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摸额头一脑门的汗,瞌睡全无,索性从床上爬起来,拎着个圈椅去院子里晒太阳。
晒了一刻钟,昏昏欲睡着又有了困意,起身回房去,关门时透过门缝一看,院中圈椅前的地面上,竟有个黑乎乎的人影。
江善唯瞪大了眼睛,那好像是他的影子。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慢慢开门走去院子里,太阳照射下来,他的脚下果然没有影子。
毛骨悚然的江善唯大叫起来:“师姐!师姐!”
倏地,他从床上醒来。
才发现刚才只是一场梦。
真的是梦?
江善唯心有余悸的跑出去,日头底下,他的影子好端端的,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皮皮站在屋顶上,低头看着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你干嘛呢?”
江善唯抬头瞪它:“你管我。”
皮皮瞧他满头大汗:“你该不是做噩梦了吧?”肯定是,“多大的人了,竟会被噩梦吓成这样,你傻不傻?”
“谁、谁说我害怕了?”江善唯窘迫不堪,他刚才确实被吓着了,那梦实在是太真实。
他茫然的抓了抓后脑勺,回去房间里。
刚阖上门,曲悦和饮朝夕从外头回来。
她抬头看一眼皮皮,这小家伙是真聪明,她让它多注意点周围,它直接就飞去了房顶上。
先前不得不屈服她,发现能从她这里学到东西以后,又开始处处表现讨好她。
“我下午要打个坐调息,有人来找我的话,等到太阳落山。”
“好的。”
……
曲悦回到房间里,将琵琶取出来,进入天罗塔。
九国试炼七日后开启,由联盟操持,不过前头都是单人项目,团队试炼属于压轴项目。
已经抽过签,分了组,对手的范围缩小,曲悦研究起来更方便一些,一边按照担保书的要求监视九荒,一边研究。
九荒罕见的没有在笼子里雕木头,竟在打坐。
听见笼子外有动静,通常敢靠他这么近的,肯定是六娘,他忙收回真气,爬来栅栏边。
她已经取出飞毯和小矮桌,嘴角还带着些笑意。
“六娘,你很开心?”九荒很少瞧见她一个人傻笑。
“有点。”被发现了,曲悦连忙合拢住嘴角,“我三哥今天邀请我去国师府住。”
她开心,九荒不由自主的牵动唇角跟着笑了一下。
见她开始看书,他也继续盘腿打坐。
“你没事吧?”曲悦专心致志研究了一个时辰,扭脸见他头上不断逸出毒雾,“是不是先前突然爆发去污染结界,伤了身体?还是神魂印记……”
“没有。”他只是想早点养好身体,出去守着她。
“那就好。”曲悦看向他周身逸散的黑绿毒雾。
九荒一直想要换血,洗掉这一身毒,先不提他这个想法理智不理智。如今还真是得想办法洗掉,才有可能消除天罗塔的神魂印记。
九荒见她盯着自己的毒雾瞧,连忙道:“六娘,我的毒即使不换血,也一定能洗掉的。你说我吃的是合道恶果,那我回头去抓善果来吃,应就能洗掉了。”
此话听的曲悦心头咯噔一声。
“没用。”
曲悦尚未说话,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不,这声音不陌生,上次她送九荒回塔里,就曾听过此人说话。
凭她的耳力,分辨不出是哪个笼子。
“勾黎魔君?”她试探着问。
最近只有勾黎魔君被唤醒过。
那声音道:“善果解不了恶果的毒,同时,恶果也毒不到善果,它们之间相互排斥,又能够相互吸收,毕竟是一棵树上的果子。”
曲悦问:“他身上的毒……”
那声音道:“通常都是合道时才敢吃,吃了后并不会有毒。而非渡劫巅峰,一口便能吃死人,老子从没见过他这种情况。”
不等曲悦说话,“但老子没见过,不代表别人没见过,只不过提醒你一句,别以为恶果吃不死你,善果也一样,对于邪魔而言,善果比恶果更毒。”
曲悦又问了一个问题,但那声音没有回应,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幻境里。
大佬脾气大,她也就不再追问。
回头瞧见九荒脸色极差,好不容易想到的一条路,又被堵死了,她安慰道:“前辈不是说了么,他没见过,不代表别人没见过,肯定还有解决的办法。你小时候吃了恶果,都说必死,不是一样活下来了?”
“你相信就好。”九荒看向她,忐忑不安,“我肯定能洗掉我的毒。”
曲悦正要说话,又听见塔灵的声音:“曲悦,部长找你。”
曲悦对九荒道:“我上去一下。”
……
推开会议室的门,曲悦走进去。
这间会议室并非现代风格,是间古色古香的花厅。
招待的客人,自然是从古修界来的。
“部长。”她入内之后,走去曲宋身边。
左下首坐着一位男修,瞧不出修为,二十出头的面相,瞧着打扮,一看便是名门出身。
挨着他坐着的是位女修,衣饰华美,坐姿却比较随意,垂着头,手里拿着一张天阶符箓当折纸玩儿。
曲悦入内,她纹丝不动。
这一男一女身后,立着八名修者,看穿着应是同门。
“贵界的荒山君是归她管的。”曲宋指了指曲悦,“你们和她商量。”
曲悦摸不着头脑,只得出一个信息,这一行人来自九荒的故乡,遥远的十九洲。
端坐喝茶的俊秀男子不说话,身后一人介绍道:“曲姑娘,这是我们归海宗的大师兄,亦是十九洲联盟的大执事……”
不报名字,报了一大堆外号,曲悦敷衍听着,不失时机的打断:“请问诸位辛苦前来我界,有何贵干?”
“事情是这样的……”
正要解释,被那位归海宗大师兄打断:“曲盟主,我们方才已经讲过一遍了。”
他态度不怎么友善,曲宋的态度更差,理都不理。
曲悦看得出来,双方刚才谈的不怎么愉快。
白秘书忙道:“是这样的,据他们说,五百年前,十九洲界曾经有一些人被抽走了魂魄,有不同门派的精英弟子,也有世家子弟、妖魔道……”
曲悦眉头紧皱:“当年九荒还是个小孩子,怀疑他?”
“不是,十九洲联盟怀疑的是九荒的师父,上一代的荒山君。”白秘书解释。
“这都……”曲悦话音一顿,突然想到九荒先前提过的,那些陪他练功的木偶。
但她依然问道,“当时不查,过去五百年了才查?”
那位归海宗大师兄淡淡开口:“当年查过,然而我们十九洲不像你们华夏仅一寸之地,我界种族繁多,修者数之不尽,被抽魂的人分散在十九个洲,多半毫无关联,没能查出来。但四个月前,有人递了个消息……”
白秘书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玩折纸的女修,传音给曲悦:“这位似乎是当年的受害人,过来指认九荒的。”
第84章 木头人
曲悦瞧一眼这两人, 倒是明白了曲宋态度差的原因。
本是提出请求的一方, 身处华夏地盘上,竟还如此有优越感?
白秘书见她也臭起了脸, 忙不迭传音:“十九洲起初递了帖子过来,态度还算不错。大抵觉着轻易就能将九荒带走,可到了部长这里, 先要求他们派个有分量的人亲自来谈, 再是提出一堆问题,他们应是认为咱们在刻意刁难。”
又道, “这位归海宗大师兄名叫叶蓝倾,师门不得了,听闻家族更不得了。”
曲悦管他家族作甚,眼下是凭章程、讲道理的时候:“叶前辈只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消息, 就亲自跑来拿人?”
消息来的如此之巧,八成和恶果子有关。
但五百年前的事儿, 十九洲联盟如此重视,也挺令人费解的。
那正折纸的女修抬起头, 目光冷冷淡淡:“我先前去过一趟九荒山, 隐约有些印象, 应不会错。容我见一见他, 必能认出来。”
曲悦看向她,同样看不出修为, 但从年纪上是位前辈:“晚辈有个疑问, 您当年被抽了魂, 为何还活着?”
叶蓝倾道:“当年那邪修只抽了她一魂。缺了一魂,她陷入痴呆。过了七年,那邪修放了她,缺魂才重新归位。”
曲悦问:“只她一人被抽一魂?其他人都死了?”
叶蓝倾点头:“恩,那些被抽魂者初步统计有两三百人,修为从低到高,分批次……”
那女修截断:“是被抓去陪他徒弟练功的,魂魄被塞进一个个木头人里。”
曲悦再问:“容晚辈冒犯,为何只放过前辈一人?如此特殊?”
叶蓝倾皱起眉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来押个犯人,反被你们当犯人审问?”
曲宋面无表情:“公约只说让我们配合,没说让我们无脑配合,即使是犯人,我们也不能随意忽视。”
叶蓝倾压着性子,回道:“可能是看她年纪小吧,被抽魂的人无论修为高低,年纪都超过二十。唯独她年仅七岁,也算那邪修尚有一些良知。”
顿了顿,“或许仍有其他人被放了回来,我们统计的并不完整。”
根本不用指认了,曲悦已知是九荒的师父干的。
那老邪修还真是……
可恶!
却又真是掏空心思的培养九荒。
曲悦思忖片刻:“抱歉,恐怕不能让诸位前辈将人带走。”
叶蓝倾目光一厉:“什么意思。”
曲悦略微拱了拱手:“对于此事,九荒当时年纪小,并不知情。即使他知情,他已在监牢里受罚了,你们长途跋涉的带走他,给他定个罪名,再长途跋涉的送回来,有何意义?”
叶蓝倾犹豫着道:“我们带他回去,不是要治他的罪,尚有别的用途。”
曲悦:“什么用途?”
叶蓝倾:“秘密。”
曲悦摇头:“那抱歉,我们不能配合。”
叶蓝倾微恼:“依据公约……”
常在外办案子,关于三千界公约,曲悦烂熟于心:“理由不充分,可以不配合。”
叶蓝倾忍耐半响,道:“我们是想以他为诱饵,引他师父出来。”
曲悦微怔:“九荒的师父死去三百年了。”
叶蓝倾沉眸:“不,几十年前有人见过他。”
此消息令曲悦颇感意外,倘若那老邪修依然活着,他们这一方的确没有理由再拒绝。
曲悦疑惑道:“怕是行不通吧?若真能引出他师父,九荒当年会被我们抓回来?”
叶蓝倾身后一人道:“当年你们行事秘密,知道的人并不多,连南蛮洲的邪修们都不知道荒山君为何突然就失踪了。也或许他师父认为,这是他自己的事儿,不愿意过多插手。”
曲悦心想,以那老邪修的性格,倒真有这种可能。
又一人道:“将他带回十九洲,将此旧案公之于众,荒山君盖世英雄的名号,在十九洲是十分响亮的,闹大以后,他师父必定知晓,且抽魂一事是他干的,应不会让徒弟背黑锅。”
曲悦沉吟,的确是有理有据。
女修将手中折纸收入储物镯,站起身:“先让我见他一面吧,不然若是认错了,谈论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曲悦看向曲宋。
曲宋道:“你看管的犯人,由你全权拿主意。”
“行。”寻思过后,曲悦应允了,“还请诸位前辈稍等,我先和他聊一聊,不然听见你们这样指控他师父,他怕是控制不住,出手伤人。”
叶蓝倾惊讶:“你们没有锁住他的气海?
似九荒这般修为的犯人,通常都会锁死气海。
曲悦淡淡“哦”了一声:“是这样的,我们华夏虽是一寸之地,但囚禁犯人使用的天罗塔却是神级宝物,从来不必浪费精力锁囚犯气海的。哪怕关进去一条龙,也得在里头盘着。”
听她话中有话,叶蓝倾倒是还好,身后几人的面色稍有尴尬。
曲悦没再多说,退出会议室,重新去往下方天罗塔。
……
塔灵将笼子打开,曲悦在十七层招招手:“韭黄,上来。”
九荒莫名其妙着从笼子里钻出来,飞到十七层去。
“走。”
“哦。”
她原本心情愉悦,此时却眉头深锁,连带着九荒也紧张起来,想问她出了什么事情,又怕惹她更不开心。
十七层以上,已是个正经塔,他跟在她屁股后面,沿着盘旋的楼梯不断往上走。
曲悦忽然开口:“你师父真的死了么?
九荒一怔:“死了。”
曲悦问:“你亲眼瞧见的?”
九荒答:“师父出去闭关时告诉我,他若一百年内不回来,就说明他死了,已经过去三百年了,当然是死了。”
听他一解释,曲悦反而相信了他师父依然活着。
曲悦慢慢放缓脚步,语气凝重:“你师父当年为你做的那些小木偶,后来去了哪里,你知道么?”
“不知道。”他摇头。
师父不爱说话,也不许他多话,他根本不敢询问,不然师父会狠狠抽他。
曲悦说出口:“那些被你拿来练功的木偶,全是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