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蓟十岁,本是沈问萱所诊的病人,父亲早逝,家中两间土屋也被洪水冲毁,与母亲施嫂流落街头。沈问萱见他们母子可怜,便收留下来,让阿蓟做了药童,跟着自己学医,施嫂空了便帮着收拾房子,做做饭。三个苦命之人,容身在这小小的医馆中,很快就处得跟一家人一般了。
阿蓟年纪虽小,但来看病的人都知道他是玄珍的徒弟,倒也听他招呼,很快,原本乱成一团的人们便依次排好,乖乖地等着坐在案桌后的沈问萱来为自己诊病。
沈问萱坐诊了一个来时辰,突然从门外进来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此人相貌周正,蓝帻束头,身着青袍,看起来有几分儒雅。只看了一眼,沈问萱便发觉此男在穿着气度上,与医馆中这些穿着布满补丁的穷苦百姓显得格外不同。
男子进了屋,扫了屋中的百姓一眼,眼中有几分倨傲,让沈问萱心里有几分不舒坦。她也没去管他。没想到这男子没有在后方排队,反而径直走到沈问萱面前,揖礼道:“小人莫平见过玄珍先生。”
沈问萱正在写药方,听见男子的话,抬起眼来,问道:“莫先生,有何事?”
“是这样的,我家姑娘抱病多年,听闻玄珍先生有妙手回天之术,莫平特意来请玄珍先生前主莫家庄,为我家姑娘诊治。”莫平对着沈问萱,倒还算得上恭敬。
“是这样啊。”沈问萱淡淡点了点头,“莫平先生可把府上地址留下,我晚点便过去。”
“为表诚意,莫平亲自迎先生前往吧。先生先忙,我小坐片刻等着先生。”说完,莫平便走到一边坐下。
见他如此,沈问萱也多言,继续给医馆中病人诊治。
等了半个时辰左右,莫平见沈问萱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似乎有点急躁了。他又走到沈问萱跟前,说道:“玄珍先生,此时可否前往莫家庄?”
沈问萱抬头看了莫平一眼,说道:“莫先生,我这边还有病人等着诊病呢,请先生等一会儿吧。”
莫平看了看沈问萱面前那犹如长龙般的病人,脸上露出难色:“这等到啥时候了?玄珍先生,我家姑娘可还在家等着呢。不如先生先去我家姑娘看了吧!”
“莫先生。”沈问萱淡笑着开了口,“医者父母心,在我眼中,你家姑娘是病人,在我这里等着的同样是病人,我哪有舍掉他们先去为你家姑娘看病的道理?我一向都是把来医馆的病人都看完了才出诊的。”说着,她指了指眼前的病人们,说道,“如若你家姑娘不能等,可以与他们一样来这里等我诊病。”
“我家姑娘身子娇,怎么能来这里呢?”莫平眼中有几分愠意。
“那就只好委屈莫先生再等等了。我得把来病馆的病人先诊治完,才会出去的。”说完,沈问萱也不再理他,写完了方子,继续为病人诊病。
见沈问萱语气坚决,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莫平无法,只得悻然走到一旁,继续等着。
等沈问萱诊完医馆中的病人,都快未时了。
“玄珍先生,这下可以随在下出诊了吧?”莫平站起身来,对着沈问萱问道。
“急什么啊!”话音一落,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个木案,上面托着一饭一菜。
她进了屋来,白了莫平一眼,说道:“没看见我家姑娘忙了大半天,还没吃午食吗?”
沈问萱一听,忙笑着说道:“施嫂,不碍事的。”
“那可不行!”施嫂把木案往沈问萱身前一放,大着嗓门说道:“郎中也是人,姑娘若是把身子拖垮了,谁给这些病人诊病呢?你若是不把午食吃了,我是不会让你出门的。”
“好,好,好。”沈问萱笑着拿起竹箸,然后对着莫平说道,“莫先生,我家这嫂子太厉害,只好再劳烦你等等。”
“不妨事。”莫平眼中虽有几分不耐,但脸上却是堆着笑,想是也怕惹恼了沈问萱。
“莫先生,若不嫌弃,便一起用饭吧。”沈问萱又邀道。
“多谢玄珍先生,莫平不饿,就不叼扰了。”莫平拱了拱手。
沈问萱笑了笑,也没再多劝。像莫平这种大户人家出来的,就算是下人,怕也吃不惯自己这粗茶淡饭吧。于是,她便自顾自吃了起来。不过,她也不好让莫平再久等,匆匆吃罢,便随莫平一起出了门。
施嫂不放心沈问萱独自出去,叫阿蓟背着药箱,跟着她一起出了门。
“莫先生,你主家在何处?此处过去,要行多久的路啊?”沈问萱对着莫平问道。
“不远,不远!”莫平回过身说道,“此去不过十几里路,就在荷香村。”
“十几里路,可还是要走好一阵子呢。”阿蓟在一旁嘀咕道。
沈问萱忙瞪了他一眼。
阿蓟一见,伸了伸舌头,便不再吭声了。
莫平笑笑,说道:“玄珍先生,我备着马车来的,先生和小童可乘马车去,要不了多少功夫的。”
这小小的万台县,能有马车的人家,绝非等闲。
沈问萱点头道:“那便有劳莫先生了。”
“玄珍先生,这边请。”莫平在前边引路。
阿蓟毕竟还是小孩子,听到有马车坐,十分雀跃,兴奋地叫道:“有马车坐啰!阿蓟要坐马车啰!”
他这又蹦又跳的模样,惹得沈问萱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莫平走到前方一十字路口,站在路中,对着旁边一处巷子招了招手。很快,一个驭夫就驾着马车从巷中走了过来。
莫平上前,打起马车上的帘子,对着沈问萱说道:“玄珍先生,请与小童一起上车吧。”
“有劳。”沈问萱点了点头,便带着阿蓟一起上了马车。
见沈问萱与阿蓟坐好了,莫平又将帘子放了下来,然后自己也上了马车,坐到了驭夫的旁边,然后说道:“走吧。”
“是。”驭夫应了一声,挥起皮鞭,往马身上一抽。马车便缓缓走起,往城外而去。
第33章 诊治
阿蓟生平第一次坐马车, 兴奋不已, 在马车上东摸摸,西摸摸,不时还撩起帷帘, 往车窗外看看,像只刚出洞的小松鼠一般, 一刻也停不下来。
沈问萱也在打量着这马车。虽然这只是一辆普通的黄木青布马车, 但这马车却很新, 新的像是第一次使用,甚至坐在马车上都能闻到木头的清香, 那软垫坐着,也是极为绵软舒适。
她到这万石县时日也不长, 也不知道这莫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 居然会用这崭新的马车来接自己这么个小郎中。
马车一路出了城,车轮在官道上碾过, 辚辚作响。就这么颠簸了小半个时辰,到了这个叫荷香村的地方。
“玄珍先生, 到了。”莫平掀起帘子,对着沈问萱笑着说道。
“好。”沈问萱点了点头,然后与阿蓟一起下了车, 看见马车停在了一处青瓦白墙的宅院之前。
与沈问萱想像的不一样, 这府第看起来跟普通的大户人家差不多, 并不像大富大贵之家。不过,这府里的下人, 看起来倒特别识礼。
“玄珍先生,里面请。”莫平说道。
“有劳莫先生引路。”沈问萱应道。
“好,玄珍先生,这边来。”莫平在前面带着路。
沈问萱与阿蓟紧随其后,进了府中。
进了府,沈问萱才发现,这莫府外面看着不大,里面却十分幽深。她与阿蓟跟着莫平七拐八拐,才进了后院,到了一处小院子跟前。
“玄珍先生,我家姑娘就在里面,在下就不陪先生进去了。”莫平对着沈问萱躬着身子说道,“在下在此候着先生,待先生为姑娘诊好病,在下再送先生回城。”
“如此,有劳莫先生了。”沈问萱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带着阿蓟进了小院。
一进门,便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迎了上来,对着沈问萱说道:“可是玄珍先生到了?”
“正是。”沈问萱点头。
“先生,快快请!”女子忙殷勤地笑道,“香兰可等了先生好久了,还望先生妙手回春,为我家姑娘诊好病。”
“妙手回春不敢说,但我一定会尽力为你家姑娘诊治的。”沈问萱说道,“对了,你家姑娘在何处,让我先去看看她吧。”
“我家姑娘在书屋里看书呢。”香兰笑着说道,“先生,这边请。”
沈问萱又与阿蓟一道跟着香兰往书屋走去。
走到书屋门口,沈问萱便看见屋里的贵妃榻上,倚着一位十四五岁的黄衫少女。少女长得极其美貌,只有面上的皮肤异常白晰,甚至连嘴唇也是青白色的。
香兰进了屋,对着少女笑道:“姑娘,玄珍先生来了。”
闻声,少女抬起头,看见沈问萱,她微微一怔,随即惊喜的笑道:“这位就是玄珍姐姐啊?”
她原本就美貌,这一笑,犹如海棠初绽一般,原本苍白的脸上,添了几分生气,美得更加动人心魄。
也许长得好看的人,总是会讨人喜欢一些吧。沈问萱对这位莫姑娘,徒然生了几分好感,也回了她一个微笑,点头道:“见过莫姑娘,在下正是玄珍。”
“玄珍姐姐,快快请进吧。”说话间,少女已起了身,快步走到沈问萱面前,拉着她的手,笑道,“知道莫平今早去请姐姐,我一直在盼着姐姐早些到来,可等了大半天呢。”
沈问萱忙回应道:“今日医馆病人太多,实在脱不开身,让莫姑娘久等了。”
对着这个美丽的姑娘,沈问萱实在做不到像对莫平那样刻板地回答。
少女抿着笑道:“玄珍姐姐,莫叫我什么莫姑娘了,叫我婉珍便是。”
“那怎么行?”沈问萱摇了摇头,“玄珍不过是市井间的一个落破郎中,怎敢与姑娘姐妹相称?”
“哎呀,玄珍姐姐可别如此说。”莫婉珍握住沈问萱的手,笑道,“婉珍虽然身在乡中,但也早闻玄珍姐姐的善名,知道姐姐为百姓义诊施药之事,婉珍真的很佩服,真心相认你这个姐姐的。”
说到这里,莫婉珍低下头,眼中有几分伤感:“婉珍父母早逝,家中只有兄长相伴。可兄长常年在京中经商,少有回家,家中实在清冷得紧。婉珍不知多想想有个阿姊相伴。如今能与玄珍姐姐相识,正好我与姐姐名字中都有个珍字,也算是我姐妹二人之间的缘分吧。玄珍姐姐若愿意,便把我当做亲妹妹吧。只是婉珍病多体弱,不知姐姐嫌弃我不?”
听莫婉珍如此说,沈问萱赶紧回握着她的手,说道:“怎么会嫌弃呢?”顿了顿,她笑着说道,“只怕是我高攀了。”
莫婉珍一听,惊喜道:“姐姐愿意认我这个妹子,婉珍真是喜出望外呢,何来高攀之说?”说着,她半撒着娇道,“我不管,从今儿起,我就当玄珍姐姐是我亲姐姐了。”
“那,都听莫姑娘的吧。”沈问萱微笑。
“还叫莫姑娘呢?”莫婉珍板着脸,佯装不高兴。
沈问萱见状,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好的,婉珍妹妹。”
莫婉珍这才又绽了微笑,欢喜道:“这才是嘛。”
“姐姐,快来这边坐。”说着,莫婉珍拉着沈问萱的手,坐到美人榻上。
沈问萱握着莫婉珍的手,觉得冷冰冰的。她忙问道:“婉珍妹妹,如今天还算暖和,你的手怎么如此凉?”
“哦,我从小便如此。”莫婉珍淡笑着说道,“我这身子骨从小便弱,一年四季,这手脚都如此冰凉的。”
“那我先给你看看病。”沈问萱忙说道。
“如此有劳玄珍姐姐了。”莫婉珍笑道。
“婉珍妹妹,你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把把脉。”
“好。”说着,莫婉珍把手伸出手。
香兰替她把衣袖挽起,露出白玉一般的手腕。
沈问萱把手指搭了上去,细细替莫婉珍把着脉。
见沈问萱一边把着脉,眉头却渐渐蹙起,莫婉珍有些紧张。等了一会儿,见沈问萱终于把手放开,她忙问道:“玄珍姐姐,我病得严重吗?”
“妹妹是不是有喘鸣之症?”沈问萱问道。
“是的。”莫婉珍点了点头,说道,“从我记事起,便有喘鸣之症。”
“据我所知,妹妹喘鸣之症颇为严重,这病发作起来,若救治不及时,便有性命之虞。妹妹这么多年都安稳渡过,想是以前有一位医术高超之人在帮妹妹诊治吧?”沈问萱道。
莫婉珍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姐姐真是厉害,连这个也能知道。之前确实有一位高人替我诊治。”
沈问萱笑了起来:“这有何厉害的?妹妹如此严重的喘鸣之症,若没有一位高人在身边及时医治,怕难以活到今日。”说到这里,她有些不解地望着莫婉珍,问道,“既然妹妹身边有如此高人,可以继续请他为妹妹诊治,为何还要来找我呢?”
莫婉珍的面色黯淡下来:“实不相瞒,以前帮我诊治的姚先生,上个月突发疾病暴亡。”说到这里,她深深叹了一口气,伤感地说道,“这也许就是所谓医者不自医吧!谁知道姚先生平日如此康健,会这么突然地就走了?”
见莫婉珍面色悲伤,想是与那姚先生情意颇深,自己这知又勾起她的伤心之事,沈问萱心里有几分歉意,忙说道:“生死有命,婉珍妹妹不要太难过了。”
莫婉珍抬起头,勉强笑了笑:“玄珍姐姐,我没事的。”
“那便好。”沈问萱点了点头,“对了,我刚刚诊脉时,发现妹妹最近肝火特别大,不知妹妹最近身上可否长有疹子之类的?”
莫婉珍先是一怔,随即点头道:“姐姐真是神医啊。我最近腰上确实长了一些小疹子。”
“腰上?”听到莫婉珍的话,沈问萱眉头一皱,“可否让我看看,这疹子长得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