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心态还可以,老板的提示也足够多了,她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全神贯注。
霍江逸却突然柔声道:“别怕,有我在。”
五个字,如静水中突然袭来的一枚石子,心中泛起圈圈涟漪。
她不怕,真的不怕,她只是不方便把这话直接说出来。
可霍江逸在她心中投来的石子有如剑雨,势如破竹地直逼内心深处,某片最柔软最纯净、从来无人闯入的净地猛然被激荡得天翻地覆。
许棉心口一窒,先前那些抽象的酸麻眨眼间间变得具象起来,是天翻地覆之后的一片全新的天地。
这片全新的天地中,她看到了一个身影。
“许姑娘?许姑娘!”钱老板不解,轻唤。
许棉在震惊中飞快回神,耳边又传来令她心跳如雷的询问。
霍江逸:“怎么了?”
又道:“不用紧张,我说过,有我在。”
许棉垂眸扫了一眼茶盘上冒着氤氲热气的小茶盏,默默深呼吸,突然,她伸手摘掉了耳机,挂掉通话。
再抬眼时,许棉的神情、眸光都有了些许变化,只这些变化转瞬便藏于眼底,钱老板并未注意太多。
不但没注意,钱老板还琢磨她摘掉耳机相声都不听了,怕是准备直接切入主题了。
却见面前的女孩儿摸出手机,飞快地点了点屏幕,又把屏幕转过来对着他。
钱老板倾身往前,垂眸一看,愣住了。
蓝釉,金龙,笔洗?
许棉举着手机,眼神微眯:“再详细点。年代,清,乾隆。”
钱老板盯着屏幕,看釉色看器形,脑子飞快地运转着:“你这可不只是具体到哪个年代哪个窑啊,你这已经是‘个性定制’了呀!”
都详细到图片款式了?
钱老板从屏幕上抬起眼睛,眨眨仿若不存在的小眯眼:“能问问吗,是你老板要?”
许棉点头:“当然。”
钱老板下意识抬手捋了捋小胡子:“你们是听哪里的风声,说可能会有这个款,所以试着找找看。还是说,你们已经确认这东西会流通出来,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买下来?只考虑这件,其他都不要?”
许棉却不答,只是高深莫测地一笑,收起手机:“‘祭蓝釉描金龙穿花纹洗’,只要这件,佣金好说,我老板在国外夜不能寐就等着买回来抱着睡觉了,你懂的,越快越好。”
钱老板第一次看到乾隆年间不是青花云龙纹而是蓝釉描金龙的,眼睛都不舍得拿开,还想再看,手机一挪,他的小眯眼追着过去,神情贪恋。
但商人本性就是讨价还价,他收回视线,琢磨了一番,缓缓道:“你要得这么具体,还是乾隆年间的蓝釉金龙,真不一定好找,佣金倒是其次了,毕竟我这边要是搭不成线,就没有佣金,也只能赚点辛苦费不是?”
说得这么保守,又是不一定,又是搭不成线,不过是他们这些掮客惯用的不做任何承诺的伎俩而已。
许棉晃着翘起来的二郎腿,两手插进兜里,慢吞吞道:“那不如我再具体一点吧。”
钱老板:“?”
许棉微微一笑:“忠正国际,你照着这个路线去找,一定能找到。找到了,你就告诉那边,价格好商量,国内价不行,我们就用国外市场价,国外市场价不行,还有我老板的私人定制价。”
钱老板想想,忽然觉得不对:“你都知道东西在哪里了,还用我来牵桥搭线?”
许棉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大小的、只写着电话号码的白色卡片,往茶几一角轻轻一放,站起来:“强龙不压地头蛇,我老板只想要一个老物件,没想多露面,更没想在海城的自由市场多掺和,毕竟我们向来只做国外市场。”
钱老板一愣,站起来:“你老板做‘出口’的?”
许棉却不答,转身走了,抬手轻轻一挥:“有消息联系我。”
走到门口,插在兜里的手指在掌心轻轻一抹,全是汗。
装逼容易遭雷劈,一个人装逼简直有五雷轰顶的危险。
许棉一手汗,出了鼎臻古玩,默默伸手在心口拍拍拍:不怕不怕,本宝宝不怕!
拿出手机,解开飞行状态,立刻一个电话切进来。
霍江逸的声音沉如寒冰:“怎么回事?”
旁边还有荣哲的大喊:“通了吗?卧槽,要不要这么吓人啊,一个小姑娘电话说断就断,万一遇到流氓怎么办啊!”
霍江逸没有说话,许棉却听到他克制的呼吸声。
一个跑步都不带喘的男人,如果不是在着急的同时还要拼命克制,呼吸怎么会这么重?
许棉走在空荡荡的道路中央,捏着手机在耳边,抬眼,明明是个阴天,连阳光都没有,却觉得满目都是照亮心底的光。
她刚刚有点冲动了,可在那个时候,她真的没有办法冷静地听着他的指示,她需要全神贯注,需要做成这件事,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来。
如今看来,应该是办成了。
“江总,事情办妥了,不辱使命。”她看着眼前的光,眼前的路,自顾笑了起来,笑得格外开心。
霍江逸却依旧沉着声音:“电话为什么突然断了?”
许棉:“啊,我那个,蓝牙耳机掉地上被我踩了一脚,坏了。”
霍江逸:“已经从店里出来了吗?”
许棉:“嗯。”
霍江逸:“到北门。”
许棉:“?”
霍江逸没再说什么,也没挂电话。
音筒那头又传来荣哲的喊叫:“小许啊,不是我说你,踩人家茶具就算了,大不了你老板给你刷卡赔钱嘛,你踩坏了耳机,电话又打不通,你家老板差点吓死好吗!你荣总也被你吓死了好吗!”
许棉一愣,哪知道自己一个偏差引起这么大的连锁反应,立刻道:“我错了,我下次注意,保证把耳机戴戴好。”
嘴里说着,手里却摸出蓝牙耳机,心一横,弯腰放到地上,抬脚一踩。
刚一脚踩下,霍江逸的声音缓缓传来:“等等,还没结束。”
踩着耳机的许棉:“?”
霍江逸:“注意你背后,钱老板可能会跟着你再观察一下。”
许棉:“……”
霍江逸:“不用顾虑,回头。”
许棉缓缓转头。
山羊胡须小眼睛形如古代师爷的钱老板笑眯眯揣着手站在不远处,见她回头,笑着摆摆手:“许姑娘呀。”
还真在。
许棉放下手机,以踩在脚下的蓝牙耳机为圆心,缓缓原地转身。
钱老板上前,双手递过名片:“你看我,光顾着说话,都忘记给你名片了。”
许棉接过,装模作样一点头。
正要走,钱老板目光落下,看着许棉的脚,啧了一声:“我还奇怪你刚刚在店里怎么突然拔掉耳机呢,是听郭德纲听得没意思了吧,也是,我要听到不想听的,我也得一脚踩个稀巴烂。”
霍江逸:“???”
许棉:“!!!”
钱老板摆摆手,笑:“那就这样,我就不送你了?有消息或者有别的什么,咱再联系?”
许棉只觉得踩着蓝牙耳机的那只脚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僵硬地点头:“好,再见。”
说着在钱老板目送下离开。
等拐过弯,背后没人了,许棉颤着胳膊默默拿起手机在耳边。
电话那头传来荣哲的嘀咕:“我就知道,人小许肯定嫌你这老板嘀嘀咕咕烦死了,才直接挂的电话,还得回头找借口说耳机踩坏了,你看你当个老板多招人烦。”
霍江逸沉默。
许棉无语。
荣总你快住口,能不能不要破坏她在老板心目中的形象啊!
许棉万万没想到事情突然发展到这一步,本来按照预期,她独自搞定了鼎臻的老板,放出了鱼饵,老板应该对她欣赏有佳才对,可现在……
她仿佛看到心中那个身影缓缓转头,对着她失望地扫了一眼。
许棉:“!”
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嫌你烦,我没有。
她只是在刹那的情窦初开下,反应迟钝,行差踏错。
捏着手机,许棉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电话就这么一直通着。
好半天,那头传来霍江逸声音,先是对着荣哲:“别聒噪,安静点。”
又缓缓道:“想吃什么?”
许棉愣了一下,意识到这话是对着她说着,她顿了顿:“随……便?都可以。”
霍江逸的音调不沉不扬,雅致而温柔,他以如常的口气问出最易回答的话,又接着不动声色地转回话题。
“你做得很好,”他缓缓道,“钱老板追出去,说明他相信了你的话。成功的第一步是关键,值得褒奖,老板请客,想吃什么都可以。”
许棉定定地捏着手机,还没来得及消化初开的情窦是什么滋味,就又被不动声色的三言两语攻破了内心防线。
老板,你是个好人。
她之前总说这句话,这么说,自然因为她是这么想的。
可她现在才明白过来,这样的评价,不过因为他真实又美好。
好得近水楼台如她,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忽然间心动了。
“江总,”许棉克制着微微颤动的声音,“饭能不能先不吃了,我白天想请个假出去逛逛,可以吗?”
电话里传来一声疑狐的“诶”,是荣哲的声音。
霍江逸口吻随意:“当然可以。”
许棉:“好。”
挂了电话,许棉捏着手机,原地又站了一会儿,心中一时五味陈杂,难以言辨。
她喜欢了自己的老板?
她喜欢上了江总!?
她竟然就这么简单、快速、连铺垫都没多少地喜欢上了一个人?
!!!
*
霍江逸调转车头往回开。
荣哲先是在纳闷许棉怎么突然请假了,反应过来,炸了:“诶?诶?有没有人性啊,小许不吃我不要吃饭啊?你不能请我吃饭吗!”
霍江逸没说话,目视前方,沉默地开车。
荣哲一愣,怎么了这是?
霍江逸开着车,突然道:“问你个事。”
荣哲侧头看他,眨眨眼:“嗯?”
霍江逸默了默:“你不觉得小许今天有点奇怪?”
荣哲想了想:“还行吧,没觉得有什么怪的。”反问:“你觉得哪儿怪?”
霍江逸:“说不上来,直觉。”
荣哲哼哼:“艺术商人的直觉?算了吧,想那么多何必呢,我的前女友们我都看不清呢,人小许不过你花钱请的员工,你管人家哪里怪呢。”
霍江逸没说什么,也认同荣哲的界限分明,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想着想着,突然道:“我搬进别墅那边多久了?满一个月了吗。”
荣哲刷着手机,头也不抬,瘫在副驾:“差不多吧。干嘛?”
霍江逸:“差点忘了发工资。”
荣哲哈哈一笑:“你说小许会不会今天请假是去别的公司面试,准备跳槽甩了你这个半吊子老板了?”
霍江逸语气肯定:“不会。”
荣哲:“哪儿来的自信?”
霍江逸理所当然道:“因为她老板我是个好人。”
第十八章
许棉长到20岁, 朋友少、无学业压力、生活环境简单, 鲜少遇到难以琢磨透的事情。
第一次,她陷在一个纠结的情绪中怎么也走不出来。
只因为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自己的老板。
老板怎么能喜欢?
这是许棉的理智, 也是她的三观。
至少在来海城之前,她从未想过会发生这种事,何止是从未想过, 根本不在思虑范围内。
可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在此刻, 就在眼前。
许棉有些许茫然。
她在外面瞎逛, 漫无目的, 或走或坐,自己想不明白,摸出手机,也不知道该联系谁。
又觉得这种事其实不便参考别人的意见,因为就她所知, 她身边并没有谁有喜欢上老板或上司的经验, 一个都没有。
谁能为她解惑?
而海城于她来说还是一个陌生的城市, 没有亲朋好友, 她又能找谁倾诉?
不,倾诉也不行,这种事根本不适合讲出来,许棉的理智狠狠地压制下来。
后来又坐公交又坐地铁的,也不知道怎么走的,就到了海城最著名的CBD商圈。
高楼林立, 现代化的繁华尽数落入眼底。
她四处打量,入了眼却进不了心,天气又不好,没有太阳,冷风一吹直往脖子里灌。
无意中看到街对面一家牌子眼熟的咖啡馆,过马路,推门进去。
店里很暖和,放着舒缓的音乐,前台排着买咖啡的长队,许棉也过去排队。
才排到队尾,就接收到半个咖啡店的注目礼。
她心里叹了口气,自己跟自己道:棉啊,你长得好看,大家都看你,你老板却能正直地和你住在一栋楼里做同事,是你的问题,还是你老板的问题?
许棉又在心里回复自己:是我的。
老板优秀、有节操、时不时还优雅贵气一下,又是剑桥毕业高材生,还是国际艺术品交易商,人家为什么要看上你?就因为你长得好看?
另外一个自己道: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了,再说我就要哭了!
队伍往前,许棉跟着默默往前挪,心里的几番天人交战搞得她更加心力交瘁,不自觉间流露出几分伤感的神情。
“咔嚓”一声,被侧前方坐着喝咖啡的某西装男士悄悄拍下,发到公司群里:“三号楼星巴克惊现仙女!仙女啊!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