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夜深人静,只听得见扑扑簌簌的雪花,压在树枝上咔擦咔擦的细微的声响,这要是有钱有闲的人家,屋子里面生暖炉,一家子只怕是数不尽的欢声笑语。
“冻梨哟”
“香甜的冻梨哟,不甜不要钱了,只要两分钱”
外面有挎着篮子叫卖的汉子,大多是贴补家用的,夜里出来卖,小孩子听了都在屋子里面待不住的,闹腾着买一个,化开了就是一家人的零嘴。
夜里炉子生的燥,来两口凉津津的冻梨,一冬天的油腻都不见了,通身的轻快。
蔡如意是没钱买这些东西的,她自来节俭,从来不多吃一口这些东西。
只听着内院里高喊一声,“冻梨来”
卖梨子的赶紧应一声,“就来。”
蔡如意便听见门口急匆匆的脚步声,要梨子的是内院的冯大爷,来叫卖的小贩儿都认得他,只因他有些闲钱,舍得吃喝,又因为祖上有些富贵,所以大家都喊一声冯大爷。
又是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伴随着渐渐远去的叫卖,她家这是南屋,要去内院就得经过南屋的夹道,她拍着儿子一边睡着,自己腹中空空。
冯大爷这大爷只是大家一句敬称,原本这一套四合院子都是他家的,只是世道坏了,卖了南屋给了蔡如意的老公公,自己只守着内院过活,零零碎碎的房租,虽说是没个正经事情,但是日子也算是好过。
今个儿是月尾,大家刚交房租,又听着冯大爷叫了冻梨来吃,心里合计着,这冯大爷只怕是现在还有钱的。
大家伙儿都知道,冯大爷好吃两口,爱享受,月尾收房租,这头半月是富贵日子,后半月就是凉水塞牙了。
轻轻的打开门,蔡如意只觉得一阵凉意袭来,外面的雪恍若白银,只看得人心里舒坦。
她轻手轻脚的合上门,四下无人,便悄悄的去了内院,趴在冯大爷的窗户前,叩三下,“冯大爷,有个事儿想请您帮忙,您睡了吗?”
“就来。”
不一会儿,冯大爷便披着衣裳出来了,“遇上什么难事了,街坊邻里的,只要是我能帮的,一定帮。”
蔡如意眼窝子都热了,只低着头应和,“哎哎,麻烦您了,我想问您家里有没有一等面粉,借我一袋,我月中便还您。”
“这值当什么,不过家里只有半袋子。”
“不碍事的,我明儿做烧饼用,家里恰好没了。”
蔡如意要强,这时候都没跟人说那何明泽跑了,她觉得丢脸,绝口不提。
冯大爷心细,自己拎着半袋子面粉,给送到蔡如意门口,“不急着还,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给就是了。”
说完也不进去,自己趿拉着鞋回内院了。
蔡如意总算是送了一口气,在这边,既无亲朋,有无姻亲故旧,邻里之间,多有协助。
她坐在马扎上,弯着腰在面盆里面揉面,放引子,用温水和面,两只手都是白白的,到底是身子虚,一会儿额头上都是汗,这是虚汗。
忙活到了十二点,这才睡下来,给面盆子底下放一个热水盆子,温着面盆发酵。
只一略合眼,凌晨三点就要起来了,放着东西到面案上,使劲的揉,不然不劲道,一点功夫都不能省着。
一阵也不得闲的,怕孩子醒了无人照看,抱着孩子到了前面窗口那里。
五点多第一锅出来了,就有遛弯的人来买,烧饼不贵,五分钱一个,里面给加咸菜。
吃一个管饱,要是有钱的,去隔壁摊子买一根油条,夹起来就能吃。这一套儿少有人吃的全,费钱。
蔡如意这烧饼,无油无盐,也不加葱花大料,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就在一个香上面。
炭火烘出来的,保管你吃了有余香,要赶紧吃,不然一会儿软了,只怕是牙口不好的人吃不动了。
“刘爷,您今儿早啊。”
“早啊,照旧。”
“好嘞。”
蔡如意从炉子里面勾出来一个,放到炉子上面,只在里面加了咸菜丁,一卷起来,放到油纸包里递过去。
刘爷自己拿着,递过去五分钱,定睛一看,“不是我说,您这肚子里的孩子呢?”
“生了。”
“生了?”
刘爷再重复一边,才大梦初醒一般,“大家伙儿都不知道呢,你这就着急生了。”
又压低了声音,“你这生的是公子还是”
话没说完,蔡如意就接住了,“就是个混小子,托您老人家的福了。”
刘爷一拍大腿,高兴啊,“何明泽这小子得摆酒,这么大的喜事,合该热闹一下。”
又掏出来五毛钱,“您拿着,我也沾沾孩子的喜气。”
蔡如意脸色不变,连动作都没有停顿,“他啊,不在,昨个儿送我表姐回徐州老家了,表姐一家子都没了。”
“哟,这怎么就没了呢?”
“嘿,得了传染病说是,一家子死绝了。”
蔡如意笑吟吟的,连自己一起骂进去,只怕死不绝。
作者有话要说: 我睁开眼睛想看春天,却没想到领略了四季的变换蔡成成。
第4章 命不好
刘爷记着许艳丽呢,只觉得可惜,拎着烧饼就走了,去了隔壁摊子,要喝一口豆汁才行。
邻居家里,知道生产了,只管着有钱的添喜,没钱的给点油条鸡蛋,只大家都不宽裕,像是刘爷这样阔绰的少见。
不论是谁家生孩子,刘爷都高兴,凡自知道的,都掏钱。
蔡如意忙完一阵,才得空掀起来包袱,成成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笑呢,“我们成成会笑了,也不哭,真乖,等着妈忙完了再抱。”
又匆匆的给成成盖起来,她把孩子放到大炉子的一边,暖和,给成成上面遮着一层包袱皮,怕有风吹着不行。
蔡如意一个人揉面,擀皮,还得看着炉子,贴饼,还管着买卖收钱,还要跟街坊邻居招呼,一点也不像是刚生产完的。
她不怕累,就怕不累,越忙越好,不然怎么养家,今个儿就是小年了,等着过年就没有人买烧饼了。
冯大爷懒懒散散的起来,洗漱好了,才慢吞吞的出来找东西吃,蔡如意看见了,递过去一个烧饼,“您吃着,里面多加了辣,昨晚上多亏了您。”
“不算什么,我刚听到说是你生了个儿子,这何明泽忒不像话,刚生完孩子就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忙活。”
蔡如意就笑笑,把钱推回去,“请您吃的,怎么能要钱呢,您收着,虽然不是稀罕玩意,但是管饱,您将就着吃。”
冯大爷摆摆手,哼着曲儿就走了,巷子口有卖茶叶蛋的,他必定是要买根油条放进去,再去巷子口吃一个茶叶蛋的。
过了早饭点儿,蔡如意看着最后一个烧饼,自己捡起来吃了,狼吞虎咽一样的。
关了窗口,又去发面,这是留着午饭点做的。
看了看成成,其实比人家一般的孩子瘦小的多,她抱起来孩子,拿着刘爷给的五毛钱,去买了一兜子的水果。
她没奶,得去借奶,总不能饿着孩子,也不能空着手去的。
“大妹子,不是不给成成喝,只是您看,我这奶水也不够,我们家大小子也不够喝的。”
李洋片的老婆一脸为难,借口奶吃没什么,可是有的人天生奶好,有的人不管多大多丰满的□□,生孩子就是奶少,没得法子的事情。
怀里成成大概是闻到奶腥味儿了,要哭,蔡如意就抱着他要走,“不碍事的,我再去找别人就是了。”
拿来的水果也不好意思再拎回去了,抱着孩子到门口,只觉得心酸,她们家成成,到现在没喝上一口奶。
“大妹子,你等等,先别急着走,我奶虽然少,但是这一次让成成吃个饱。”
李洋片的媳妇看着桌子上的水果过意不去,又出来喊住了蔡如意,给人家孩子吃一顿还是可以的。
蔡如意满口的答应,抱着孩子往屋子里面去,看着成成使劲的喝,也不哭不闹,她比吃了琼脂玉露还要舒坦。
三年后。
张顶顶舒展着胳膊腿儿,只觉得人生活了一辈子,重新投胎才发现,娘胎里面最舒服了。
大抵是孟婆汤里面加多了水,不然怎么就前世今生记得清清楚楚呢?都没有办法好好回炉再造了,想到这里,张顶顶又是假惺惺的叹息了一口气。
结果还没等着结束日常秀优越,就被一阵波动吓坏了,这在娘胎里面也存在地震吗?
张顶顶她妈,挺着个大肚子,跟自家男人张德贵吵翻天了,一巴掌给了张德贵,“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你说是你老家里老婆孩子都饿死了,我才跟你结的婚,结果你看看,这是什么人?”
刘梦玲肚子一起一伏的,恨得眼珠子都红了,要不是当初误了飞机,她一家子没走成,张德贵是刚驻扎到这里的部队高官,对着她又好,不会嫁给这么一个骗子。
所以现在委屈打发了,张顶顶竖着耳朵听,心里想着,该,万万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渣爹。
张德贵也没想到竟然还在,“我没骗你,我跟同乡打听了,说是饿死的,哪里想到还在呢。”
多年以为死了的人站在眼前,不知道是死了高兴,还是活着更高兴。
门口站着的母子俩,非一般的寒碜,就是张德贵的原配妻子还有那十岁大的儿子。
那女的只顾着揽着儿子,不敢插嘴,这里没她说话的份儿,期期艾艾的看着张德贵。
“我没死,儿子也没死,那年我们饿过头了,讨饭的路上饿晕了,一起要饭的同乡只当我们死了,只是遇到了好心人,给我们娘儿俩一口吃的,又活过来了,就此在那里落了户,没回老家去。”
张德贵老家穷,穷的要死的那种,平白年里都闹饥荒,年年闹饥荒,村子里的人都是到处要饭的,那要是到了灾荒年,真饿死不少人。
张德贵不是骗人,看着自己原配,只说了一句,“我以为你死了的,才又结婚了。”
张顶顶心想,不会说话,一句话得罪俩女人。
果真是原配眼泪成了线儿,刘梦玲声音就跟断线的风筝一样,“你的意思就是后悔结婚了是不是?你个没良心的,当初怎么跟我说的啊?这么多年我伺候你,现在还怀孕了,你就这样说话。”
刘梦玲情绪过于激动,自己摔倒了,肚子侧着压到地面上去了,张顶顶在肚子里面觉得不是一般的地震了,这应该是火山喷发。
“我肚子疼,要生了。”
捂着肚子,她想自己大概要死了,只死死的拉着张德贵的手,“你让她走,带着孩子走,永远不要再来了,有我没她。”
张德贵要抱着去医院,她只拉着他应承这句话,不然就死在家里,一尸两命。
“祖宗,你就赶紧去医院,我答应,我答应了。”
抱着刘梦玲就走了,剩下来原配顾不上了,闪着人家在院子里,连口热水都没有。
“娘,我爹咋走了,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没有的事儿,你是你爹的儿子,怎么能不要你呢?我们在这里等着。”
“我饿。”
“没事,等等你爹,回来了就有吃的了,你爹疼你呢。”
警卫看不过眼,觉得是可怜人,“大嫂,您要是不嫌弃,先到我这儿来坐坐,兴许一会儿就回来了,外面的天儿怪冷的,别冻坏了孩子。”
她这才有了个地方坐坐,不至于站在院子里无地自容,警卫好心,还端来了馒头,“您将就着吃,别嫌弃。”
看着人狼吞虎咽的,心想这叫什么事儿啊?
看自己上峰,不是无情的样子,这大嫂也没错,孩子就更没错了,可是这刘梦玲也没错啊,人家好好的结婚,哪成想突然就冒出来一个大老婆。
所以啊,阴差阳错的,谁对谁错警卫也分不清楚,只觉得这大嫂怪可怜的,都是苦命人,只能说是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女主就是这样的,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出点缺德的潜质来。
第5章 可怜人
刘梦玲真的是咬着牙生的,人家说是难产,又是头一个孩子,她羊水都没有了,就差死在手术台上,面上盖一个白布了结。
她都闭过气去了,但是想想不能就这么没了,不然人家立马就住进去你的房子,你连牌位都没有地方放。
又想起来张德贵,一阵伤心一阵恨,到底是意难平,“张德贵,你对不起我,你以后只能对着我好,那些臭要饭的,你给我撵走。”
张德贵在外面撸了一把脸,听着里面尖利的哭喊,要说起感情来,肯定是跟刘梦玲感情深厚,原配那么多年了,也没什么美好的回忆,就连样子都忘记了,能有多深的感情?
“哎,我都听着呢,这就撵着他们走,这就让他们走,你好好地,前万别置气。”
小心翼翼的赔不是,这紧要的关头,说什么都行,只要人好好的。
“你现在就去撵着走。”
没法子了,张德贵叹气一口,医生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当然是紧着孕妇安抚,“您那,有什么未了的事情赶紧去办,别招惹她了,这情况真不好。”
张德贵就走了,看着他走了,刘梦玲憋住了一口气,算是安心了,心想一定不能死在这里。
张顶顶生下来就不高兴,满脸的不高兴,出生过程太痛苦,她没吃过这样的苦,所以脾气很大了,一声不吭的,有护士来抱她,她一蹬腿不乐意。
小护士看看她样子,觉得这孩子生下来怎么就这样呢,一点也不喜庆,脾气忒大,一直皱着眉头。
张德贵这边急匆匆的回家,见到原配也没多说,“我对不起你跟孩子,当初只以为你们都死了,我才结婚的,没想到你们都活着。”
“只是你看我现在,老婆也有了,孩子也有了,怕是不能留你们。”
他说,原配就听着,低着头泪如雨下。
人家也不容易,他当兵走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谁知道还有没有命了,儿子说不定就是唯一的血脉了,所以最苦的时候,她就是饿死,就是累死,也得给他老张家留根,照顾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