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悦放下杯子,无奈的一摊手:“但是呢,他觉得我大哥不靠谱,他才是我们的大哥,自然就得承担起长兄如父的责任,送了礼物给我,表现出对我的疼爱,担心我会恃宠生娇,不怕他了,他便管不住我了,所以他思来想去,还是不要送了吧。”
谢无意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看来师妹心里非常清楚。”
“那当然了。”曲悦还真是一提起他就要翻个白眼,“除了我爹,我和二哥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
知道曲宋是这样的心理,曲悦自然也不去和他多亲近了,否则等他稍后想想,觉得自己没了威势,愈发会端架子。
这样一想,曲悦禁不住想起了母亲,会不会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冷情。只是因为不熟,揣测不到她的想法而已。
毕竟分别时母亲说过,父亲最后的命劫,她会想办法。
曲悦心里稍稍有了点安慰,目光下移,继续看戏台子上的表演。
待到晌午时分,今日的演出告一段落,那叫做弥殷的男剑修谢幕之后,便匆匆离去。
他在林间有一处竹屋,尚未走到时,脚步慢慢停下:“出来。”
倏地,凭空落下几道黑影,影子落地化为黑袍人。一个个带着面具,但头上长角,是妖修。
“弥公子,我家妖主有请。”
“不去。”
“你还不曾问,我家妖主是哪一位。”
“不必问,是哪一位我也不去。”
弥殷抬步继续往前走,就听那妖修的头头喝道:“少给脸不要脸!”
示意手下去绑人。
那些妖修立即抛出一张捕鱼用的网子,试图将弥殷给兜走。
但网子尚未触碰到弥殷,便被他周身突然爆发出的凌厉剑光绞成碎片。
一众妖修惊怔,明白他遮掩修为了!
一刹那纠结是跪下求饶,还是撒腿就跑!
弥殷此时的表情,可没有在戏台子上生动,冷冰冰地瞥了他们一眼。
眸中似有剑气,激射而出,血水从妖修面具下流出来。
妖修倒是想惨叫,却叫不出来,直接倒地化为一滩血水。
弥殷继续往前走,走了没多远,再次停下:“出来。”
这次的语气没有那么严厉,因为追踪他的人,身上没有戾气,应不是坏人。
且这一男一女,方才在楼里看过他的戏。
“弥前辈。”扯掉隐身斗篷,曲悦和谢无意走了出来,拱手请安。
“两位自从出了茶楼,就一直跟着我,能跟上我,你们绝非普通人,莫非也是隐藏了修为?”弥殷打量着他们。
谢无意指了指他的肩头,有着零星的乳白色粉末,落在他的白衣上,几乎没有任何的色差。
弥殷用手指捻了一点,感知不出是什么物质,心道即使没有隐藏修为,这两人也不简单,他不想多惹麻烦,客客气气:“无论你们找我何事,都请回吧,我不过是个戏子而已,除了演戏,旁的什么也没有兴趣。”
曲悦踩着落叶上前一步:“晚辈只是有一个问题想问问前辈,您修为如此之高,为何要做戏子呢?”
弥殷:“爱好。”
曲悦莞尔:“前辈可曾听过,在上古年间,有一个剑修门派叫做入我剑门?”
弥殷表情未变,轻轻眨了眨眼:“略有耳闻。”
曲悦再道:“这入我剑门有位拥有天工血脉的老祖,打造了十二把神剑,修炼起来十分的折磨人。其中一柄剑名为天恸剑,剑主需要收集眼泪来洗剑,此剑才能不断进阶,而且,还得是旁人为剑主流下的具有真情实感的眼泪……”
曲悦怀疑,弥殷就是天恸剑的剑主。
他年纪不算大,谢无意说他骨龄不足八百岁,可他组建一个话剧团,整天忙着四处演戏,居然还能修剑修到九品,只能说演戏便是他修行的一种方式。
试问这世间,修炼什么剑法,需要依靠如此奇葩的方式呢?
曲悦仅仅能够想到的,只有入我剑门的那十二柄坑爹剑。
而且根据她打听来的消息,弥殷演出的这些话本子,都是些血虐男主的桥段,很容易引人为他落泪。
曲悦猜,应是天恸剑。
弥殷稍稍沉默了一会儿,不承认也没否认:“无论我修的何种剑,我只想知道,姑娘追上来做什么?”
他的回答,在曲悦看来,基本上已经是承认了。
曲悦微笑拱手:“因为好奇呀,晚辈的三哥,修的乃是天贤剑,而晚辈有一位学生,修的则是天残剑。还有一位关系较好的前辈,修的是天坑……哦不,天伤剑。在此之前,晚辈还曾领教过天怒剑……”
提到天怒剑主辛鹭,曲悦的小心眼还没过去,面色稍稍一凉,旋即缓过来,接着微笑,“所以想要碰碰运气,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见一见天恸剑。”
听曲悦如此一说,弥殷的态度明显又和善了几分:“姑娘与十二神剑,还真是有缘分。”
他转身,“前面不远处便是我的住处。”
这是再邀请他们。
也等同承认了自己的确是天恸剑主。
“多谢前辈。”曲悦给谢无意使了个眼色,两人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谢无意传音:“十二神剑?很有意思的样子?”
听出谢无意语气兴奋,非常感兴趣,想让她详细讲一讲,但曲悦拒绝:“不,一点意思都没有。”
谢无意:“我想知道。”
曲悦坚定不移的摇头:“不,你不想知道。”
谢无意的一些发明,在曲悦看来已经有些“变态”了,万一受到那十二神剑的启发,创造出来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那第一个遭殃的就是特殊部门。
谢无意知道她的顾虑:“我又没有天工血统,不可能……”
曲悦打断:“不要妄自菲薄。”
谢无意便先不问了,回头让他陆叔叔去问曲宋也是一样,他被这十二柄剑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你跟过来,不仅是为了验证你的猜测,想欣赏神剑吧?”
那坑爹剑有什么好欣赏的,曲悦心下无语的很:“我是为了做事,他在这里住了三年了,咱们想知道的事儿,找他打听不就完了。”
谢无意纳闷了:“为何不直接问?”
“当然是先套近乎。”曲悦笑道,“正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忽悠。”
说着话,她手腕上的一线牵有了动静。
曲宋:“怎么样?”
曲悦:“平安着陆。”
曲宋:“我问的事情进展。”
“二哥你在搞笑么,刚来半日,能有什么进展?”
“恩。”
曲宋一句废话也没有,便将一线牵掐断了。
瞅瞅,曲悦提起曲宋能不翻白眼么,明明是担心她破碎虚空之后,心脉里的魔虫是否对身体造成了影响,落地之后,有没有遇到障碍,却偏偏爱装大尾巴狼。
曲悦不由抬头望向天空,她在尝试以分析曲宋的心理,来理解母亲。
希望母亲不要太端着,该出手时且出手,毕竟现在父亲有着生命危险。
——
天人境。
凝霜从冰玉池救下风槐之后,魂魄回归身体,刚有意识,立刻被吓了一跳。
她寝殿内的窗下,站着一个人,寒露。
凝霜盘膝坐在床上调息:“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寝殿有着重重禁制,为了施展秘术,她还特意施法布下了几层结界。
殿外,心腹天女仍寸步不离的守着门。
窗下的寒露转过身来,目光冷冷看着她:“你都能够魂魄离体下九霄了,我不过是进你的房间而已,有这么难?”
凝霜冷笑了一声,嗓子眼儿一阵腥甜。若不是不愿在她面前示弱,此时已是一口血喷出去,因体力不支而昏厥了。
此番施展秘法,她损耗极大,手套内的两只手,枯槁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寒露轻描淡写:“你再这样折腾两回,即使我不去姑姑面前告状,你也会被姑姑发现的。不,可能在姑姑发现之前,你已经死了。”
“那你可千万要保佑我长命百岁。”凝霜莞尔,“不然的话,风槐便没有顾及,你与曲春秋的事情便遮掩不住了。”
寒露往床边走,长裙曳地,一伸手,取出一瓶药给她:“你说的不错,我得帮你。”
凝霜微微一怔,这丹药她是认识的,保命的神丹。
天人境一千年才能炼出一炉来,一炉共十颗,三大族长一人一颗,剩下七颗都在大祭司手中。
大祭司自己留下三颗,给她与寒露一人两颗。
她的两颗早就吃了,不然她现如今的状态只会更差。
凝霜仅仅犹豫了一刹,便伸手接过来,施施然笑道:“那我便收下了,多谢。”
寒露微微垂头,睨着她:“我只希望你不要再针对我的儿女,有冤有仇,去找曲春秋。”
凝霜本来是真的有点生气的,因为风槐这一劫难,是曲宋那个小崽子搞出来的。
凝霜道:“那就管好你儿子,让他不要在插手风槐与宗权之间的恩怨,我们天人的事情,与凡人何干?”
寒露不说话,送过药之后便往外走。
凝霜摩挲着手里的药瓶,喊住她:“你究竟有何打算?
寒露驻足:“打算?”
凝霜无法理解:“你当真只在乎你的几个孩子,全然不管曲春秋的死活?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我男人要找你男人报仇,我帮我的男人,你也应该帮你的男人才对。”
她观察寒露的神色,猜测不透寒露的想法。
寒露停顿了很久,才道:“你在害怕,你怕我?”
凝霜直言不讳:“我以前讨厌你,知道你与曲春秋的事儿,我又不讨厌了,可现在我又隐隐觉着,你在筹谋一些事情。但你究竟是为了你夫君筹谋,还是为了大祭司的位置,我猜不透。”
寒露不回答,继续走。
“寒露,倘若我是你,我的男人心里没有那么多的仇恨,与我还有几个可爱的孩子,什么大祭司,我根本不屑一顾。你啊,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正是因为你有这种想法,才得不到你最想要的。”
撂下句话,寒露开门走出去。
把守在门外的天女惊了一跳:“姑姑,您是何时进去的?”
寒露理也不理,慢步离去。
天女转身便跪下了,向凝霜磕头请罪:“姑姑……”
“没事,起来吧。”
“谢姑姑。”
……
寒露远远瞧见了刚从大祭司殿中出来的刑攸:“刑族长。”
刑攸有心事,两人又隔得远,并没有注意到她。
印象中,这还是寒露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倒是令他有些受宠若惊。
刑攸走过去,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听她问道:“刑族长这是从山海世界回来复命的?”
刑攸嗯了一声:“事情做好了,可大祭司却告诉我一个消息。”
寒露:“恩?”
刑攸道:“先前不是说宗权有性命之忧么,雪里鸿九死一生么,谚儿才会下界。可卦象最近有变化,宗权和雪里鸿的卦象,都变成了柳暗花明。”
寒露道:“这不是好事?”
刑攸苦笑:“可问题是,大祭司又给谚儿卜卦,换成谚儿的卦象出了点儿问题。”
他没有说是什么问题,但看他忧心忡忡的模样,问题应是比较严重,寒露问道:“那族长准备下界去看一看?”
“不去,他早已长大成人,应有处理困境的能力。”刑攸撇开先前的忧心,抿了抿唇,“我当年无数次出生入死,从没有谁来帮过我,更无人为我卜卦。”
听着是调侃自己,语气里却透着满满的骄傲。
寒露顺着他的话道:“听刑族长提起当年,令我也不由想起当年,有句话憋在心中已久,一直想寻个机会问一问刑族长。”
刑攸一怔:“你问。”
寒露道:“刑族长后悔过么?”
刑攸不太明白:“后悔何事?”
寒露:“你我本是相配的一对,当年我求你遣散妾室,你不肯,对此,你曾后悔过么?”
自从入了神殿成为守护,与他解除婚约,刑攸再没有听她提过两人曾经的“婚配”,稍稍愣了愣以后,他摇摇头:“后悔倒是没有,毕竟那时候,我做了我认为最正确的选择。”
寒露点头:“我明白了。”
见她准备结束这场聊天,去往大祭司殿中,刑攸脱口而出:“但若是你现在提出,寒露,我会为你休妻散妾,决不食言。”
说出口后,他自己也懵了懵,想再补充一句转圜一下,但这,确实是他的心里话吧。
“有什么用。”寒露并不恼他的唐突,一副就事论事的态度,“待姑姑仙去,我或许成为大祭司,或许……”
“你一定会是下一任大祭司。”刑攸打断了她,“殿里那位,一定会将位置传给你,因为若是传给凝霜,我会不服。”
最后四个字,他刻意放缓语速,透出不容置喙。
寒露微微一垂眼睫,眼眸分辨不出情绪,半响才慢慢抬起头:“我若继任,你休妻散妾有何用?依照咱们的规矩,连守护都必须守身,莫非你还想娶大祭司?”
刑攸提起天人的诸多规矩,便满心不忿:“有些规矩,早就改一改了。”
凭什么事事都要听一个老太婆的?
刑攸微微偏头,余光瞥一眼大祭司的神殿,不屑之意几乎要从眼底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