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说什么？一丫头片子。”顾连宸去洗手间把烧水壶装满水，又出来，才淡淡地道：“在我眼里就跟叶心媛差不多。”
“你那三岁的小侄女儿？”秦燃轻嗤，“恕我直言，您对您家小公主都没这么上心。”
“是么。”他指尖摁下开关，脑子里却不禁想起那天晚上女孩近在咫尺的、夹着蛋糕和水果味的清甜呼吸，还有每一次为他换药包扎的时候，雪白纤细的手指，指尖碰到皮肤微微的凉意，和那张漂亮精巧的白里透红的脸。
心底突然升起一片躁意。
顾连宸说什么也不碰酒，于是秦燃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临走前转了两百多万给他。
“省着点儿花啊。这车卖完您好像没什么可卖的了？”秦燃好心提醒。
“合益路和江山还有两套房。”顾连宸想了想说，“不过房子比较麻烦，不考虑卖。主要现在没机会开车，放着也是累赘，今年年检都差点儿忘了，还不如换个人好好养。”
秦燃拍拍他的肩，“打住，我真的只是想提醒你，勤俭节约是美德，在您作够了回家之前，衣服鞋什么的，能穿的就别扔了。”
顾连宸：“……”
*
夜里，傅璃和吴小敏轮流打盹儿，倒没来什么严重伤病员，一个发烧的小孩转去发热门诊了，救护车拖来两个心衰老人，都救了过来。
一大早下班，她回家倒头就睡，是下午一两点被饿醒的。点了个外卖之后把屋里垃圾袋系好了放到门口。结果刚倚着门打了个哈欠，就看见对面男人出来了，手里提着个装衣服的大号纸袋。一时好奇，问那是什么。
顾连宸用脚把袋子往旁边踢了踢，一身家居服懒散散的，声音也是懒散散的，像刚醒，顶着一头鸡窝告诉她一句废话：“衣服。”
“我知道是衣服啊。”傅璃双手插进衣兜里，走上前，“这件上个礼拜才穿过的吧？放这儿干嘛？”
“扔掉啊。”语气理所当然，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傅璃疑惑，“坏了？破了？”
“没。”
“那干嘛要扔？”
“沾毛了。”
傅璃无语了。
黑色呢子不沾毛才有鬼呢，自动吸毛器好吗？这人到底有没有生活常识啊！沾了毛就要扔掉？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这样清奇的理由。
还有他以前都是这么一言不合就扔衣服的？
住着900块一个月的隔断单间，哪儿来那么多龟毛少爷习性？
实在是看不过眼，她深吸了口气，走到他门口把那袋子提了起来。
顾连宸皱眉，脚往外抬了抬，“你干嘛？”
傅璃拎着袋子往屋里走，“救救这件可怜的衣服。”
“扔掉不就行了么……”顾连宸一边轻声嘀咕着，一边跟着她进了门。
傅璃把衣服在床上摊平了，从床侧抽屉里拿出一个手动粘毛器。
顾连宸没见过，好奇，“这是什么？”
她睨他一眼，把外壳取了，扔在床头柜上，叹道：“可以让你少扔一件衣服的法宝，网上只卖九块九。”
“……”小朋友最近有点爱嘲讽。
傅璃开始用粘毛器仔仔细细地处理衣服上的绒毛，顾连宸搬了把凳子，坐在旁边看她忙活。
女孩认真地盯着手下的粘毛器和衣服，来回处理着第一只袖子，因为低着头，发丝细细碎碎地挡住半边脸，在白色的灯光下，显出几分朦胧的温柔。
他心里突然萌生一个想法，到底是灯光更白，还是她更白。
“你那时候……为什么要选这间？”顾连宸不由问出口。
傅璃诧异地“啊？”了一声，没太明白，手里继续忙碌着。
“为什么要租这间没窗户的？”他看她白成这样，觉得应该多见见阳光才是。
“哦，你说这个啊。”傅璃把沾满绒毛的胶纸撕下一截，扔到垃圾桶里，“隔壁那时候刚退租，还没来得及清扫，又脏又乱，连墙都要重新刷的那种，我又有点着急，就选这间了。反正各有各的好，这间面积大一些，还挺干净。”
顾连宸没再问，专心致志地望着她。
等一面弄干净了，傅璃把衣服翻过来，发现男人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心底一颤，咬了咬唇，“你看什么？”
顾连宸淡淡地回神，没让她瞧出一丝慌乱，起身拿过她手里的粘毛器，“我自己来吧。”
傅璃撤到旁边，嘟哝道：“你会么？”
“这种东西，看一眼不就会了？”滚筒在衣服上像模像样地滚了两下，顾连宸语气得意。
傅璃坐到床头，抬眼望着他调侃，“所以你看了那么多眼才自己动手？”
“嗯。”男人笑了笑，不反驳，手上的活儿也没停。
他没好意思说出口，刚才是看她温柔贤惠的模样看呆了。
怎么说呢，居然有点上瘾。
脑子里也不停地想起周蒙和秦燃那些调侃的瞎话，觉得太不可理喻又不可思议。
傅璃看着他力道十足的架势，忍不住提醒道：“你轻点，这个是塑料的。”
“哦。”男人应了应，真的就轻一点点。
没过几秒钟，忽然听见“啪”一声，滚筒脱离了把手。
傅璃：“……”
顾连宸把滚筒捡回来，安上继续。
“其实你只要轻轻碰一下它就能粘住了，真不用这么大力。”傅璃耐着性子道，“虽然是九块九的东西，也不能对它这么粗暴呀。”
“有道理。”答应得可好了。
然而在第N次脱轨之后，傅璃终于还是夺回了主动权，叹气道：“你边儿去吧，别浪费时间。”
顾连宸：“……”
直到整件衣服都被处理干净了，傅璃给他叠好装进袋子里，笑着递出去，“大功告成啦，快谢谢我。”
“谢谢。”顾连宸伸手接袋子，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手。
凉丝丝的，柔软白嫩，居然有点舍不得挪开。
傅璃却仿佛被烫到了似的缩回来，整个人莫名开始慌张。目光无处安放，她垂眸盯着他手臂上的纱布，小声问道：“今天伤口还疼吗？”
“不疼。”顾连宸收回手，把袋子提在身侧，“我先回去了。”
傅璃假装没有感觉到脸颊爬升的温度，点了点头，“嗯。”
第九章 第9夜
趁着休假，顾连宸去了一趟许久没去过的心理咨询所。
其实他一直觉得没必要去，李医生隔天一个电话，他都以工作太忙推托，昨天晚上又打了过来，他只好过去让人家放个心，别再杞人忧天。
一番询问过后，办公桌前的中年女人面色缓和许多，“睡眠有没有好点？”
“大部分时候没问题，再说我这工作本来就是昼夜颠倒。”顾连宸笑了笑，“您就别操心了，本来就不是多大的事儿，别听我妈得说那么吓人。您见过像我这样的人有心理问题吗？”
“你啊，就当给你妈吃个定心丸。”李医生仰靠在椅子上，叹了声，“你妈一直担心那件事对你影响太大，你看，好好的外科不待了，跑去什么急救中心，一天到晚的在外头跑也不回家，你妈能不担心吗？”
“阿宸，你年纪也不小了，再过个两年就三十，玥玥二胎都怀上了，你还不打算找个姑娘定下来？”
“再说吧，这事儿真不着急，我现在自己还没整明白呢。”顾连宸揉了揉额角。
“以你这条件，又不用奋斗买车买房，全都是现成的，还整什么明白？多的是好姑娘给你选。”
“行了李阿姨，咱不说这个。”顾连宸抬手终止话题，“我有点儿正经事要问。”
女人靠前了些，“问吧。”
“失眠……一般是什么原因？”他表情认真。
李医生笑了声，“你自己不知道？”
顾连宸皱眉，“不是我。”
“不是你那你得让人来这儿，不然我是心理医生，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的。”李医生摇了下头，“再说现在这种问题，上网随便一查都是教科书式的答案，不来面对面咨询，要我们有什么用？”
“行吧。”顾连宸站起身，“那您忙，我先走了。”
“嗯，再见。”
“拜拜。”
*
这两天天气都不是太好，预报说有雷雨，下班时天色阴沉沉的，傅璃不敢多逗留，火速回了家。
完成当天直播任务之后，她去阳台上晾衣服。天已经全黑了，也开始飘雨，她把玻璃关上，没一会儿，玻璃就开始被雨点打得噼里啪啦响。
傅璃关门回屋，洗了澡蜷缩在床上，也不熄灯，拿着手机刷着朋友圈，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脑子里只有越来越急越来越大的雨水冲刷着玻璃的声音，从门外的阳台，从洗手间的小窗子。
头顶白色的灯光从来没有让人觉得这么冷过。
傅璃手有点抖，指甲尖在微信界面顾连宸的名字上方，迟迟没有摁下去。
突然，头顶上“啪”地一声，整个屋子陷入了黑暗，紧接着过了十秒左右，轰隆隆的雷声笼罩下来。
傅璃嘴唇快要咬出血，终于还是忍不住，颤抖着拨了个语音过去。
顾连宸正开着投影、戴着蓝牙耳机看电视，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回头一看是隔壁小姑娘的微信语音，赶紧扯掉耳机接通，“怎么了？”
听筒里传来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和隐约的抽泣声，小姑娘软糯的嗓音发着抖：“我，我家灯坏了，你能不能……”
“你等着。”顾连宸急忙把手机揣兜里，出去敲她家的门。
敲了好一会儿都没动静，他慌了慌，也顾不上大晚上的，扬声喊人：“傅璃！傅璃你在不在！”
他耳朵贴在门上，听不见里面有声，一时间更慌了，想起电话还没挂，赶紧拿起来问：“我在你家门口，你人呢？”
“阳台……”小姑娘声音低得几乎了无生气，“我腿软，起不来。”
又一道雷响，同时他听见电话那头的人猛抽了一口气，迅速跑到阳台上。门把轻轻地往下一压，就开了。
屋里一片漆黑，他打开手电筒，才看见床上抱膝坐着的小姑娘，脑袋深埋下去，整个人瑟瑟发抖。
“傅璃。”他走到床边，唤了一声。
傅璃缓缓抬起头，有发丝沾着未干的泪水，一张惊惶未定的脸看起来愈发狼狈。
闪电照亮屋里的那瞬间，顾连宸看见她身子猛地一个瑟缩。
原来是怕打雷。
他瞅了眼墙顶亮着的空调电源灯，又摁了一下她床头灯的开关，淡淡道：“应该是灯泡坏了，这会儿没法出去买，我过去拿个台灯给你。”
说完，他正要转身，就感觉衣角被紧紧拽住。傅璃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他，发白的唇瓣动了动，瓮声瓮气的，“你别走。”
顾连宸耐下性子，语气也放软了些，“我拿个灯就过来。”
“别走……”小姑娘脸蛋儿说皱就皱起来了，眼睛里变得水汪汪。
顾连宸无奈，衣角还被人攥着，只好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手电筒的光朝上，“好，我不走，你快睡吧。”
他坐了下来。
傅璃躺进被子里，微微蜷缩的姿势，侧身朝着他人的方向，一开始没闭上眼睛，目光盯着男人膝盖上那双手。
顾连宸没有抽烟的习惯，手指总是干干净净的，可能是洗得勤，也比其他男人更白一些。
过了一会儿，几道闪电之后都是下不来的闷雷，她有点困了，迷迷糊糊地开口：“其实我早就见过你。”
顾连宸似乎并不惊讶，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可是我有时候会觉得……”傅璃睁圆了眼睛，抬头迎上男人的目光，看上去清醒的很，“好像比那时候更早似的。”
“是么。”男人压着嗓，嗓音低沉，微微沙哑，低着头给她把凌乱的被边牵扯好。
傅璃看着他的动作笑出声来，“你毛病怎么那么多啊？还有强迫症？”
“别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顾连宸抬眸，唇角一弯，“真知道了怕吓着你。”
“难道你还是不良少年不成？混社会来的？砍过人手指？”这是她能想到最大的反差了，随即摇头否定，“不可能。”
“行了，趁现在没打雷，快点儿睡。”顾连宸没忍住薅了一把小姑娘的头，力道夹着些宠溺。
太糟心了，比三岁小孩还难哄。
傅璃怔了片刻。仿佛一阵暖流从天灵盖下来，涌遍全身，被男人摁过的那片脑袋晕乎乎的。
没等她缓过神，忽然间一道闪电紧接着巨响，又把她吓了个懵，条件发射地泪眼朦胧，拥着被子扑进顾连宸怀里。
胸前单薄的布料被女孩热烫的眼泪打湿了，就像毫无阻隔地贴着女孩温香软玉的身子，起初他还有点抗拒，可低头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和脑袋，以及放在自己腰后抵得紧紧的、战栗着的小拳头，他不忍心了。
就像刚才答应她留下来一样，不明缘由地再一次妥协。
这阵雷轰隆了许久没停，他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背，轻轻地拍着，“好了，不怕了啊。”
“顾连宸……”她哭着喊他的名字。
男人心口一软，语气也软下来，“我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