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悦狐疑着走出城门,瞧见门外五六十个百姓被守城兵士们团团围住。
那些百姓手无寸铁,统统是些普通人,但兵士们手中拿着的却是闪着金光的降魔鞭。
“这是出什么事情了?”曲悦停下步子,看向君执。
“应是他们排队进城时观魔镜发出了预警,说明他们中有魔人存在。”君舒回头看一眼城门楼上悬挂的铜镜,“现在魔人越来越狡猾,层出不穷的新手段,然后前来试验。”
曲悦懂了,城门上的观魔镜从前能直接辨别魔种,尔后二话不说一道法力劈过去,道行不高的魔人甚至会被当场劈死。
可这么些年过去,观魔镜还是以前的观魔镜,魔人的手段却在不断升级。有很多时候观魔镜只起个警示作用,无法具体分辨。
“没事的曲先生。”君舒指了下铜镜,“预警之后全扣下来,一个个分开照,终究还是逃不过。”
同样在旁看热闹的一位修道者摇摇头:“小兄弟,此次不简单,观魔镜示警过后像是坏掉了,已经一个个单独照过,没有动静。让他们集体再通过一次,也没动静。所以只能拿降魔鞭抽一抽,哎,就怕没把魔人抽出来,凡人被抽成重伤,故而一直僵持着。”
君舒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对曲悦道:“咱们走吧。”
曲悦倒是微微一个愣神,身为国君他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太正常吧。
她试探着问:“不帮着看一看?”
君舒淡淡道:“城主会处理的。”
他这幅漠然的态度,令曲悦觉得他是刻意做给别人看的。
自从他们离开王都,就有人一直尾随。
曲悦起初并不在意,毕竟君主外出,有人尾随着保护是非常正常的程序。
如今看来是保护还是监视很难说。
曲悦背着手朝人群走:“我还不曾见过天魔火魔人。”
一边走,一边稍稍侧耳,略放一些耳识。
周围各种复杂的声音涌入,她将范围固定在被围起来的人群里。男女老少都有,三三两两的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走到兵士的包围圈后,她被拦了下来:“里面有魔人,退后!”
曲悦老实停下来,一伸手祭出琵琶,小指勾在弦上,拉弓一般拉出一个微弯的弧度。
“嗖!”
当她松手那一刻,弦波射出一道光刃,在空气中拉出一道火红烈光。
那光似正午骄阳,刺的场中众人纷纷闭目。
等再睁开时,场中瞬时一阵惊叫!
只见一位正被儿子搀扶着的老妪只剩下身子,血淋淋的脑袋滚出一丈远。
兵士惊愕过后,纷纷转身以手中降魔鞭抽向曲悦,骇然道:“她才是魔人!”
“退下!”君舒人未动,背后剑匣一阵嗡鸣,三道剑光飞出,噼里啪啦环绕在曲悦周身。
兵士们的鞭子非但没有打在曲悦身上,反被剑气绞断大半。
“啊!”
背后又是一叠尖叫。
兵士们回头,手中剩下的半截鞭子险些吓掉。
那被砍了头的老妪,身体竟然迅速干瘪,宛如挂在衣架上的衣服,整张人皮脱落在地。
众人惊悚的目光中,曲悦走上前,弯腰提起那块儿沾着血的人皮,“啪嗒”,自人皮里滚出一个木制的小人。
“偃术?”曲悦的目光微微透出些冷意,“怪不得观魔镜窥探不出来。”
偃术是一种操控机关的法术,本身算是正道,但这位偃师竟剥了人皮来给木偶做衣裳,俨然已成一门邪术。
曲悦将那块儿木头塞进了储物镯里,回去谢过君舒刚才出手相助:“走吧。”
君舒从惊骇中回神,控剑升空,带着曲悦继续南行。
行了十数里后,他忍不住问:“先生是如何判断的?”
“用耳朵听出来的,那老妪的血液流动速度与人族不同。”曲悦将木偶取出来,拿在手里反复的看,很感兴趣的模样。
……
日暮时分,两人最终抵达了边境盤龙海。
曲悦寻思着该怎样找到幻波,要不要和海里的鱼类沟通沟通,让鱼类去给幻波报个信,说自己在海岸上等他。
可她才将耳识放出去,竟听见附近海域有“人”的声音。
曲悦指着东北方,示意君舒御剑渡海。
君舒放出神识一瞧,不远处一座小小的海岛上竟围着密密麻麻的虾蟹蚌精。
钳子里还夹着夜明珠在有节奏的左右挥舞。
再飞近一些,君舒听见有“人”吟诗——
风满云盈
我是九重天上孤傲的星
孤帆月影
我是沧海里看透尘世的冰
啊
诗人幻波是我
莫要迷恋我
也莫要问我是谁
我不过是天与海之外一抹清冷背影
是人与妖之间的第三种类型
幻波正陶醉在一众虾兵蟹将奉承的眼神儿里,突听头顶上曲悦好奇着问:“人与妖之间的第三种类型?你是人妖?”
第11章 寄魂木
曲悦已经离的很近了,原本幻波早就能够感知的到,因为赋诗赋的太投入,它愣是等到曲悦开口,才感应到曲悦的位置。
“是你!”意境被打破,幻波恼火抬头,“姓曲的!”
虾蟹们纷纷钻回海里去,留下满海岛的夜明珠。瞧着是受到了惊吓,实则一个个心头窃喜,终于不用再配合着老大演戏了。
幻波脚上穿着人类的鞋子,幻化出的身体和人类一般无二,并无妖气。君舒思考过罢,震惊着道:“是汐妖?”
曲悦笑着道:“是汐妖。”
“没想到我们覆霜内竟还有汐妖存在。”君舒感叹,汐属于灵体,只孕育于水灵气充裕之地,上古时比较多,基本一片海就能孕育出好些,现如今已经很罕见了。
曲悦侧坐在剑上,垂着双腿低头笑:“你觉不觉着,你的诗最后一句有些奇怪?”
“这是韵脚,韵脚你懂不懂?”幻波也知道最后一句很牵强,完全是为了押韵。
它又不是真的诗人,只是今日恰好扮演吟游诗人而已,没必要这么讲究吧?
它闲着无聊扮演的角色多了去了,千里独行的剑客、满腹经纶的书生、吃喝嫖赌的纨绔、嚣张跋扈的恶霸、主宰天下的帝王……
反正海里鱼虾多,它想演什么都行,一天换一个故事,演尽人生百态,悲欢离合,随它高兴。
被曲悦拆穿后恼羞成怒,原本想要卷起海浪将他们从半空卷下来,狠狠拍进水里。但他想到了一种可能,心态又平和下来。
她啊,一定是因为先前的“惊鸿一瞥”思之不忘。才不过十几天而已,便迫不及待的前来寻它了。
幻波清清嗓子,嘴角好几次因为内心得意笑的差点咧开,被他强行收回去,从容道:“你不是要去王都,为何还没走?”
“我正是从王都来的。”曲悦摸不准它阴晴反复的性格,不敢从剑上下去,坐在高处与它聊天,“前辈应该尚未得到消息,我进了覆霜学院。”
“眼下不是学院……”幻波一怔,“你搬的动学院门外那口水缸?”
曲悦给君舒使了个眼色。
君舒忙不迭拱手:“曲先生已是我们的师尊,承诺在八个月后的九国试炼会中,我们会进入前三。”
幻波愣了两三息后,笑的五官疯狂扭曲:“这真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故事。”
曲悦刚从裂隙穿越过来那会儿半点修为也无,它看不透,现在看明白了,她才区区四品。
曲悦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的鼻翼:“是吧,我很快就会成为全覆霜,不,是九国笑柄。”
幻波问:“你知道覆霜学院已经拿了六十八届倒数第一了么?六百八十年了,书院那群老不死的狗急跳墙了?”
闻得此言,君舒背后剑匣嗡鸣,英俊的脸上泛起怒意,却被他死死压制住,慢慢恢复往常的淡然。
曲悦切入正题:“前辈认为我不行?”
幻波摇摇手指:“不仅你不行,换了谁都不行,那群剑修脑袋是空的,肠子是直的,脾气却不小,一个个目中无人。”
曲悦颇为认同的颔首,问道:“倘若我做到了呢,会不会引为一段传奇?”
“那是自然。”幻波道,“覆霜此次若真进入前三,在九国史上都将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所以前辈不觉得这个逆袭的故事很带感吗?”不知觉中,曲悦的声音激昂了几分,“从前,有个连续垫底、宛如一潭死水的国家,来了一位四品小女修……”
她绘声绘色的讲诉起来,将她看过的所有逆袭装逼打脸桥段全都融入进去,使整个故事跌宕起伏波折丛生。
君舒听的直抽嘴角,幻波却沉浸其中,更是随着她的讲诉,脑海里慢慢构建出一套完整场景。
它正随着剧情热血沸腾时,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问道:“前辈,您愿意与我一起创造这个传奇吗?”
幻波几乎是没过脑子的立刻答应下来:“我愿意!”
曲悦一拍巴掌:“行!我准您加入!”
幻波:……等等,什么鬼?
幻波满脑子都是懵的,慢慢从故事里走出来以后,脸色阴沉的能掐出水:“你又阴我?”
他们汐妖言必行,行必果,更何况修行者当一言九鼎,不然便容易生成心魔劫。
曲悦无辜地道:“前辈,我是在给您一个创造传奇的机会。”
幻波恼道:“我才不稀罕。”
“汐妖其实与我们乐修所修之道相近,修的亦是天地自然。由灵体修出人的实体,需要收集人的七情六欲。”曲悦娓娓道,“所以听故事,从故事中提取七情六欲,是前辈您的修行方式。可是前辈,您修行数百年,真的只甘愿于做一个听众么?”
幻波皱了下眉。
曲悦指一个方向,示意君舒御剑离开。
君舒没有半句废话,并拢两指,默念法诀,飞剑在半空转了个弯,剑尖戳向曲悦所指的方向。
飞剑载着两人迅速渡海,只留下曲悦的一串声音。
“我此番前来是请您出海相助,学院外那口缸里有海,十分宜居。您若答应,我承诺每七日为您讲一个您认为精彩的故事,且在九国试炼会结束后,赠您一颗造化丹……给您一夜的考虑时间,我在岸上渔村等您,明日一早我便会离开。”
这段话说完时,飞剑已经载着两人飞出了十数里。
“造化丹”三个字不断在君舒脑海里徘徊,那是一种可以提高妖修化形几率的七品丹药,覆霜只有一位七品丹药师,并非学院中人,她找谁炼?
她那位姓江的师弟?
不可能吧,江善唯也才四品,至多炼出四品丹药。
八成又是忽悠这只海妖,君舒心里想,毕竟这只海妖也真是太容易被忽悠了。
……
“老大,你不会真想去王都吧?”鲛女从水中露头,趴在礁石上看着它,氤氲着水汽的美丽面容染上一层忧色,“再有十年你就可以化形,根本不需要造化丹。”
幻波并未将“造化丹”三个字放在心里,它潜心修行九百年,懵懂时便不提了,自开灵智以后,缠着人讲故事是真,却从未害过一人性命。
它自问化形成功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无需任何外力。
但它确实答应下来了,曲悦每七日一个故事的条件也确实令它心动,她真是它所遇到过的最会讲故事的人类呀!
——
上了岸之后,还是曲悦初来乍到时住过的荒废小渔村。
先前拾掇过的屋子还能住,她去抓了鱼回来,君舒已将火生好了,并且接过她手里的鱼,熟练的开膛破肚,串起来烧烤。
一国君主,竟比药神谷的大少爷还更容易伺候,曲悦不由问道:“你很有经验?”
“小时候二叔教我的。”君舒提起君执,目光微微黯了下,不再多说。
即使君执是目标人物,曲悦也不多嘴询问。
刚才在海上讲故事时,她隐隐听到了蛟龙的声音。原来自出了王都一直尾随他们的人是君执。
看君舒的模样,应该知道他被人跟踪着,那么君执的目标就不是她。
但许是知道她耳力惊人,君执七品的修为却躲的很远,以至于曲悦在法力没有完全恢复以前,听不到他的方位。
不过,以君执的修为,他的神识能够将他二人看个一清二楚。
曲悦不动声色的坐了会儿,从储物镯里拿出早上得来的木偶,反反复复的研究。
君舒翻烤着鱼,视线也落在那木偶上,张了几次口想要询问,但顾忌着什么,又咽下了。
“我想不通。”曲悦把玩着手里的木偶,凝眉神思。
“先生想不通什么?”君舒恰好可以询问。
曲悦盯着木偶,木偶的脸雕琢的惟妙惟肖,像活的一样:“这位偃师剥了人皮给木偶穿上,用木偶去试探观魔镜,他的目的是什么?”
君舒微微皱眉:“还能有什么目的,魔人一直想突破观魔镜的预警,这样才能进入城中破坏掉护城法阵,等下次大天劫到来时,魔火落入城中,人与妖兽无处容身,到时候遍地都是魔种。”
曲悦道:“可是这种木偶只能远程操控,通常有些道行的修道者很难扒皮,凡人和低等级的修道者,即使入了城,能杀进城主府毁坏掉护城法阵么?”
听她一说,君舒也有些想不通了,拧起眉头道:“那会是什么原因?”
曲悦其实知道原因,此木偶所用的木头不是凡木,是寄魂木。
通常是用来做分身的,她若是没有猜错,木偶里现在应该藏着一个魔人的分身。