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现在就被发现了,母亲她还会放过赵珒么?依着对自己母亲性子的了解,赵珒带走自己,还跟她有了夫妻之实,薛令微敢断定, 长公主一定会当场就杖杀赵珒。
但是她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回去见母亲, 母亲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 将她视为所有, 她怎么可能忍心抛下母亲永远不回去?更何况,母亲不可能找不到她,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想到这里,薛令微便有些发愁。她舍不下赵珒,也舍不下母亲。
她坐在门槛上,下巴搭在枕着膝盖的手肘上, 正苦恼着,一抬眼,却突然看到院门下竟有一双黑靴!
竟有人闷声不响的站在门外?!
她登时便吓了一大跳,不敢出声也不敢过去。
莫不是什么歹人?
这光天化日的,竟真的有歹人图谋不轨不成?薛令微左顾右盼,抄起一边的扫帚,死死的盯着门口。
赵珒还没回来,院门虽然是别上了门栓的,但薛令微还是生怕会有什么万一。
她刚拿起扫帚,站在外面那人便扣响了门。
“敢问,有人吗?”
——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薛令微出于警惕,没有回应。
那男人又问了一句,见里面没有回应,便没有再出声。
薛令微屏息盯着院门外的那双脚,看到他走开了,才终于放松了一点。
她拿着扫帚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在距离院门一步的时候停下来,趴下身子想透过缝隙看看外面的情况。
只是她才刚趴在地上,便听到身后似有一阵风落下的声音,薛令微下意识回头看去,竟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从另一边的院墙上跳了下来。
薛令微顿时就慌了,吓得就要大喊。然而那人却已经在她喊出声之前就一个箭步上来擒住她,捂住了她的嘴。
薛令微死命挣扎发出呜呜的声音,她现在只希望赵珒立马回来。
然而那人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郡主,别喊,我不会伤你!”
听到这一声郡主,薛令微立马就停止了挣扎,半分怀疑半分戒备的瞪着擒住她的人。
那中年男人看着倒不像是什么坏人,不过薛令微这时候哪里还能从外貌揣测一个人是好事坏?而且就这么贸然的闯进来,哪能算的上是什么好人?
只不过为等薛令微还有什么动作,便又听那男人说了一句:“我是你母亲长公主的人——”
薛令微一听是她母亲的人,张嘴便咬了一口那人捂着她的手,那人吃痛,就松开了她。
薛令微扬起扫帚往那人身上打去,那人只是用手抵挡,并未还手。
“母亲她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了?”薛令微握着扫帚对准了对方,神色戒备的追问:“你是来带我回去的?!”
对方听到她的话,似乎不大明白:“郡主,你……”
薛令微坚定的说道:“如果是我母亲叫你来抓我的话,我现在是不会回去的,劳烦你回去告诉我母亲一声,她若是还想杀赵珒,就……就连同我也一起杀了吧。除非,除非她能同意我跟赵珒在一起,我不喜欢那个王世仁,她若是同意赵珒做我的丈夫,我就会老老实实的回去!”
“郡主,你在说什么啊?!”中年男人一头雾水,听到她如此袒护赵珒,又有几分吃惊:“你怎么还会如此依赖那个阉贼?你不是想离开京城,才……”
“放肆!”薛令微一听此人竟称呼赵珒为阉贼,心里当时就不痛快了。只是她还并不理解对方说她想离开京城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离开京城,是因为我不想嫁给王世仁,你就回去告诉我母亲,说我只喜欢赵珒,若是她肯答应我不伤赵珒一分一毫,我就回去。对了,另外跟我母亲说,倘若是她要背地里对赵珒动手脚,我也绝不答应,她若一定要赵珒死,叫我为难,那我就只能不孝了,我会陪赵珒一起死!”
长公主向来最吃女儿的这一套,所以薛令微知道自己必须得将话说狠了,母亲才会真的放在心上。
“郡主,你难道忘了赵珒对长公主府,对你做过的一切事情了?”中年男人愕然的瞧着薛令微,不敢相信她竟会是这番反应,“你难道忘了长公主已经……”
男人的话戛然而止,他似乎听到了外面渐渐逼近的动静。
他神色不妙,立马逾墙而逃。
当那人消失的那一瞬间,院门被再次敲响。
“姌姌,是我。”
听到赵珒的声音,薛令微才如释重负一般,丢掉扫帚立刻开门。见到赵珒那一瞬,她立刻将他扑了个满怀。
赵珒没有防备,稍稍往后退了一小步,不由得怔愣了下。她将自己抱的太紧,像是刚刚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怎么了?”
“赵珒,你总算是回来了!”薛令微才放开他,抓着他的胳膊朝外面左顾右盼巡视了一眼,急切道:“咱们赶紧走吧!我母亲的人寻来了,他们找到我们了!咱们换个地方吧!”
赵珒眉头微微一蹙:“你母亲?”
“是,刚刚有个人闯了进来,说是母亲的人。许是他发现你回来了,就先逃走了。”薛令微松开赵珒,“我这就进去收拾收拾,咱们趁他们还没过来赶紧走。”
赵珒却在她正要转身进去收拾东西的时候拉住了她:“姌姌,那个人往哪里逃了?”
薛令微指了下刚才那人逃走的方向。又接着提醒道:“咱们赶紧走吧!”
相对于薛令微的急切和慌张,赵珒却显得比较镇定,他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没事的姌姌,不必担心。”
“怎么会没事?我母亲的人已经找过来了!”薛令微对赵珒的自若有些疑惑,“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啊,要是真的被抓回去,我母亲是不会对我做什么,可是你怎么办啊?”
“姌姌,我说没事就没事,你信不信我?”
薛令微确实一直都很无条件的相信赵珒,只是今日之事由不得她不担心,赵珒不急,她还是很急:“我一直都相信你,我只是不想要你死啊——”
赵珒听了,对她温柔一笑,将她轻拥在怀安慰:“我知道,我不会死的,你相信我就好。今日有客人在,等会再说这件事,可好?”
经赵珒提醒,薛令微才注意旁边还有另外两个人正看着他们,一男一女,男的她还记得,是那个叫李焱的,还有一个女人,她倒是不认得。
见有外人在,她立马就放开了赵珒,好不尴尬。
赵珒倒是神色泰然,对薛令微道:“李焱你认识了,这位是我的表姑,沈芸。”
沈芸对着薛令微和善一笑,虽为长辈,却还是懂得尊卑之礼,道:“民妇见过郡主。”
薛令微听她称自己郡主并行礼,忙扶起沈芸道:“表姑不必多礼,就唤我姌姌吧。”
“这如何使的?”
“这不是在京城,我是赵珒的妻,不是什么郡主。表姑是赵珒的亲人,所以也是我的亲人,若是再讲究那些礼节,可就见外了。”
沈芸笑道:“能娶到你这样善良的姑娘,是我这个侄儿最大的福气。那我……就失礼了。”
“不会不会,您见外了。”薛令微握住沈芸的手,又道:“都别站在门口说话了,快先进来。”
李焱望着笑容还是如往昔那般明媚的薛令微,只觉恍若隔世。
——可她却已经不认得他了。
薛令微与沈芸边说边笑进去了。赵珒与李焱并未立马进去。
李焱已经知道赵珒的意思,便道:“卑职这就去探一探。”
赵珒颔首:“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赵珒心中差不多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还是出现了——那不速之客的背后,大概就是长公主留下的那批人。
薛令微不去主动找那些人,那些人也会来找薛令微。
只是与此同时赵珒又有些担心。他不知道刚才那位不速之客都跟薛令微说了什么。幸好他回来的早,若是——
赵珒不再去想。
只要薛令微想不起来,就可以当那些人都是信口胡诌。
薛令微先是给沈芸泡了茶,说了会话,便找借口跑厨房找赵珒去了。
薛令微见赵珒一个人忙,就想帮他切菜,但赵珒不允,说她没做过这些事情,恐伤了手指。薛令微虽然觉得自己会做,但还是怕弄巧成拙,便改去洗菜了。
赵珒拗不过她只得任由她去,他笑:“其实这些你都不必做。”
“那不行。你表姑在,我还是得做个贤妻良母的样子。”
“表姑不是庸俗的长辈,更何况她知道你是郡主。”
“说起这个我就得好好说你了,你怎么把我是郡主的事告诉你表姑了?日后相处,你表姑必定会跟我有一层隔阂。”
赵珒只笑了一声:“她不会。”
“你怎知不会?”薛令微悄悄说道:“虽然我出身皇族,自小没真的吃过什么苦,但像是寻常百姓家的一些事情啊,我都知道。”
赵珒眉骨挑了挑:“那跟我说说,你都知道什么?”
薛令微一手端着菜篮子,一手掰着指头认真给赵珒数:“比如婆婆与儿媳啊,妯娌啊,姑嫂啊……这些我都知道。”
赵珒见她这副模样,浸过冷水的手指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朗朗笑道:“倒真像这么回事。”
“像什么?”
“寻常百姓家的小媳妇。”
薛令微故意横他一眼,笑意嫣然。
二人这番打情骂,却并未注意到门口的沈芸。薛令微瞥到无声站在门口的沈芸的时候,着实是被吓了一大跳,手里的菜篮子差点就要滑下去,不过被赵珒悄无声息的接住了。
沈芸边挽着袖子边走进来,道:“你不比我们这些寻常百姓,这十指哪能沾这阳春水?放着我来吧——”
薛令微甜甜笑道:“没事没事,我没那么娇贵,洗菜这个事情我还是做得来的。我先出去洗菜,马上就好。”
说罢,薛令微已经捧着菜篮子出去了。
“倒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姑娘。”沈芸发自内心的这么说了一句,然后也不知道是想到什么,突然就陷入了沉默。
须臾,沈芸从腰间的荷包取出一只拇指大小的葫芦瓶,递给赵珒:“过去这段时间的事情,对她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好事,若是真就一直忘了也好。”
赵珒表情淡淡的,没说什么话。
在他刚伸手要接过的时候,沈芸突然收回了手,郑重其事的说道:“这药可以让她彻底忘了她所忘记的那些不好的事情,但也能让她慢慢忘记以前,甚至到最后,她会不记得自己是谁,你跟她以前那些好的事情她也会慢慢忘去。这是一个极端的办法,你真的要这样做?”
赵珒只是顿了顿,然后将那只药瓶收入腰中。
“总好过哪一天她会想起来,那样只会痛苦,何必呢。”赵珒转过身,“彻底忘了便忘了吧,过去那些年虽然也美好,但也复杂……”赵珒不知是在想什么,他陷入沉思片刻,最后说了一句:
“用几年的记忆换一辈子的安稳幸福,并不可惜。更何况今后她的生命里,只有我。”
第77章
薛令微打了一小桶井水, 挽起袖子就坐在边上洗菜。在公主府的时候样样都有下人伺候, 她从未做过这种事。不过跟着赵珒后这种事情要自己动手,她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委屈的, 她反而觉得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最寻常的幸福。
大概跟赵珒在一起,就是她最值得高兴的事。
李焱一进门便看到薛令微正坐在院落里洗菜,此时的她看过去就是一个平头百姓家的姑娘, 纵然她出身皇族,可却不同于那些皇族, 她身上有一种即便是在人间也难寻得到的纯净和善良, 让人总是不由自主的小心翼翼的放在心尖上。
所以, 她才会成为督公的救赎。
李焱不知怎的,想起了曾经在福州和杭州时的她。
那时她的饭,是为他做的。
薛令微抬头时正好也发现了他。她的视线立马将他从思绪里拉了回来。她怔怔的看了他一眼,却只是对他有礼的笑了笑。
李焱愣了愣,同样回了一笑。
薛令微的视线没有作任何停留, 微笑示意过后, 她又继续埋头洗菜了, 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现在的李焱, 对她来说确实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她忘了这将近两年来的事情,连同他一起,忘得一干二净。
不管是在福州,还是在杭州,他们说过的话,她永远也不会再记起。
李焱虽然有些惆怅, 但他也并不愿她再记起。
若是记起,她不会原谅他罢。
薛令微将那些洗的干净的菜送到厨房里去,沈芸将炒好的两个菜端走,识趣的对他们二人丢下一句“接下来的菜还是交给你们两个人,我就不过来了”便出去了。
沈芸是长辈,还是客人,薛令微也觉得沈芸大老远的来连饭菜都要自己做确实有些过不去,本来想说让沈芸先去歇着,结果沈芸自己倒是先说了。
薛令微还是喜欢黏着赵珒,就算赵珒不让她忙这里的事情,但她还是想帮他点什么,赵珒不让她做菜,怕油烫到她,她就帮他烧火。
赵珒赶不走她,打趣她:“就这么喜欢当厨娘?”
“不喜欢。”薛令微蹲在灶头前往里面丢了一根柴,抬头朝他笑,“我喜欢跟着你而已。”
而且她跟沈芸和李焱都不熟,跟他们单独待在一起,也总是不大自在。
她还是跟着赵珒自在点。
赵珒看着她的眼里都是温柔。他看锅里的油烧热该下菜了,对她道:“先躲远点。”
薛令微立马顺从的起身躲到门口,听菜与油滋滋的声音,眼睛盯着一直在忙活的赵珒,越来越痴,不肯再移开。
“你要这么一直看着我,这菜我恐怕很难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