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堆在一起的事太多,从顾小秋和别院,再到吴氏夫妇,高骞受伤,一件一件累积起来。她竟然把和那小变态的约定忘在了脑后。
只是错过都已经错过了,如今夜已深,她就算再赶回去,想来也为时已晚。
问题是,她现在要怎么补救。
惜翠蹙起眉,认真地思索起来。
以卫檀生他的性格,也不知道被她放了鸽子,会是怎么一个反应。
仔细一想,惜翠这才发现,她虽然要攻略卫檀生,可是她对卫檀生还是不够了解。她只留意过他爱吃些什么,但卫檀生旁的喜好,她却是一概不知。而他所表现出来的也一直都是一副优容和蔼,清心淡薄的模样,未曾对什么东西表达出强烈的好恶。
总不能是……云片糕?
那未免显得也太没有诚意。
惜翠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要早些赶回去向他赔罪,至于赔礼,只能等日后再慢慢细想了。
第二天一早,她向顾小秋告别,先赶回吴府,再从吴府回到卫家。
一下车,惜翠立即直奔两人住处。
“郎君可在里面?”中途,正好碰上个端着食盒的小丫鬟,惜翠问。
丫鬟见是她,忙躬身行礼,“回少夫人,郎君正在屋里礼佛,婢子刚准备将食盒给带过去。”
惜翠:“给我罢。”
接过食盒,小丫鬟没下去,而是小心翼翼地望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惜翠不明所以地问。
丫鬟叹了口气,“不瞒夫人,郎君不知为何,从昨天到现在都没用饭了。我们这些作下人的心中担忧,也不好说逾矩多问。如今夫人回来了。”丫鬟语气更加恭敬,“婢子想让夫人帮忙劝劝郎君,多少吃一点。”
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惜翠愣了一愣。难不成是因为她的缘故?
“我知道了。”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按下,惜翠道,“难为你有心,你先下去罢,我会劝他用一些饭。”
小丫鬟喏喏地退下。
提着食盒,站在门前,想到昨天自己放了他鸽子这事,惜翠心中略有些不安和内疚。
推门而入时,屋内空无一人,惜翠拎着食盒,转到里间。
终于在里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青年光着脚,脚踝白得像死人,正趺坐在榻上禅定。他今日穿着得很随意,头发也没束,天气暖和了,胸前衣襟松松垮垮,微有殊色漏出。
卫檀生好像没有察觉到她进来,也或许是知道她进来了,却不出声,依旧是垂着眼。脸上神色没任何变化,静默得好像一尊白玉观音,只是脸上好像隐约地泛着些艳丽。
像是回到了当初在空山寺的时候,惜翠将食盒轻轻放在桌上,不去打扰他,沉默地守着。一边等他从禅定中出来,一边在腹中酝酿着应对的说辞。
终于,那榻上的青年,眼睫轻扬,睁开了眼。
他眼中格外清明,一瞥就瞥见了她。
瞧见她,卫檀生脸上没有任何责怪之色,照常露出抹微笑,“翠翠,你回来了?”
卫檀生的反应使惜翠略感迟疑,“我回来了。”她拎起食盒,走到榻前坐下,“抱歉,我本来应该昨天回来的,昨天是十五,我不小心忘记了。”
“你昨天……”惜翠问,“等了很久吗?”
卫檀生支起一条腿,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发丝随着他动作从肩头滑落。
他摇头道,“也不是很久,我见你不曾回来,便猜到了你恐怕是忘记了。”
惜翠抿了抿唇,再次为自己昨天放鸽子一事表示了歉意。
“抱歉,都是我的错。”
“偶尔忘记一两件事,都是是人之常情,你无需道歉。”卫檀生不甚在意地道,末了,瞧见她手上的食盒,又问,“这是?”
惜翠举起食盒,“我刚刚回来时,碰见个小丫鬟,说你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卫檀生道,“昨日我见你没回来,又想到这几日疏忽了佛理,便干脆斋戒了一日。”
惜翠心下微松,揭开食盒,问,“那你现在要不要吃一点。”
卫檀生没立即答应,只看着她,微笑道,“那翠翠你陪我一起用一些好不好?”
其实她不怎么饿,但卫檀生这么说了,惜翠便也点点头,“好。”
食盒里只备了一副碗筷子,惜翠叫守在外面的丫鬟再帮忙添了一副。
将碗筷和菜汤都摆好,卫檀生已经手执筷子坐了下来。
照顾到他的口味,食盒里面装着的菜全都是素菜,味道都很清淡。一碟鲜嫩的盐水菜心,一碟细笋,一碗素鲜什锦汤。
惜翠握着筷子,看了一眼对面。
卫檀生吃得慢条斯理,看上去没什么不满意的。
就是她看着桌上的菜,实在寡淡得有点儿难以入口。不过,她本来就是陪着他一起吃的,盛了一小口饭,配着汤,三两口也就吃完了。
卫檀生似乎发觉了什么,看了过来,搁下筷子,温声问:“可是菜色不合胃口?”
眼见这小变态丝毫没有计较她失约这件事,还表现得这么体贴,惜翠更有些内疚,抿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不怎么饿。”
“是我没想到。”卫檀生道,“若你没胃口,便不要为了陪我再硬塞了。”
惜翠低头夹了一块子细笋:“我再吃两口。”
落在她发顶的目光,静静地停顿了一会儿。
惜翠察觉出来,却还是装作没有意识到。
用过饭,卫檀生又捧了卷佛经去看,似乎没打算再提昨天晚上她失约这件事。
他明显不在意,而她一人站在屋里,确实有够傻缺的。没事可干,也不知道要和卫檀生再说些什么,无言中,惜翠正好瞥见了床上露出一角的白。
看上去好像是她那件裙子。
怎么会在这儿?
屋里每日都会有下人进来整理,她离开之前,也没看到床上有没收起来的衣服。
惜翠走近一看才发现床上不止那一件裙子,她那件大红的织金上襦也丢在那儿。
她本来想拿起来重新放回衣柜里,但指尖在触及缃裙前,却硬生生地刹住了。
那件白色缃裙,并非通体全白色,裙上还绣着一圈花鸟纹。而眼下,那花鸟纹上,正落着些薄薄的白。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看见床上这件缃裙,稍微一联想,惜翠就反应了过来。手指登时缩在了半空,脸上“腾”地烧了起来。
偏偏在这个时候,身后还传来了卫檀生温润的嗓音。
“翠翠?”
惜翠蓦然回神,赶紧将裙子往床里面塞了塞,装作没有看见。
转身再看见卫檀生时,他似乎往床帐里面看了一眼,又似乎没有。
他眼中含着些笑,笑意艳丽地问,“翠翠,你的脸怎么这样的红?”
“可能是今天天气太热。”惜翠故作镇静地回答。
幸好卫檀生他还没来得及问,屋外来了个丫鬟求见。
惜翠快步走到门前,不经意间擦肩而过,肩膀烫得像是有火在烧。
来人是孙氏身旁的丫鬟,请她过去。
床上那件衣裳,她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眼下孙氏请她过去,惜翠倒还有些感激。
“你回去告诉大嫂,我这便过去。”
丫鬟走后,卫檀生问她,“你要去找大嫂?”
惜翠道,“不知道大嫂找我有何事,我去去就来。”
回屋后,略作收拾,惜翠忙带着珊瑚去了孙氏住处。
望着她离去,青年回到屋里,突然弯下腰,伸出两根指头,塞到喉咙眼里,按着舌根。对着屋里小小的痰盂,将刚刚吃的饭菜尽数都吐了出来。
他吐得厉害,乌黑的发落在颊侧,脊背高高拱起,脊椎骨好似要突破皮肉而出,几乎和当初瓢儿山上那个瘦弱的男孩一模一样。
再抬眼时,蒙着层水汽的眼,眼神乌亮亮得令人心惊,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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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翠到的时候,孙氏似乎正在忙,忙得焦头烂额,一瞧见她,赶快迎上前,“谢天谢地,翠娘,你可算回来了。”
“若你再不回来,可要累死我了。”孙氏笑着拉着她坐下。
惜翠:“大嫂找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孙氏:“还不是为了娘的生辰。”
卫杨氏生辰就在这几天,阖府上下都在忙,尤其是孙氏。她隐隐感觉出来卫杨氏对她不再像以往那般亲热,更要借着这次机会,使劲浑身解数,重新讨得她欢心。
眼看着后天就是卫杨氏生辰了,饶是孙氏,在这个时候也有些忙不过来,偏偏惜翠又赶在这个时候回了趟吴府。
等她一回来,孙氏这才见到她就如同见到了救星一样。
卫杨氏的生辰不适合大肆操办,也就只在卫府上过过。不过这一次,纪表哥一家也在,如何热闹热闹又不失节俭,就让孙氏格外犯难。
好在卫杨氏喜欢听戏,前几日,孙氏她刚订下一个戏班,想着到那天乐呵乐呵。
惜翠:“是哪个班子?”
孙氏不甚在意:“是畅春班,我本想请喜云班的,不过檀奴说娘亲更爱听畅春班的戏,便请了这个班子。”
惜翠闻言,袖中的手指再度收紧了些。
畅春班。
顾小秋便是畅春班的。
卫檀生他发现了顾小秋?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89章 痴狂
一时间, 惜翠心乱如麻, 就连孙氏都发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 不禁问道, “翠娘?”
“我没事。”惜翠勉强地回答, “只是刚刚有些晃神, 大嫂我们继续说罢。”
惜翠告诉自己, 眼下她还不能确定卫檀生到底有没有发现顾小秋,她不好轻举妄动, 说不定这只是巧合, 毕竟顾小秋所在的畅春班在京中确实有不小的名气,卫杨氏爱听畅春班的戏也并非不可能。
孙氏忙问,“晃神?可是累了?是不是因为你刚赶回来,我便把你叫到这儿来的缘故?”
再看她面色苍白, 孙氏也有些担心。毕竟惜翠身子骨一向不是很好,万一在她这儿有个好歹,她不好向卫檀生交代。
她可算是怕了卫檀生, 不敢让她在这儿有任何闪失。虽然惜翠说没事,但孙氏还是扶着她坐下歇息, 替她倒了杯水。
“生辰宴的事不急,你先坐会儿,等好些了便回去歇息罢。明日我俩再商讨也不迟。”
现在她确实没有那个心思再继续处理这些事, 惜翠捧着茶杯道,“麻烦大嫂了。”
孙氏笑道:“不麻烦,还是你身子要紧。”
从孙氏那儿回去后, 惜翠特地多留意了一眼卫檀生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却还是没看出什么异常。
反倒是他,合上佛经问,“为何总看着我?可是我脸上有什么?”
惜翠移开视线,“没什么,只是……”
“翠翠,”卫檀生突然打断她,走到她面前,轻声问,“我好看吗?”
他嗓音有些缥缈,好像从远远的天上传来的佛音梵唱。启唇微笑时,在唇侧掀开一个柔美的弧度,如同柔软的莲瓣缓缓绽开,清雅中含着些飘忽不定的绮丽。
惜翠真诚地回答,“好看。”
这小变态他生得确实好看。
青年顿时笑开了,眉眼间好像都洋溢着一些愉悦。他揽过她,低声道,“翠翠,我日后,每一天都会这么好看。”
腹中已如火烧火燎一般,但卫檀生眉目却未变。
饥饿和痛苦使他清醒,也使他上瘾,使他追逐着片刻的欢愉而泥足深陷。
行难行之事,忍难忍之情,或许有一天,他能因为这痛苦而超脱轮回,证得大道。
但在此之前,他还要再好看一些,再美一些。毕竟他面前的是个追逐皮囊的荡妇,而他却还要祈求着她的垂怜。
过几日,总算到了卫杨氏的生辰。惜翠与孙氏一大早上就起来忙活,在孙氏的帮助下,头一次操办这种事,倒也算游刃有余,没出什么差错。也幸好是府上没请什么人,只是一家人之间闹上一闹。
心里惦记着畅春班,惜翠一直生生地捱到了傍晚,等到廊檐、门户上挂满了各色的羊角灯,球灯,彩色的琉璃分外清透,光全都落在刚刚搭建好的戏台上。
下人们早就在花厅里摆好了几张桌子。
等众人依次落了座,台上的戏也开演了。
因着今日是卫杨氏生辰,故而戏是由她来点的。
卫杨氏点的戏,是时下比较流行的《玉楼会》,讲的大致是主角的丈夫上京赶考,却渺无音讯,传回乡里,乡人都误认为他病死在了路上。主角也因此在家中被几个贪婪恶毒的宗亲所欺凌,在绝望和悲恸中,主角打起精神,与那些宗亲恶邻斗智斗勇,将孩子抚养长大,最终等到丈夫高中状元衣锦还乡,一家团聚。该打脸的打脸,该报复的报复,一出戏看下来可谓是古代版的爽文。
如今,台上演的正是“玉楼会·团圆”这一出,也是整台戏最高潮最爽快的一段。
卫杨氏看得聚精会神。
惜翠看向台上那男旦不是,不看也不是。思索再三,她还是面色平静地,犹如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观众一样,看着那男旦唱戏。
那是顾小秋。
相处得时日多了,就算他如今化了浓妆,她也能在模糊的灯影中认出他来。
唱到主角妙娘与丈夫相会时,顾小秋水袖掩面,作羞涩的女儿情态,一举一动,远远看上去恍若真的是个终于得见丈夫归家大喜过望的妻子。
丈夫忙走过去扶住她。
妙娘侧着脸,水袖中,那双眼无意间看向台下。
同惜翠目光短暂地目光相接后,台下那秀丽温婉的妙娘,又神色如常地避开了视线。
惜翠低下头去吃桌上的果子。
虽然她和顾小秋都认出来彼此,但这里绝不是相认的地方,只能是装作从未相识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