了顿,有点委屈:“……我不过是饿了想起来吃点东西,吃你点饭,你也要这么凶?”
赵珒怔愣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不过脸上的阴鸷顿时便消散了。
他立马吩咐下人准备夜宵,只是这一夜都没有离开,他一直陪在薛令微身边,看着她吃完,看着她重新入睡。只是二人再没有多余的话。
薛令微本来以为跟赵珒争吵过后,自由这事是没戏了。但她没有想到,第二日钱仲告诉她赵珒许她随意出入提督府,只是不能悄悄的让人不知道。
“姑娘,京城鱼龙混杂,人心叵测,去了哪里一定要让我,或是沈姨知道,我们也是为了姑娘的安全着想。”
这突然到来的消息让薛令微好半天都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以至于钱仲说完之后,薛令微怀疑的问了一句:“大人想干什么?”
钱仲不解:“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人突然许我自由,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钱仲是个聪明人,听得出来薛令微的意思。不过他只是按吩咐办事,赵珒其他的个人私事他从不过多涉足。“姑娘多虑了。”
薛令微疑惑归疑惑,但赵珒既然出乎意料的不再将她关在这座提督府里便是好事。
不过这两日,薛令微觉得自己越来越疲惫,焦躁。她觉得或许是被关在提督府里太久的缘故,便想等青妍回来,同她出去走走。
赵珒这两日似乎在查什么案子,几乎一直都待在东厂。薛令微本来无心过问他的公事,她也不大懂。纵然赵珒说放薛令微自由,但薛令微还是不敢轻易出去,算起来她应该快一个半月没有见荣娘了,荣娘之前回了应天府,她也没有再去那个茶楼,她不知道荣娘有没有回京城,但她绝对不能再跟荣娘他们会面。
本来,她就想先把那边的关系撇清,朱赟和赵珒之间要怎么是他们的事,她是一点水也不想沾。
虽然这并非长远之计,但眼下她只能如此。
青妍回娘家快两日了都没有回来,薛令微便将之前未做完的那只荷包继续做完。她手生,将荷包缝好后已将近一个时辰。正准备吃晚膳的时候,掌刑千户钱汝匀竟突然来府上了,是赵珒的吩咐,要接她去东厂。
薛令微便跟着钱汝匀过去。
钱汝匀和钱仲是堂兄弟,薛令微对他们的来历并不清楚,只是三言两语里,能看得出来他们兄弟的关系似乎不错。
以前薛令微只是经过东厂几次,但她对那些宦臣的印象一直不好,所以从未进去过。
天色开始有些暗了下来,快到的时候,竟开始飘起了大雪。
这是今年京城下的第一场雪。
薛令微怕冷,最近更是。她身上裹了两层狐裘,将手塞进手捂里。提绮推开东门,钱汝匀领着她去了赵珒那里。
赵珒并不在,钱汝匀将她领到那里后只说了一句“督公一会儿就过来”后便离开。这里烧了碳炉,里面似乎还加了一些熏香,整间屋子里温暖又好闻。
薛令微寻了一个位置刚刚坐下,赵珒便回来了,跟着他一起的,还有一个中年的男人。
那男人相貌平平,气质沉稳,瞧着面生,薛令微从未见过。
接下来她才知道此人是赵珒寻来给自己瞧病的。
薛令微知道自己最近身体不大好,不过她并没有怎么放到心里去。但赵珒比她紧张她的身子。这是不是表明,他是怕她有事的?
赵珒对那男人说了句:“有劳。”
男人颔首。二人几乎都没有跟薛令微多说什么,便开始诊脉。
薛令微老老实实任其为自己诊脉。那男人的指头搭在她的脉上,须臾,原本神色寡淡的脸浮现一丝凝重。
“请姑娘换另一只手。”
薛令微将左手伸出去,那男人刚刚搭上她的脉,目光触及她手腕上戴的东西时,神情一滞。
“姑娘的这只镯子……”
薛令微低头看了眼手腕上那只墨色玉镯,不明所以:“这只镯子……怎么了吗?”
“姑娘把这玉镯取下来给我瞧一瞧。”
薛令微照做了。那男人拿到镯子后,对着光细细瞧了好一会儿,最后了然放下。
“一切都清楚了。”那男人徐徐说道,“姑娘近日可是有焦躁,越发畏冷,浑身乏力的症状?”
“没错。敢问先生,我这是何缘故?”
“姑娘的体质虽寒,可其实并无大病。一切的不适皆来源于这只玉镯,这玉镯其实并非为玉,而是一种极寒的矿石锻造而成,表面看似并无什么不妥,但若是体质天生虚寒的人长久的戴着,最后会虚劳而亡。不知姑娘这只玉镯是从何而来的?”
“是别人送我的。”薛令微不敢相信的盯着桌子上的那只玉镯,她从未想过这镯子会有什么文章,而且,还是青妍送给她的。
难道是青妍要害她?青妍为什么要害她?明明一直以来,她与青妍关系如此之好,甚至将对方当成了亲姐妹对待。
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青妍会害自己。
“谁给你的?”一直没有说话的赵珒突然出声,那声音听似平静,却极为清冷。薛令微寻声望去,看到赵珒的眼里早已遍布杀意。
这是青妍送她的。但青妍平时对自己一直很好,事情真的还没有弄清楚前,她实在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毕竟,青妍对她确实很好。
赵珒见她愣愣的望着自己不说话,道:“谁送你的,你还要想这么久?”他看穿了她的顾虑,直接点破:“薛令微,你是不是想包庇谁?”
“不是。”薛令微摇头,她没想过包庇谁,只是一时接受不了青妍可能就是用这只镯子害死她的事实。“或许是有误会,这不可能。”
“什么误会?送你镯子的,到底是谁?”赵珒再次追问,他不知道她在犹豫些什么,难道送镯子的人,对她很重要?
“薛令微,你不信任我?”赵珒的目光紧盯着她,完全猜出了她的想法,“宁愿包庇害你的人,也不愿相信我?”
“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薛令微发现自己在赵珒面前,真是一句话也占不到上风。
赵珒绷着脸:“那你就快说。”顿了顿,他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又说了一句:“就算是你无知不懂危险,我也不会任由别人害死你。”
他的眉眼落在她的眼里,后半句话,更是深深落在薛令微心底的某个缝隙里。
“是青妍。”
赵珒听罢并不吃惊。他的神色只是稍稍一顿,接着比方才还要平静。像是意料之中的一样。
薛令微并未去关注赵珒的反应,她只是怕赵珒会立马去对青妍做什么,便道:“青妍素日与我交好,待我如亲姐姐,这其中或许是有什么误会,还恳请大人,先不要……”
薛令微话还未说完,便被赵珒一声冷笑打断:“你还是这般天真。你怎么就相信,拿你当姐妹的人,真的就拿你当姐妹?”
那些道理她也知道,只是她一时还不敢相信青妍会对她做这种事。
她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青妍对我很好。”
赵珒皮笑肉不笑了一下:“我也对你很好,怎么不见你说过?”
薛令微语塞。这岂是一件事情?
毕竟还有旁人在,赵珒没继续跟她说下去,便留她在此,送了那中年男子离开。
不过薛令微并不想待在这里,大概是因为曾经母亲与宦臣之间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事,让她厌恶极了这些太监和番子。
她唯一不曾厌恶过的就是赵珒了。可就连她唯一不厌恶的人,居然都是伪装的。
第46章
赵珒回来后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夜色早已笼罩下来, 地上积了雪,雪花簌簌裹着冷冽的寒风, 四面八方的向夜里肃杀。
赵珒一进来,便看到她还是坐在炉子边上,看着像是没有挪动一下。
事实上, 薛令微确实没有挪动过。
见他回来,薛令微便起身道:“大人事务繁忙, 天已经晚了, 大人先差人送我回去吧。”
赵珒看了她一眼, 脱下披风挂在书案的一边,“今夜不用回去。”
薛令微看他自书案边坐下,似是还未忙完的样子。便道:“这里是东厂,大人既然有事要忙,我继续留在这里未免不妥吧?”
赵珒看向她:“皇上派你到我身边, 不是为了当个摆设的。”
“难道我不是?”虽然朱赟一开始赋予她回京的目的就是为了监视赵珒。可监视这种事情, 应当要在对方不知觉的情况下才叫监视吧?她现在难道不就是一个摆设?
“你也可以不是。”赵珒勾了勾唇, ‘好心’点拨她:“既然是皇上的探子, 那就应该想方设法的留在这里,而不是一副不情不愿留下来的样子,起码。在我刚才出去那一个时辰,你该在我这里翻一翻,找找你想要的东西,不是吗?”
薛令微哑口无言。这世上竟还有赵珒这样无赖的人?竟指点她应该趁他不在偷他东西?
但她觉得赵珒将这些放在明面上来说, 无非就是变相给她警告罢了。
“我不是皇上探子,你这里也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哦?”赵珒的背微微往后靠,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接着说道:“我要是说你想要的东西并不在提督府,而是就在这里呢?”
薛令微听到这话,心突然咯噔了一下。立马明白赵珒说的她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是荣娘之前吩咐她偷的司礼监掌印印玺。
赵珒兼任司礼监掌印一职,他手里的那块印,相当于皇帝玉玺之外的第二道权威。若是丢了,朱赟就会有理由问责赵珒。赵珒行事太过完善,不落下把柄,所以他们就想要以此为缺口。
只是,荣娘说是与她说了,但她从来没有想过真的来偷这块什么印。
她自己都顾不上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印玺?她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能力去偷赵珒的东西。
须臾,薛令微道:“这里没有什么东西是我想要的。”
“司礼监掌印的印玺,难道不就是你想要的?”
“不是。”薛令微道,“我要那印玺来做什么?更何况那是司礼监最重要的东西。”
薛令微一直都把荣娘叫她偷印玺这件事抛在脑后,而且那日她与荣娘已经很谨慎了,没想到这样赵珒都能知道。
而且他居然还这么直接的跟她说出来。当真是要打消她的所有想法了。他这是在告诉她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的?
薛令微继续对赵珒说道:“尽管我是作为皇上的探子送给大人为妾,但大人放心,我对大人没有什么意图。”
赵珒见她总是这样撇清,没说别的,直接从书案下方取出一只极为精致的雕花木盒,那木盒有锁,但并未锁上,然后里面那枚印玺就被找到转到薛令微的眼前。
“刚才如果你翻一翻,很容易就能找到这个。”赵珒看着她,那表情像是真的要将这东西给她了一样,“东西就在这里。”
薛令微看了眼躺在盒子里的印玺,轻笑一声:“就算我刚才真的找到了这枚印玺,难道大人就会真的让我带走吗?”
“会。”赵珒回道,“你若是喜欢我可以让你拿着玩一玩,但这印玺,绝对落不到你想交给的人手里。”
薛令微就知道赵珒是诈她的。
“大人多虑了,我对这个从无兴趣。”
赵珒将木盒合上,推到一边,重新看向脸色有些紧绷的她:“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薛令微没回话。
赵珒从书案后绕到她跟前,盯着她略显苍白的脸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我知道你之前的那些温顺和服从都是装出来的,你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我最清楚,你做的一切不过都是想找机会逃走,姌姌,你真当我看不出来?”
薛令微在赵珒面前相当于一丝遮蔽也没有,他们之间以前究竟是有多亲近,她有多信任他,就连她的母亲也没有想到过。
“你跟我明着说出这些话,又想看到什么?”不管是薛令微要做的或是不想做的事情,赵珒都会清晰的列举在她面前,让她不知从何寻找缺口。赵珒既然知道她所有一切,却不放她走,又说这些话,是想得到什么?
“姌姌。”赵珒的语气忽然柔和了几分,可看她的眼神却多了几丝复杂,“就不能真的留在我身边,别想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