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心悦哼哼两句:“昨晚没睡好,困死了,让我睡会。”
周文菲坐在餐桌边吃泡面,阳少君说:“我带你出去吃吧。”
“不用了,我快吃完了。”
“你怎么没开手机?”
“不想开。”两排浓密的睫毛轻轻抬一下。
阳少君在她对面坐下来:“你愿意出国吗?”
“不去。”
“你的意思,还是文卿的意思?”
“我的意思。”
沉默好久,阳少君想再开口,周文菲已经起身把面碗给洗了:“少君姐,我也想睡一会。”
这是拒绝交谈的态度。阳少君心想,她不可能再听任何人劝了。
也是,要换成她的十八岁,遇上一个三十一岁英俊多金的成功男人百般呵护,她也不认识那个在篮球场只顾耍帅被队友狂骂的喻文卿。
第45章
睡之前, 周文菲从卧房里找到一床薄毯,拿出来给熟睡的袁心悦盖上。因为姚婧的关系, 她觉得所有在家都能喝醉酒的女人, 挺可怜的。喝酒意味着伤心,在家意味着无处可去。于是低声问阳少君:“心悦姐……以前是不是受过别人的伤害?”
阳少君挥挥手,示意让她走远点再交谈:“她跟你说的?”
周文菲点点头,明明袁心悦说了一大堆话,和前男友相关的,可惜她一句也记不起来了。她好像睡了, 又好像没睡,她也不记得了。
阳少君想,把别人的故事说给她听也好, 起码不会反感。
袁心悦念大学时交了一个男友,同一个年级同一个系——S大的市场营销系。到了大四, 两人都打算考国家公务员, 一月份笔试成绩下来, 那个叫小梁的男孩没过。
可能笔试被刷, 对小梁造成一定的心理打击, 之后找工作也不是很积极。袁心悦急了,干脆放弃公务员面试, 陪着他一起投简历、找工作。
大学三年两人干什么都一起, 校园活动一样、社会实践一样, 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性别和学分。袁心悦学分4.4,勉强算个学霸, 小梁学分3.5,比及格线好一点。所以看到合适的招聘,袁心悦总是投两份简历。
结果小梁接到的面试电话,差不多是她的两倍,面试成功率也比她高,到四月份,就有三个不错的offer在他手上,他选了其中一家国企,五月份就去实习。
袁心悦没找到工作,焦虑到去找就业中心的老师咨询。
老师说她找工作找错了方向,她投的都是市场或是渠道的岗位,这种工作出差多应酬多,HR一看到你是女生就觉得麻烦,且S大也不是那么硬的招牌,除非实在没人投简历,否则不会找她面试。老师说转换个方向,心悦形象不错,完全可以投文秘行政方面的岗位。
周文菲静静听着,这次她听进去了:“找工作就歧视这么严重?心悦姐口才,还有组织能力很好的。”
阳少君靠在书桌边,低头一笑:“当然有这么严重。越是外向型的工作,比方说全国出差各地跑的,偏见乃至歧视越多。我们班38个人,13个人考研成功,2个人出国,其余23个人找工作,男生大部分去了南方系、省卫视,我是十个女生中不靠家长靠自己找工作找得最好的吧,也不过是S市报业集团下面的一名小记者。”
“然后呢?”
“袁心悦不喜欢做文秘,她也认为自己适合做营销这方面的工作,小梁也支持她,不是心仪的工作就不要签三方协议,所以到毕业,她都还没找到工作。”
“然后呢?”
“有一天,小梁说要租房要负担两个人的生活,压力太大,提出分手。心悦想不通,去到单位门口等小梁,才发现他已经和一个同事交往了。那个女同事是个拆二代,家里有两栋楼收租。”
周文菲这才明白,原来袁心悦刚才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这个世界上,不止有穷女孩会惦记富家太太们的丈夫,其实也有很多富女孩,在惦记穷女孩那些有潜力的男友们。
穷女孩出手,大家恨不得把她们钉死在“小三”的耻辱柱上;
富女孩出手,没人会认为她们贪慕虚荣、诡计多端。顶多会骂男人“渣男”,说她们“没眼光”,但一般都会被默认为:这么有钱,那就是真喜欢吧。
身为女性,穷还不接受穷,妄想依靠男人改变这个社会的分配机制,才是原罪。那就靠自身努力吧,总不会有人说了。可是面试的壁垒和工作中的酒局太常见了,总有人迈不过去这些人为的坎,鲜血淋漓地摔在上面。
“然后呢?”周文菲接着问。
“能怎么办?当然身无分文的离开男友的出租屋,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应届生的求职季,很难找到满意的工作。她只好去到一家不入流的公司,每天都跟着经理出去喝酒应酬拉单子。我遇见她,就是在一家酒吧的洗手间里,吐得像条狗,我让她别回去了,她说她身上的钱只够三天的生活费。”
“她就这样来兰蒂斯了?”
“嗯,我说我这边也要喝酒,但不至于这么凶,工资稍微能高点,她就过来了,本来兢兢业业做得挺不错的,然后那年十月就接到小梁的结婚请帖,她想都没想,就接下王局送的包,一直跟到今天。本来是想青春饭吃不长久,捞点钱就走人,但,”阳少君摇摇头,“对女人而言,有纯粹的、长期的肉体交易吗?”
周文菲也摇摇头,要么你就会喜欢上,要么只会感到恶心。喜欢会一日一日累加的,恶心也是。她抱膝坐在床上:“君姐,你讨厌我们这样的人吗?”
“什么样的人?”
“小三。”
“你给自己贴标签了?”
“不用我自己贴,我也不想承认,可我就是。”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
周文菲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我能去哪儿?”
此刻学校里肯定是流言蜚语无处不在,而回家迎接她的也许是下一轮的打骂。阳少君想,如果不是舆论环境这么严苛,她未必会这么急于躲到喻文卿的羽翼下。
“换个环境,出国转一圈呢?”
周文菲沉默不语。
阳少君说:“心悦的事,其实我也挺遗憾的,我比她年长,饭局酒桌上的伎俩看了那么多,但我没提醒她,我那会认为我没义务去告诉后来的女孩子,怎么避过那些坑。”
其实她年轻时很热忱也很仗义,人生栽过跟头后再也回不去那种单纯的状态。这两年也有朋友劝诫她,和喻文卿这样暧昧下去,蹉跎的是自己,也介绍一些人给她认识,只不过,合适远不是心动。
她对男女之间的事,表面上是看淡了,实际上是冷漠了。
“文卿不是那种人。”长发遮住双颊的周文菲望向门后悬着的风铃,满脸都是不可动摇的坚贞与倔强。
阳少君苦笑一声。
周文菲改称呼了,她已决意为这份看不到将来的爱抛弃整个世界。早上她还在想这个女孩不值得喻文卿如此焦灼不安,到下午她又想,喻文卿,你要如何回报这样一份什么都没有只能把心都捧出来的爱。
因为幼稚,所以纯粹,所以经不起摔打。你会害惨她的。
“文卿当然不是那种人,所以就算你出国呆两年,你也不用担心他会喜欢上别人。我是觉得,一个女孩子没必要为了感情,放弃自己的人生。……”
“那是你们。你们还有人生,我没有,我早就没有了。”周文菲的泪说来就来,她的眼神变得不解,还隐隐藏着愤怒,“谁让你来的?婧姐?还是校长?”
阳少君扯出一张纸巾想替她擦眼泪,周文菲把她手推开,一下就钻到被子里:“才不是他,他不会送我走的。”
被子里传来难以自控的呜咽之声,阳少君的手在空中一顿,随即把纸巾在手里拽成团:“文卿只让我看好你,没说要送你走。是我多事了。”
阳少君离开房间。这边的人睡下,沙发上的人醒了,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君姐,你心里好受吗?”
“我觉得我还没你难受。”
“那是。人和人不能比,一比我这心里就像被人拿个叉子捅西瓜,全是洞,全是血。”
“如果你真的不喜欢王局,那就分手吧。”
“我觉得亏了,好亏。这两年我不能白被人睡,房子我一定要拿到手。”
阳少君一点也不想陪着这两个痴女怨女,她拿起手包换鞋:“我下去给妙妙买点日用品上来。”
电梯里收到喻文卿发来的微信:“我马上上飞机,妙妙情况怎样?”
她心酸地靠在电梯内的墙壁上,回道:“情绪还可以,现在在睡觉。”
谁的日子又好过了?谁他妈都不是扯着这副皮囊,一个劲地往明天拽?
出了电梯,情绪平稳一点,她接着发语音:“校长来找过我了,和你说一声。这件事他没那么容易罢休,我建议你回S市后先找他谈一谈。妙妙不能一直躲着,既然她不愿意出国,那就做好心理建设,早点回学校。”
“少君,谢谢你。”
“不客气,一路顺风。”
两天后,喻文卿刚下飞机,就遣胡伟去袁心悦家接周文菲,自己独自回海园和喻校长谈判。书房里,父子两人对峙。喻文卿开门见山:“我和姚婧都承认感情破裂的事实,同意分居,协议都已经拟好了,……”
“先不说协议的事,说说你,为什么反对送妙妙出国?”
喻文卿说:“她才大一,不急着出去。”
“好,那就走正常步骤,大二送出去,她自己原本也有这样的打算。”
喻文卿笑笑:“S大的国际交流项目虽然很多,但是真正有名气的院校一个没有。”
喻校长把手上文件扔在书桌上:“自费去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商学院,钱我出,可以吗?我保证这个学期把项目谈下来。倒是你要考虑妙妙的水平,到了课堂上,听不听得懂人家教授在说什么。”
借口一个个被击破,喻文卿不得不正视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他不想让周文菲走。但他说:“妙妙不想离开我。”
“她不想离开你?哼,她知道什么?对,她成年了,能上你的床,但是你和我都心知肚明,她没有足够的心智,在目前这样复杂的局里,选择一条她该走的路。”
“该走的路?所以说,就算我是单身,你都不会赞成我和妙妙在一起。”
“没错。”喻校长目光冷冷,盯着儿子,“我不考虑你们之间有没有爱,爱有多深刻,我只看你们的差距。她才十八岁,心性未定,要不是她爸爸出事得太早,她和她妈这些年过得也不怎么好,她不会走这条死胡同。”
“跟我就是死胡同?”喻文卿嗤笑。
喻校长陡然提高声音:“你都知道自己签的是分居协议,不是离婚协议。到底能不能离婚,你心里没数?三年后离婚?现在你说得轻巧,辛辛苦苦挣来的身家分一半出去,你以为很容易做到?一个女孩子最好的几年,不用来念书,不用来提升自己,就这样没名没分跟着你。你让外人怎么看她!怎么看你!文卿,财富、地位样样都来之不易,别不珍惜!”
喻文卿意外地没有马上反驳,而是盯着窗外的树,忽然飘来一句:“许叔是怎么出事的?”
喻校长夹着烟的手一抖,他没想喻文卿会提这件事:“你什么意思?”
“你没有资格管我和妙妙的事,别人也没资格管,但你这副假惺惺为她未来着想的样子,让我觉得恶心。我可以和姚婧虚与委蛇,但我选择摊牌,是因为我不想变成你这样的人。我这辈子最怕别人说‘虎父无犬子’,‘你真是越来越像校长’,他们在我面前说,我眼前就会浮现霞姨的那张脸。她以前多漂亮?性格也很好,天天带着妙妙唱歌跳舞。可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好久后,喻校长才开口:“你的意思,是在替我还债吗?”
喻文卿冷笑,可眼眶都红了:“喻慕琛,你的债我还不起。你看着你的女人倒在雨地里,你都不敢去扶一把,你只敢让你的秘书替你跑腿,送她回宿舍,送她去医院。怎么,你在她那里下了军令状,一定要把妙妙送走?”
他真的对这个父亲失望透了。
长大成人后,依靠一个男人的直觉查探几次,便知晓了喻慕琛和周玉霞的地下情。他为魏凯芳和许开泰感到悲哀,可仍觉得装作什么不知道,才是对两个家庭的保护。
他后来总是想,要是能早早地把这场孽情搞黄,许开泰就不会出事了。一个退伍后当了多年专职司机的人,怎么会有开车前饮酒的习惯?
自去年的圣诞节后,他脑海里总是浮现许开泰出事前几天的一个深夜去机场接他的样子。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司机。
许开泰精神有点消沉,他没在意,他困得要死,半躺在后座休息。
他模糊地记得,许开泰和他聊起了许妙。许妙乖巧懂事,一直都是他的心头宝。他喋喋不休地说妙妙大了,和他的关系没有以前好。吃饭后回房间看书都要关门,进去前没敲门都要生气。日记本也不给家长签字了,说是隐私。
他好像也说了,妙妙最喜欢的就是你和姚婧,以后拜托你多多照顾她。
他嘴里嗯嗯地应付着。他怎么知道,几天后这个许叔叔就会深夜里借酒浇愁,命丧桥洞。伤心感叹之余,以为那对孤女寡母便是喻慕琛的责任。他都做好了和魏凯芳搬出去住的准备。结果这位校长眼睁睁地看着周玉霞受不了内心责难远走他乡。
六年来,喻文卿从未想过联系过许妙,确实是忙,更是因为他想,如果周玉霞的现任丈夫对她们母女好,断掉联系也是一种保护。
可他真的好恨,这六年间,喻慕琛对他的冷酷能有一丁点的反省和愧疚,打个电话问问,或是亲自走一趟。只要周玉霞不再是一滩了无生趣的死水,那对周文菲而言,有可能一切都不一样。
第46章
“既然你知道是她妈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