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大爷听着,越来越纳闷,赶紧说了,到底是什么工作啊,“看您说的,我这样的条件,绝对是没有嫌弃工作的份儿,有个伙计吃饭已经很可以了,不然见天的没饭辙。”
“就等着你这句话了,你可得好好干啊,别给我丢人,工作也是很光荣的,就是挨家挨户的,去帮大家回收一些用不着的东西,一样为人民服务的,奋斗在第一线。”
主任一身的轻松,可把这工作甩出去了,收破烂的,这年头,人的思想还不行,不爱去,不过就是思想进步的,也不愿意去收破烂啊。
见天的推着板儿车,或者是骑着三轮车,走街串巷的吆喝,收破盆子破碗的,还来回的吆喝,生怕熟人认不出来一样。
冯九龄是真没想到有今天啊,心里面跟喝了黄连水一样,恨不得把前儿的水果点心拿回来,再把今天的烟扔炉子里,哪怕就是冒烟,都比给主任吃了好。
他丢不起这个人,要起来,张顶顶就知道有这种结果的,看着冯大爷出门,她就跟在后面来了,一直在那里瞧着门缝呢。
她觉乎着,这收破烂,也挺好的啊,没什么不好的,生怕冯大爷一甩手走人了,她麻溜的就进去了。
“大爷,您去的时候,喊着我一起,我给您看着板儿车。”
冯九龄听着,捏成一团的心,皱巴巴的松了松,他也冷静冷静,不去收破烂,没饭吃。
扯出来一点笑,“那行,我什么时候去上班?”
当然是越快越好,主任恨不得现在就开始干,生怕他后悔了,“明儿早上就去报道,现在就填一下表格就好了。”
拿出纸笔来,张顶顶就在一边站着,冯大爷低着头写,主任闲着没事就去看张顶顶,觉得这孩子是不是有点问题,他这么大一个活人站在这里,人家就跟没看见一样。
视线扫过去的时候,丝毫没有停留,邪性。
张顶顶当然看见了,但是懒得打招呼,她特别的清高,看不上的人,一眼都不去看,给个眼神都觉得是自己的玷污,把自己看的跟冰清玉洁,节操好人品好的女神一样。
直接点的就是,主任这样的她看不上,觉得不够格跟自己说话的,所以一边去,没看见,当空气。
“不是我说您,收破烂有什么不好,您还撂挑子想着得罪主人。”
张顶顶插着腰,跟着冯大爷到家进门就开始生气,小脸肃着看起来就不好招惹。
冯九龄叹气,“谁爱干这个啊,丫头,你说你倒是跟我说说这收破烂的哪里好了?”
张顶顶小辫子一翘一翘的,有点紧了,她现在觉得头皮疼,自己就解开来,跟个小疯婆子一样了,头发上都有印子了。
“我这么跟您说,您好好寻思寻思,您说我们这是什么地儿啊?”
“什么地儿?”
张顶顶倒是很有耐心,她是有打算的,成成眼看着要去上学了,不去不行,她也大了,以后她是不打算好好学习的,这辈子都不会的,她自愿当个有钱的学渣,就这么有个性。
所以,总得给自己寻个好去处啊,她瞅着冯大爷就不错,人家性格特别的和气。
“我们这里啊,是四九城,皇城。”
“对,您说得对,可是这跟我收破烂有什么关系啊?难道这皇城的破烂都比别的地方光荣啊?”
他走到死胡同里面去了,苦着脸,就想不通这里面的事情,只觉得自己是为了吃饭,什么都不要了,尊严大概是一分钱。
“您还真的是说对了,这皇城的破烂,还真的就比别的地方值钱,比别的地方有灵气,我看着啊,这还真的不是破烂,是宝贝。”
她说话速度慢,不能着急,不然就结巴了,所以脑速就快的厉害,嘴巴上还没说话,大脑已经走完流程了,美的不行了,想想就觉得兴奋,美得冒泡。
“您,这谁家里没个三两件的老东西,老物件啊,值钱的有,不值钱的也有,可是您能说清楚,现在不值钱的东西,以后还能不值钱吗?”
“现在的人看不上的破茶壶,烂物什,什么椅子铃铛纽扣摆件伍的,要换摩登的家具新衣服,可是您知道啊,东西还是老的好,以后铁定值钱啊?”
“就拿最常用的锁来说,谁家里没个铜锁,各式各样的,收破烂的当黄铜收了,最便宜的成本价,可是人家能工巧匠的技艺全在里面呢,很多人不懂,就只当破烂,您是有见识的人,到了您跟前,难道您也当破烂吗?”
冯大爷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的,指着张顶顶,良久才说话,“丫头啊丫头,我就知道你这个孩子真人不露相,这满胡同里面找,我就没见过比你更聪明的孩子,顶顶有福气的。”
她很是矜持的点点头,“那是自然。”
她当然有福气了,还是顶有福气,不然她辛辛苦苦现在活着干什么啊?
说了这么多话,她也累了,很是得意的背着手就出去了。
这是跟着成成学的,成成少年老成,经常皱着眉头背着手,被他养大的张顶顶不知不觉也有这毛病,冯大爷从窗户那里看着了,笑的在床上,心想这丫头像是个小子一样,看着背影就像。
没有那小丫头的活力跟娇俏,全是老成。
他自己就琢磨这,的确是这么一回事,他还不如一个孩子看的清楚呢,先前就觉得张顶顶来历上有大学问,是个被上天眷顾的孩子。
身世这么惨,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有这么个意思在,是个有大成就的人。
结果今天才切身体会到,觉得这孩子是个大智慧的孩子,一般人比不上,成成他都不看在眼里,绝对不如张顶顶。
自诩这么多年的家传本事,不会看走眼的,随意一琢磨就是了,他没给张顶顶算过,太小了不好。
晚上蔡如意回来就问,“那钱你给了冯大爷了?”
张顶顶眨眨眼,“您放心,冯大爷那工作有着落了。”
蔡如意赶紧停下来手头上的事,“那真是太好了,冯大爷是个好人,就是先前的东西用不上了,不然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是个什么工作啊?”
张顶顶说出来真怕她伤心,吞吞吐吐的,“收破烂的。”
“什么?”
“收破烂的。”
蔡如意似乎是很有感叹了,拿着抹布继续擦桌子,“不容易啊,也挺好的,挺好的,比饿死了强,就是不知道这人一辈子顺风顺水的,这几年就跟背运了一样,吃这样的大苦头。”
在她眼里面,冯九龄是家道中落的那种,自己还没本事力挽狂澜的人,祖上富贵,到了这一辈就不行了,混的还不如个普通人,这样的富贵闲人,其实在她眼里,还不如一个踏踏实实的工人,人家最起码有个力气在,肯脚踏实地的。
冯大爷这恍恍惚惚了很多年,今天才算是脚底踩上泥巴地,接地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没见过眼高手低的人,身边的人大多是很现实的,大概是都太接地气了。
第28章 唱戏
这事情冯大爷没说, 但是人家问起来的时候就说了, 院子里的人都起来的早, 只除了彭丽丽,她向来是个有福气的,睡觉要日上竿头三张高,才松松然的醒过来。
人家何老师这时候, 大概是早课都上完一节了,但是为了生计的人,有孩子的人要早起来,早上上班,五六点就起来了, 做饭洗衣服, 还能干好一会的营生呢。
这不是早上起来王丽华摸乌漆墨黑的就起来, 也就是五点钟,在屋子里生了炉子, 贵儿也跟着穿上衣服起来。
“你再睡一会, 长身体的时候呢。”
“没事, 妈, 我起来背书,早上起来清净。”
贵儿笑了笑,自己穿上衣服就起来了,他一边背书,一边还能生火呢,给做着饭。
他们家没钱, 用的是柴火的炉子,没有煤球,“妈,木头不多了,等着我星期天去山上背一些回来。”
“别介,这尽够了,别去山上,下雪了路滑,也不好找,还有狼呢。”
“妈,您尽听人家瞎说,哪里来的狼呢?这都是什么时候了,狼都被人吓跑了。”
“那也不许去,柴火尽够了,咱们省着点用。”
看着贵儿拿起来书了,她就不说话了,悄摸的做鞋垫,就着火光,觉得这日子真有奔头,她们家贵儿,以后是要有大出息的,上完了初中,就去上高中,以后还要上大学呢。
做鞋垫来穿不了那么多,她是拿去卖的,不论是赚个一毛钱,两毛钱,只要是她能干的,只要是能赚钱的,她都干。
贵儿背书是出声背,但是声音也不大,就是背的快,按理说是不影响人睡觉的,再说了,就从来没有听说过读书声打扰人清净的,除非您也在背书不是。
彭丽丽翻了个身,就觉得耳朵边上有声音,她眯着眼睛看看天色,黑着呢,一看就早。
闭着眼睛继续睡,但是睡不着了,她大概是昨晚上睡的多了,一天尽睡那□□个小时,也合该是睡不着了,但是她爱睡觉,就要继续睡,躺着就觉得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呢。
火气一股子一股子的冒,这什么人啊,才几点就不让人睡觉了,还一直在这里,掀起来被子,直接就起来了,打开门侧着耳朵听,就找出来是贵儿了。
何老师也醒过来了,“你这是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听听,这嚷嚷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背书这么早,显得你勤快还是怎么地?不行,我得说说去,不能这么下去,这不是打扰人。”
说完门一甩,直接就去敲门了。
何老师赶紧的穿衣服,拉都拉不住啊。
“您这是?”
王丽华开门,看着彭丽丽气势汹汹的,只怕是来找事的,只是不知道又犯了她的什么忌讳,依然问的和气。
彭丽丽插着腰,眼睛都要立起来了,眉头恨不得是三丈高,略乱的卷发还一颤一颤的,显得格外的焦躁。
“有事,我当然有事。您瞧瞧,您好好的瞧瞧,这天儿才几点啊?你们就开始聒噪,合着你们早起来就不让人清净了是?”
她一只手起掐着腰,一只手指了指黑夜,只有零星的几颗星,也不是带着闪亮。
王丽华哑口无言,半响才明白过来,“真对不住,这是吵到您了,可是我一直在屋子里,没出门口啊?”
“没出门口都这样了,这要是出了门口,这条街都甭睡了,大早上起来嘟囔什么呢,您不能光想着自己个,也想想别人不是?”
何老师恰好出来,赶紧的拉着她,对着王丽华摆手,“对不住,对不住您,她今个儿不知道是怎么了?您忙,屋里去,我们这就走。”
说着就去拉着彭丽丽,还对着贵儿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背书去。
彭丽丽就是气性大,尤其是这自家男人还不维护一下自己,轻易的就挣开了,嗓门又尖又细,“你给我放开,姓何的,你就是骂我有病是不是?我做什么你都看不顺眼不是?”
何老师还真不是这样的,他当老师的,见到孩子早读,声音那是越大越好的,更何况人家在自己屋子里面没多大的声音,不好好听都听不见。
而且贵儿出息,他高兴,当初张德贵死之前,是拜托过他的,同乡死了,他看着贵儿出息,高兴。
贵儿抿着嘴,“对不住您了,我小点声,您回屋里,回屋。”
难道孩子小就不要自尊了?
他没想到是为了自己早起来读书的事情,可是他每天早上都起来读书,往日的时候也没见彭丽丽说。
今早上怎么就突然吵起来了,只怕是她要找碴子,又不想去招惹她,到时候大家都不安生,尤其是何老师,所以贵儿认错,忍气吞声的认错。
彭丽丽嗓门尖细,冯大爷开始没出来,以为不是大事,他今儿要去报到,可不得是早起来,听见彭丽丽跟何老师又闹腾。
他赶紧出来劝,“不能够啊?这不能够,您说何老师对着您可是一心一意的,这院子里哪个不知道啊,话不能这么说,这哪儿到哪儿呢。”
还是哄着点,不知道彭丽丽早上是吃错了哪门子的药,“人家贵儿念书我怎么就没听见呢,再说了,也不是这么一两天的事情了,贵儿自从来了这个院子,就这样早起念书,你今儿对着孩子发这个脾气,是你不对。”
他看着贵儿眼眶子里面眼泪直打转,可怜孩子,多好的孩子啊,又勤奋又知恩图报的。
“咱们院子里啊,好容易出一个上进的孩子,都该支持才对,这要是贵儿考上大学了,咱们一院子的人脸上都有光不是?您看看,是不是这个理儿,到时候您跟何老师抱一个大胖小子,也沾沾这院子的文脉。”
彭丽丽插着腰,垂在耳朵边的卷毛一动一动的,“呵呵,我等着呢,我等着他考个大学呢,猴年马月。”
放一句狠话,就是说等着贵儿考大学,且等着,她就不相信,这乡下来的穷小子,还能上大学?
说完得意了,专门给人踩痛脚,转身往家里走,那边张顶顶听了许久,冷笑一声,女人,看你不顺眼很久了。
她巴拉在窗户那里,窗户正好对着内院院子,看的清清楚楚的,掀起来窗户帘子,“您且站着了,您说贵儿哥扰您清梦,我不管他到底吵不吵,我就管您现在扰了我的清梦,贵哥给您道歉,您是不是也合该给我道歉啊?”
这老女人,她看不爽很久了,小小的窗户里面露着一张冷脸,就跟霜花一样,张顶顶是被彭丽丽一嗓子吵起来的,跟噩梦一样,她捂着心口就睡不着了,一骨碌就爬起来。
你不是不讲理呢?
不好意思,论起来不讲理,我张顶顶天下第一。
彭丽丽能搭理她才怪呢,“丫头片子一个,边上去,别在这里裹乱。”
“是啊,我裹乱,就怕有些人心里乱,专门捡着软柿子捏,小心吃饭噎死了。”
一边说着,一边鬼笑,这脸就狰狞了。
彭丽丽气的,“蔡如意,你给我出来,看看你们家这孩子,有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嘴怎么就这么缺德呢?”
张顶顶说话确实是不好听,缺德,显得没礼貌。
但是她不在乎啊,自己还特别挑衅呢,侧着身子对着窗口,斜楞着眼睛,一百个瞧不起,一千个无所谓。
张口就来一句,“我站在城楼上—观—山-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