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头,送你兄弟们出去,”老太太和谢笙两人说完,又叫了二姐儿去送他们。打从刘氏被送走,二姐儿就再没回自己的院子,一直在老太太这边的厢房住着,半点不敢造次。
二姐儿依言送了二人到二门处,秦嬷嬷也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注意二姐儿走路的步态。
二姐儿练习了这么多天,好歹成了些样子,只是之前的一些小动作总也改不了。秦嬷嬷看得皱起了眉头,又碍于谢麒兄弟俩在一旁,好歹给二姐儿留了点面子。
“二妹妹这些日子可还好?学规矩辛不辛苦?”谢麒也好久没有和二姐儿好好说过话,趁着这会儿就问了两句。
二姐儿悄悄红了眼圈,又不敢叫秦嬷嬷看见,只道:“也并不算很辛苦,只是有时候累人得很。”
说话就说话,你红什么眼睛啊。可见秦嬷嬷还得再教。
谢笙不用看都知道,谢麒脸上已经露出了些心疼的神色。可是二姐儿学规矩的事情,这是不容置疑的,老太太都亲自管着了,谢麒要是这时候说什么不好,那不是下老太太的面子吗,不可取不可取。
好在谢麒心疼二姐儿是心疼,也没糊涂。
“若是学的累了,便和嬷嬷说说,休息一会儿再继续便是,你还小呢,也不急于一时。左右要等爹娘从蜀州回来了,才会开始说亲。”
谢笙瞧着二姐儿那模样,好像更想哭了。
二姐儿是真的不开心,平时她这样,谢麒基本上能依的事情,都会依了她,偏偏这回不管用了。二姐儿想着自己现在都已经十岁了,等到三年后,父亲和嫡母回京,就十三快要十四了。谁家女儿那么晚才定亲的?
二姐儿在心里默默的把各家世子都数了一遍,心里更不开心了。
秦嬷嬷说,那些个世子,她一个也配不上,就算是人家家里有些得宠的庶子,说不定也看不起她。二姐儿心里不服,觉着自己颇有才名,总是嘴里应着,心里照旧该怎么打算怎么打算。
眼看谢笙俩出了二门,二姐儿才停下脚步。二姐儿回转后,秦嬷嬷就停在了二姐儿面前,把她吓了一跳。
“二姑娘,您方才走路的时候错了许多处地方,左右今儿出来了,不如就在外头慢慢走回去吧。”
等上了马车,谢笙才悄悄和谢麒说:“我方才还以为大哥你要帮二姐说话了呢。”
谢麒楞了一下,摇了摇头:“这怎么能行,二妹妹之前年纪小,又被刘氏教坏了,要是再不让秦嬷嬷好好教教,过两年她寻不到好人家可怎么办。”
谢麒其实心里还记着二姐儿当初吊着高祺的事情,他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二妹竟然有这么大的心思。即便是再宠爱妹妹,谢麒也知道,阶级分明,二姐儿除非是进宫,否则绝对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可是皇帝都已经那么老了,太子登基还早呢。何况宫里的日子他也是看在眼里的,且舍不得自己亲妹妹这么陷进去呢。
谢笙不知道谢麒转眼间就想了这么多,对他来说,不管是大哥还是两个姐姐,年纪都还小着呢,就算古代结婚早,起码也得等成年吧。至少以谢笙的了解来看,贵族家的女孩子虽然都是一样的及笄年纪,可十八岁嫁人的也不少,只是很少有人拖到二十。因为那样就算是老姑娘了。
不过作为大哥,谢麒考虑得可真不少。妹妹才十岁,就担心起她过两年说亲的事情了。
这个世上自由恋爱极少,谢笙也不能保证自家大姐以后一定会嫁的称心如意。但他相信李氏和谢侯,绝不会轻易将大姐许配出去。而且等到大姐能出嫁的年纪,他也长大些了,能好好和未来准姐夫讨教讨教!
谢笙两人在马车上坐了一会儿,林管家就说要开始出发了,谢侯已经坐上了前面那辆车。
因宫宴进宫时,骑马的情况少之又少。
谢侯穿的是全套衣裳,谢麒也穿了世子服,也就是谢笙能随意一些。谢侯他们的衣裳威严是威严,好看也好看,可架不住不能弄皱了啊。进宫的时候别人的衣服都是好好的,就你弄得满是褶子。而且骑马之时,身上难免沾上马的味道,到时候人家靠近些和你说话,就能闻到,就真是一言难尽了。
现在,同样是坐在马车里,谢笙看见谢麒的坐姿,也觉得有点难受。
“大哥你为什么要从家里就穿着外衫出来啊,不能先挂在边上,等快到了再穿吗?”谢笙看着都觉得累得很,就劝着谢麒。
“若是这样,当然也可以,但是这一路上不少都是认识的人,若人家和你打招呼,你还要先换衣裳……”
谢麒的话没有说完,谢笙已经表示了理解。
谢笙这次的马车并没有在宫门外停住,而是一路进了宫门,才被安排着停在了合适的地方。等谢笙等人下来的时候,正好就是小吴子走了上来。
“吴公公?”谢麒显然是认识小吴子的,便先打了声招呼。
小吴子也连忙给谢麒回礼,然后亲自给领路。
谢麒坠在后头,悄悄和谢笙道:“这位吴公公是大总管钱公公的徒弟,你日后见着了,可千万别怠慢了他。”
谢笙心道,那完了,我不止没捧着他还跟着二郎喊小吴子呢。不虚,钱公公还对我笑呢。
谢笙胡乱点了头,也没说话。
这一回中秋节宴的安排方式和以前不同,这回说是以家宴为主,就是以家为单位坐了一张长桌。
谢家自然是谢侯坐在上首,接下来是谢麒,最末是谢笙。
谢笙大致看了一下,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子还真不多,刚好对面就坐了一个。
对面那个小孩显然不大喜欢面前的场景,僵着一张脸,不动也不笑。等谢笙看过去的时候,也冷淡的看着他。
谢笙有些奇怪,对他露出了个笑脸,那小孩儿看了之后,又直接转过头,完全没有任何回应。
“那是襄北侯的孙儿云哲,”谢麒注意到了谢笙这边的动静,给他解释道,“他父亲是上州刺史。他与他母亲没有跟去,而是留在家中,奉养襄北侯夫妇,颇有贤名。那孩子于武学一道上很有天赋,一向是襄北侯亲自教导。”
谢笙想起自己背过的关于哲这个字的寓意,是贤明、有智慧的人看来他们家对他的期待也不小。
除了谢侯这等事先就被打过招呼,心里有了准备的人之外,不少人都觉着奇怪。一般像是这样的宴会,都是大家交际的好时候,这回坐得规规矩矩,又按家坐的模样,怎么看都有些不像样子。趁着皇帝还没来,不少人私底下就开始议论起来了。
谢家这边其实也就是谢麒比较好奇。
很快,从太子到底下的五皇子就都到齐了,紧接着,高贵妃也来了。
看上头的位置,高贵妃应当是唯一一个出场的后宫女眷,她自然十分得意。
她今儿穿着银红洒金的凤穿牡丹衣裳,头上戴着的凤簪也超过了她应有的品级,基本上也就只比皇后能用的稍微小了一点,其他做工则是完全相同。
可真嚣张,不过她也算是有底气。手握凤印,儿子还是太子。虽然她不是皇后,可她等得起,反正皇帝现在宫里也没有皇后在,她就是那个最大的。
谢笙看着她在皇帝右边的位置落座,太子就坐在另一边。
等皇帝来了,所形成的格局就是,其他皇子都坐在底下,太子和高贵妃几乎和皇帝并排,如一家人的模样。
“许久不见娘娘,娘娘保养越发得宜了。”
贵妃一落座,离得近的一些夫人们就开始恭维起她来,太子也时不时的插上一句,气氛显得极为融洽。
谢笙的手突然被身边的谢麒拉住,还被攥得紧紧的。
谢笙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谢麒的脸色绷的有点紧,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他。
谢笙猜测应当是看见了高贵妃之后心里想起一些事情了,忙反握住谢麒的手,悄悄道:“大哥,你在看什么呢,都出神了。”
谢麒的手被谢笙反握住,谢侯也听见谢笙的话看了过来,把谢麒的另一只手也握住。
谢麒这才发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让父亲和弟弟担心了。这是在宫里,可不是在家里。
谢麒深呼吸了一下,才轻声道:“爹、小满,我没事。”
谢侯这才点了点头,对谢麒道:“明儿一早来我书房。”
谢笙见谢麒确实好多了,才放下心,他大致扫了这现场一眼,发现就只缺主位上的皇帝了。
“皇上驾到!”
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到,有些人不能乱提。
所有人向皇帝行礼。谢笙悄悄看了一眼,发现皇帝果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二郎。
二郎被皇帝牵在手中,神色紧绷着,也没注意谢笙就在一旁。
他十分紧张,跟着皇帝,一步步走向了自己的未来。
高贵妃是最先抬头的,在她看见了二郎之后,脸色为之一变,而后强笑着对皇帝道:“皇上这是带着谁家的孩子来的,可真是个好看的孩子,跟年画上的童子娃娃似的。”
高贵妃这纯粹是闭眼夸了,二郎身材有些瘦,脸只有巴掌大,怎么看也不像是年画娃娃。
“众卿免礼,”皇帝牵着二郎一步步走到了主位上,甚至就让二郎和他坐在了一处。
谢笙听见不少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太子也不由变了脸色,唯有底下几个皇子有些耐人寻味。
三皇子四皇子根本就没当回事,自个儿坐在那里玩。五皇子在他们对面单独坐着,也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关心了。
谢笙对这几个皇子不熟悉,却只觉得他们这样的反应不算正常。
“自然是朕家的孩子,”皇帝这是回复刚才高贵妃的话了。
“这不可能,”高贵妃的声音猛然拔高,紧接着立刻解释道,“皇上可真是不声不响的给了咱们一个惊喜,怎么臣妾从来没听到底下太医说过这事儿?也不知道这是哪位妹妹的孩子。”
皇帝脸上笑容不变,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高贵妃刚才的失态,只是对底下的朝臣道:“此乃朕的六皇子,严瑜。”
严瑜?
细细品过这个名字之后,一些记得旧事的老人心中一凛,甚至还有一位险些摔了手里的杯子。
皇帝早逝的嫡长子名叫严瑾,这个孩子叫严瑜,怀瑾握瑜,怀瑾握瑜。
只要知道了这一点,那么这个孩子的身份就很好猜到了。
皇帝略过高贵妃铁青的脸色,心里有些遗憾,若不是碍着现在还得在一定程度上依仗高家,他是想直接对着底下的群臣介绍说,这是朕的嫡子的。
多少年了,在高贵妃的重压之下,后宫之中就生了一个五皇子出来,还是生母不显的。
公主倒是不少,有一个算一个,基本都是活下来了。可只要是儿子的,都流产了,甚至有个皇帝曾经非常宠爱的昭仪,小产下来一个已经会哭的男婴,紧接着就产后大出血而死,那个男婴也只活了不到半个时辰。
皇帝明知道里头内情颇深,却也只能忍着。
不过可一可二不可再三,高贵妃太过肆无忌惮。
皇帝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多了,他自觉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在二郎出生的时候,他是极开心的,因为二郎不仅是多年以来他后宫里降生的唯一一个新生儿,也是他的嫡子。
在登基之后,皇帝对于自己的嫡长子越发愧疚,而二郎的存在,刚好可以弥补他愧疚的心,甚至他还可以欺骗自己,二郎就是大郎转世归来的。
为什么非要等到六岁后才将二郎的存在公开?因为六岁,二郎基本上已经立住了。而且大郎去的时候,也就比现在的二郎大不了几岁。
听到了严瑜这个名字之后,高贵妃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和朱王妃斗了那么多年,她自认比谁都了解朱王妃这个手下败将,她还能猜不出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已经陷入绝境的人,突然冒出来狠狠地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
谢笙坐的这么远都能看见高贵妃气得发抖的模样。
谢笙突然想到了一句话,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也不知道朱王妃和高贵妃现在算是谁技高一筹,不过若是可以押宝,谢笙当然更愿意押朱王妃赢,毕竟谢家和高家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几乎没有调解的可能,何况里头还夹杂着谢麒生母的血仇。
“瑜,真是个好名字,”高贵妃握紧了自己的手,视线像刀子一样割向二郎。皇帝把二郎护在怀里,不悦的看向高贵妃。
高贵妃心里委屈极了,频频给自己父亲示意,但高家奇怪的一言不发。
高贵妃再想说话,又被太子摇头示意,只能一杯接一杯的饮尽自己杯中的桂花酿。
贵妃很快就醉了,底下的菜也上了上来。
今年的席面安排得还算不错,荤素搭配,冷盘居多,大菜用的是特别的做法,就算是凉了,也不怎么看得见厚重的白色猪油,不少人都动了筷子。
中秋蟹美,每一桌都按人头上了几只大闸蟹,肉肥膏厚,十分好吃。
对面襄北侯十分直白的夸这一次宫宴的菜色好。
皇帝笑着摸了摸身边正小口吃东西的二郎的头道:“都是这孩子母亲的主意。”
高贵妃,高贵妃已经喝醉了,否则还要再被气上一回。
不过太子清醒着呢,皇帝这是摆明了不给高贵妃面子,身为高贵妃之子,太子有些忍不住了。
“父皇,这只怕不妥,宫宴何等重要,怎么能叫一连品级都没有的人去安排?”
“太子这是忘了,”谢侯突然轻叹一声。
谢麒听的迷糊,却也不好再问,谢笙却是听懂了的。谢侯的意思是,当时事情发生的时候,太子年纪还小,已经不记得朱王妃了,更不知道为什么高贵妃会是这样的态度。
“太子殿下说得是,”高太尉在太子说话之后,也沉声开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皇上为天下之主,后宫娘娘也当为天下表率。皇上越过贵妃和淑妃、贤妃几位娘娘,将宫宴大事,交到一名庶人手中,此举不妥。”
“依太尉之意,便该叫高贵妃全权处理?”皇帝有些不快了。
“正当如此,”太尉道,“贵妃娘娘虽非一国之母,然如今后位空悬,贵妃娘娘作为后宫最尊贵的娘娘,又代掌凤印,自当全权处理宫宴之事。”
“高太尉此言不妥,”前头一位王爷道,“贵妃贵妃,又不是皇后娘娘,即便是代掌凤印,也不能说明什么。皇上自可随意将事情交给旁人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