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一个小兵赶忙堆起笑容向那边喊了一声,“头儿,这不是我们才刚刚要关城门,就来了两个人吗。他们又是走亲戚来的,早晨才从码头赶过来,我们也就心软了一回,头儿……”
“哼,”那个头儿身上显然带着煞气,和这些普通的守城兵完全不同,是真真正正上过战场开过锋的。
“身份文牒拿来,”那人也没理会两个小兵,只盘问谢笙两人的身份。
小六子赶忙将他和谢笙的身份文书递上。
“林书,”那人念了一声小六子认了林管家做干爹之后改的名字,而后才打开了谢笙的身份文书,“哟,还是个十二岁的秀才公,失敬失敬。”
嘴里说着失敬,这人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半点改变,倒是之前开门的两个小兵惊讶的看了谢笙一眼,显然没想到谢笙这么年轻,就已经是秀才了。
等那个拿着文书的人看着父谢宁的时候,心里还琢磨着这个名字怎么和他们刺史大人的怎么这么像呢,便在把文书还给小六子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你们说是探亲,探的是谁家啊。我可告诉你们,虽然今儿晚了,给你们通融了一回,但是他们俩也是要因着你们受罚的。趁早把走亲戚的地方说了,明儿我自会派人去查,若是说了谎,你们也别想出城了,这个我还是做得到的。”
小六子他们说进城走亲戚,也不是说的假话,便直接报了谢侯买的那所宅子的地址。
那人在心里默默品了品,不对啊,这父亲的名字对得上也就算了,他记得刺史大人的宅子好像也在那边啊。
心里有了猜测,姿态就低了几分,至少对于谢笙也尊重了不少:“敢问秀才公的母亲可是姓李?从京城而来?”
“正是,”谢笙直接肯定了他的话。
这下子,那人就敢直接问了:“敢问可是谢刺史的二公子?”
“您怎么知道?”小六子先问了一句,又一想,都看过了身份文书了,还猜不出来,那就白在城门这儿当个头儿了。
此时那两个给谢笙开门的城门小兵已经惊讶得话都不会说了,谢刺史的二公子,可不就是谢刺史的儿子吗。
那个头儿赶忙重新郑重的给谢笙重新行了个礼,又赏了那两个小兵一人一个巴掌:“还愣着干什么,你们还不快点关城门,你,关完了赶紧去报信儿啊!”
“不必不必,”谢笙赶忙道,“我们自己过去也要不了多少时候,还耽搁你们的正事儿。”
见谢笙再三推辞,那个头儿才遗憾的让那两个小兵继续巡逻,不过知道了谢笙的身份之后,他也没心思为难那两个小兵了。
等谢笙走了,那两个小兵才如大梦初醒:“头儿,那真是咱们刺史大人的公子?这么年轻就考上秀才不说,还这么知礼,方才他还谢我们呢。”
“那是你们运气好,”那个头儿道,“谢侯爷一家都是好人,二公子自然也是。得了今天就饶了你们,下不为例。”
“那头儿,下回要是再见着谢二公子,我们还开不开?”那两人憋着笑问。
“开啊,怎么不开,一个个的都是瓜娃子哟,”那个头儿气得瞪了他们一眼,这才走了。
这会儿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谢笙两人就骑着马,一路飞奔回去。
“谁呀,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来,”一个小厮嘴里嘟囔着,还是把门开了一个缝儿,等瞧见了小六子,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哎哟喂小六子,是你吗!”
“怎么就不是我了,”小六子显然和那人很熟悉,上去就锤了一下他的肩膀,“快点开门让人来牵马,小满少爷回来了。”
“小满少爷?”那个小厮楞了一下,越过小六子往后偷看,果真看到了谢笙的身影,心里一高兴,哪里还记得小六子的嘱咐,门也不管了,直接转身就往里头冲,“小满少爷回来啦,小满少爷回来啦!”
小六子看着面前这情形,有些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和谢笙说。
谢笙笑着摇了摇头:“走吧,咱们进去,你先把们锁了,过会儿再叫人过来守着就是。”
两人这才进门,小六子熟门熟路的锁好了们,正要往里,却见整个院子都亮了起来。
谢侯大步跨了过来,衣袖上还染着墨汁,显然方才正在书房写字,听见下人的呼喊声,直接什么都顾不上了。
谢侯看见谢笙,眼前一亮,大笑着过来在谢笙肩膀上拍了两下:“好好好,你要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上一声,还赶上这么晚才回来。”
谢侯拉着谢笙,仔细的看了一阵,眼眶都有些湿润,距离上一回父子见面,也是三年了。
“小满在哪儿呢?”李氏先前在大姐儿的小楼,听见声音晚,何况先前还有些不信,直到后来那个小厮直接跑到了小楼外头禀报,李氏才知道,果真是谢笙来了。
李氏顾不得整理自己的衣裳,大姐儿也穿着家常衣裳跟在李氏后头,匆匆忙忙的,生怕迟了。
两人看见谢侯正在和谢笙说话,一时停住,都不由落了泪。
六年了,六年来李氏一直想儿子得很,可儿子给六皇子当伴读,也不能离开京城太久。李氏为着大姐儿,也一直没肯回去,到如今竟然六年没见。好在谢笙每次送信过来的时候,都会额外让捧墨给自己画上一幅画,附在信里。
捧墨的画是谢笙特意给教的炭笔素描,画的总是十分写实和立体,篇幅又大,基本上是谢笙有多高,就按照一比一的比例来做多高。
其实这样的工程还真不算小,一开始只有捧墨一人,后头添了小六子和大丫鬟也一道忙碌,每回给李氏的信刚刚送走,几人就开始准备着下一次要给李氏送去的画,一年每个月至少一封,十二个月就是十二封,到如今已经有快六十幅画了,都被李氏锁在自己的嫁妆箱子里,好好珍藏着。
“爹,娘,姐姐,”谢笙直接向着父母跪了下去,“不孝子谢笙,来接你们,我们一起回家。”
“好,一起回家,一起回家,”李氏几步上前,把谢笙搂在怀里,“我的儿,长大了,也长高了。”
谢笙可以感觉到李氏的眼泪落在自己的脸上,即便是男儿有泪不轻弹,谢笙也有些止不住了。
他可以摔倒受伤之后不哭,爬起来自己给自己擦药。可以在遇到学习上的苦难之后彻夜苦思,一定要攻克。他可以在太子给二郎和他们这几个伴读难堪的时候,巧言相辩,把太子给堵回去。
可是他唯独在见到自己的家人,见到久别重逢的父母姐姐之时,无法忍住眼中泪水。
“好了,哭什么,”谢侯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喑哑,可他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走,咱们进屋去,小满才回来,这一路风尘重的,小满你什么时候到的码头?”
“今儿早晨,”谢笙撸起袖子直接毫不介意的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脸上笑着对李氏道,“娘,我好饿啊,我和小六子为了赶路,就在船上用了早饭,中饭和晚饭可都没吃呢。”
听见弟弟喊饿,李氏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大姐儿就赶忙火急火燎的吩咐:“我记得今儿叫人蒸了馒头,快去热上,还有炖的鸡汤,直接下两碗面来,对了,还有我早晨做的绿豆糕,小满,你和小六子先吃点。”
“对,听大姐儿的,快去做,”李氏也恢复了以往的风范,甚至因为在蜀州日久,染上了些蜀州女子特有的侠气,说话做事间都是神采飞扬底气十足。也足见她这些年在蜀州过得顺风顺水,没什么太大的烦恼了。
一旁看着这一幕,正感动得也落了泪的下人们顾不得擦干眼泪,一个个的都忙了起来,脸上带起了笑。
尤其是当初小满在家时就在谢家做事的厨娘赶忙叫人烧火:“当初少爷在家时就爱吃我做的饭,快,快给我烧水!给我抓点泡姜出来!”
谢笙和大姐儿一左一右的扶着李氏往屋里走,谢侯落在后头没人理会,却也笑着看前面那母子三人,心里十分高兴,有多久,没见着这样的情形了?
小六子直接搬个凳子去了厨房,守着等饭出锅,李氏和大姐儿就不住的问谢笙这一路上的事情。
“不是说你明年八月才考乡试吗,这会儿正该回京,怎么往蜀州来了?”李氏一面高兴能看到儿子,一面又担心儿子从祖籍赶过来,一路累着。毕竟从祖籍到京城,可比来蜀州近。
“这不是半道上听说爹终于要调回京了吗,我就直接先斩后奏,给皇上和六殿下写了信回去,”谢笙要考虑的事情肯定比这个还要多得多,可是他却半点不提,只轻飘飘两句话带过。
“胡闹,你是六皇子的伴读,就该好好的做好分内之事,你……”李氏说了这么一句,又舍不得责骂儿子,不由得看向谢侯。
谢侯此时见着儿子,心里高兴呢,反正只是个伴读的事情,要是六皇子不高兴了,直接不做就是,反正现在儿子基本的事情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明年考举人,过两年考进士,正好在家休息休息。即便是有不会的,也多得是人能解答。
“定然没事的,小满和六皇子从小一起长大,小满还喊着朱王妃一声姑姑呢。红玉和麒儿今年都十八了,就等着咱们回去,看他们拜堂成亲,皇上和六殿下不会为这点子小事说小满的。”
谢笙赶忙在一旁点头,反正不管他敬不敬业,都是那个样子,那两位伴读做得可比他尽心多了。不过人家和他追求不同,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这几年打眼瞧着,二郎身上气势越来越盛,对朱王妃的心理也有了一定的把握。二郎和太子之间迟早有一番争斗,朱王妃肯定不会输。他如今也得好好考虑考虑和二郎的相处方式了。
李氏还盼着谢侯好好教一教谢笙呢,没成想听到这样一句话,不由气得都不想理会谢侯。
谢侯赶忙搂着李氏好一番安慰,又道:“你瞧岳父之前是什么样子?小满这几年兢兢业业的,和你都多久没见了。成天想儿子想儿子的,如今儿子来了,你又要骂他不成?”
“呸,谁骂孩子了,我不就是说了一句吗,”李氏不高兴了,又跑去围着谢笙打转。
谢侯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边是妻子,一边是几年没见的儿子,得,他去催催面怎么还没好。
谢侯正想着呢,就有人端上来了。
鸡汤银丝面。
面和头发丝一样细,偏生又煮的不黏糊,被撇了油的鸡汤衬着,看着十分有食欲。碗用的是平时盛汤用的大海碗,足足有谢笙的脸盘子大,旁边还放着一碟子切得细细的泡姜丝和泡豇豆,本来那厨娘还想着放点辣子,被小六子劝住了。
那人进来之后,身后又有人端了些用小碗装的面,还有一盘子馒头。
“婶子本来还想放点辣子,但小六子哥哥想着小满少爷两顿没吃了,得好好养养胃。厨房的身子就说少爷若是想吃好的,她明儿午饭再给您做,”至于那些小碗的面,自然是给李氏他们的。
李氏见状点了点头,夸小六子和那厨娘想的周到。
面一端进门,谢笙就闻到香味儿了,他这样的年纪,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时候,别说是这一海碗了,就算是再来一些他也觉得自己能吃得下去,所以拿厨娘还是按着吩咐把馒头给装上来了。
原本李氏和谢侯他们也不想吃,但见谢笙吃得香甜,就也觉着有些饿了。
因怕夜里积食,李氏和大姐儿就选了最小的那两碗。谢侯不介意,就选了正常装的。
谢笙吃了两口面,感觉自己的饥饿感复苏了,才觉得好些,赶忙又夹了姜丝和着一口面吃了下去,熟悉的味道让他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
“就是这个味儿,我和小六子在京城鼓捣了好久都没做出来,果然还是得在家里才能吃上。”
一句话险些把李氏的眼泪又勾出来:“既然喜欢就多吃点,这酸水是厨娘家的老坛子泡出来的,味道自然大不一样,你新做的怎么比得上。”
谢笙点了点头,也不回话,几下解决完了面条,又拿了一个馒头就着,把剩下的泡菜和鸡汤一扫而空,才觉得自己吃饱了。他摸了摸肚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大姐儿看着这样的谢笙,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你呀,过会儿可要歇一会儿才能去沐浴了。头发没弄干之前,可不许睡觉,仔细明儿起来头疼,左右已经到家了,即便是明日睡到正午才起,也没人管你。”
“那正好,我都好久没睡过懒觉了,”谢笙只是随口一说,却听进了家人们的心里。
李氏让人赶忙去把小熏笼找出来,再寻些没什么烟气的银霜炭点上,到时候用长手柄的钩子拿着,等谢笙用巾帕把头发擦干之后,再用来熏一熏。要是几个人一齐动作,很快就能熏干了。
这样的法子李氏很少会用,因为觉得有些违背自然,也让头发不如之前鲜亮,不是保养之道,还不如叫头发自然干透的好。可儿子走了这么久的路,肯定是要洗头的,用上这么一次,也没什么。
这一夜谢笙躺在床上有些兴奋,辗转反侧了好久才睡着。或许真的是因为回家了的原因,他的生物钟竟然都没能够把他给叫起来,而是如大姐儿所说,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第二天早晨起来,李氏还觉得有些不太真实,像是以前一样悄悄去了谢笙的屋子里看了一眼,发现谢笙还好生的睡着呢,才放下心。
“不觉着是自己在做梦了?”谢侯难得没有出门,而是告了假,留在家里,左右他任期差不多满了,现在去也只是处理一些以前的事情,然后等着新刺史来了好交接罢了。
李氏可不是这会儿才有了一点真实感吗:“我现在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呢,前几日才听见小满中了秀才,怎么现在就到了呢。”
李氏说着又去翻自己准备好了要叫送到京城里去的箱笼。
因为谢笙送来的画比例很真,李氏就能比着画像给谢笙做些衣裳,好在这一箱子还没送走,不然谢笙回来了,还得先给他赶制衣裳。
谢侯见李氏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子兴奋劲儿,忙忙碌碌个没完,摇了摇头,却瞧见外头大姐儿也捧着匣子进来,里面都是她给谢笙打的络子,还有些其他小物件小玩意儿。什么汗巾子、荷包、鞋袜的,林林总总,准备了好多。
大姐儿心思巧,总能够把一些寓意好的花纹和适合男子用的颜色结合起来。而且这母女两个做东西的时候都是有商有量的,一样配一身,谢笙能穿到他们离开蜀州都不带重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